不知道该说这孩子警惕心强还是多疑。
吉原直人乖乖从夹克中掏出了一张纸递进了门内,星野菜菜用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夹住,抖了两抖确认没有迷药后便拿到了眼前细看。
走廊的感应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过了好久,吉原直人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认识汉字?需要我给你翻译一下吗?”
星野菜菜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终于说话了:“确实是我妈妈的笔迹……但这信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人照顾!”
吉原直人看着门缝里的小人儿,精致的小脸上神情淡漠,语气冷静而且坚定有力。他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位星野菜菜八成是个早熟儿,她是真的心里不认为她需要成年人照顾和保护的,她说的话并不是普通孩子常常挂在嘴边上的那种不知世情的虚张声势,那种虚张声势很好分辩!
她就是有独立生活的经验,有经历过考验而产生的信心。
吉原直人也认真了几分,其实心智成熟和年龄没有太大的关系,有人二三十岁了还是巨型婴儿,有人十几岁就已经坚强的如同磐石,可以迎着暴风雨毫不动摇。
前者可以当小孩子哄,无论他几岁,至于后者,那还是要认真对待的,也不用考虑他几岁。
他实话实说道:“这封信没头没尾,只说拜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保证你的安全……我担心你母亲出事了,而且这信是寄到了我以前留给你母亲的老地址,我早就搬家了,转了两次手我才拿到,我担心晚了就立刻赶来了……这儿没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
“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你母亲,比如政府人员、警察之类的……你母亲有没有参加什么政治团体、宗教团体?”
“没有。”
“什么特殊的事情都没有吗?你好好想一想,不管事情大小,好好想一想,有些事也许不起眼,但可能很重要。”
星野菜菜抖了一下信,表情也十分困惑,喃喃道:“特殊的事情?学校找我妈妈告状算不算?”
“告状?”
“和学校的前辈发生了一点小冲突,训导室的教师说要通知妈妈……是因为这个吗?”
吉原直人愕然,和学校的前辈冲突?这个年纪的冲突也就是吵吵嘴,最多打一架吧?上杉香难道为了女儿打架的事把自己叫来了?
这不太可能吧?!
或者上杉香更年期到了,特别暴躁,女儿在学校受了欺负咽不下这口气,把自己叫来“血洗”学校给女儿报仇?
难道十年多没见,性情大变了?
吉原直人沉吟了片刻,不死心地问道:“那除了这件事,没别的了吗?”
“没了!”
“那……你家里的其他人呢?你父亲在不在?”
“过世了!”星野菜菜目光更冷了,这“老朋友”不知道妈妈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妈妈的家庭情况,这是哪门子“老朋友”?
吉原直人怔了一下,低头致歉:“对不起……那能不能麻烦你给她打个电话?”
有信在手,星野菜菜大概确认了吉原直人真是她妈妈的朋友——不太靠谱的朋友——这次倒是很好说话,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便将门关上了——她完全没有请吉原直人进去歇歇脚喝杯茶的意思。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深夜独自在家放一个陌生男人进家门——虽然好像确实是妈妈的一个不靠谱的朋友,但万一妈妈识人不明或是他突然狼性大发,那岂不是后悔都晚了?这和礼貌无关!
吉原直人在门外等了半天,门终于又开了,星野菜菜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妈妈的电话没人接,邮件也没回,line也不在线。”
吉原直人也没招了,叹了口气:“麻烦你把她的地址给我,谢谢。”
星野菜菜沉吟了一下还是报了地址——妈妈的朋友让她自己去解决吧!
随后她确认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这样吧!”说完,星野菜菜看着吉原直人缓缓将门关上,想了想又勉强说道:“晚安,先生!”
门合拢了,接着门内又响起了拖拽声,大概这孩子身高不够,看猫眼要踩椅子之类的东西,现在正把东西归位。
吉原直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深了,他无处可去……至于再敲门请求借宿,看星野菜菜警惕心这么强,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但吉原直人也没多生气,做为一个孩子,懂得保护自己总是没错的,特别还是一个小女孩——朋友女儿安全意识强总比傻乎乎被人拐卖了好。
他摸了摸钱包,钱还有一点点,不过东京物价高,这点钱大概也就够去网吧或者胶囊旅馆混两晚的。
东瀛的网吧是可以住人的,一个一个小包间,除了电脑还有床,很多社会底层人员直接就将网吧当成住所,也有很多堕落了的少女把网吧当成出卖身体赚外块的“工作”场所,总之,很乱很吵,但比在东京租房子住酒店便宜,比租个几平米的小阁楼都划算。
东京的房价没法说,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到了东京,看看房价就可以回去了。
茧式旅馆也差不多,一个个叠起来圆桶,空间只够一个人躺下,连门都没有——就像大型停尸房一样,而且人来人往,也吵得厉害。
住网吧和茧式旅馆,也就比睡在桥洞里强,但强得也有限——只有经济窘迫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选择这两个地方。
虽然吉原直人不介意睡哪里,他一天的睡眠时间很少,但他喜欢清静,太吵闹会让他头痛,更何况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他也不想离星野菜菜太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在今夜星野菜菜被人袭击了,大概会遗憾终身吧?
他想了片刻,转身往楼梯间去了,打算在那儿凑合一夜。
等天亮了去寻上杉香问问情况,如果真是被叫来替她女儿打架的,那这事可不是喝几杯酒能摆平的——谁手头没有一大堆事呢?为了这点屁事就要他跨海而来,上杉香不低头认错包吃包玩陪他游遍东京都所有景点,那这事就没完!
吉原直人又叹了口气,他担心是原因的——
上杉香有前科,她年轻时参加过左翼运动,干过不少不着调的事情,曾经是东瀛政府的眼中钉,刺头一样的人物……他原本以为上杉香旧病复发了,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又开始搞东搞西,瞎折腾一气,结果把事情搞大了受到了政府迫害,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向着曾经的旧友发出了求救信——事情也许很危急,她都没敢求朋友救自己,只求照顾保护女儿。
他一刻也没敢多等,卷了两件衣服就跑来了,担心来了后会和东瀛政府产生冲突,惹出国际纠纷,都没敢用正常生活的合法身份,而是用了一个以前准备跑路时从深网上买的备用身份——他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劫狱也要将朋友全家安全送出东瀛的准备,但结果呢?
结果一片风平浪静,朋友的女儿睡觉睡的头上的呆毛都竖起来了……
吉原直人钻进了楼梯间,将背包往屁股下面一垫,拿出烟叶和纸,又舔又卷弄了一支烟点上,慢慢开始吞云吐雾。
好想说脏话啊!
他正吐着烟圈打发时间,突然耳朵一动,直接两指一搓掐灭了烟,缓缓缩到了墙角,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精光闪闪。
片刻后,楼梯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