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如一日的修行,他从来不会去想凡间如何,更不会生出想去看看的念头。修行,渡劫,养伤,这数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在亲历这些的时候,黎阮并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他心中有目标,为了那个目标所努力的每一日,就算少了些色彩,也可以很充实。就是……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能不能再回到那种清修的生活中去。黎阮忽然有些担忧。江慎瞧出少年的情绪好像有点低落,只当他是没看够,便哄他:“过几日若我手头无事,便带你出宫来玩,好不好?”黎阮注意力立即被他转移,但又不太放心:“你不怕他们看见你,又把你当母狐狸追吗?”江慎:“……”江慎按了按眉心:“别再把我比作母狐狸了。”深受百姓爱戴,在这小家伙眼里竟然与母狐狸没两样,就离谱。江慎解释道:“他们今日情绪如此热烈,是因为我们乘坐的是太子的马车。但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并不认识,明白了吗?”黎阮:“所以你只要不说你是太子,他们就不会认得你,对吗?”江慎:“对。”黎阮眉宇微微蹙起:“可是这样……他们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呀,只是你的名字。”江慎眸光微动。他别开视线,轻轻舒了口气:“是啊,他们喜欢的,不过是太子这个身份的象征。”不止这些百姓,从小到大,那些亲近他,讨好他,追随他的人,又有谁不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换句话说,脱去这身份,又有几人会留在他身边?黎阮道:“但我喜欢的是你。”他注视着江慎,认真道:“我不是因为你是太子才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你是江慎。”少年真挚的眼神仿佛化作实质,轻轻敲击在江慎心口。江慎的眸光柔和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轻声应道:“好。”.黄昏时分,车队停在了宫门前。从这里开始,外头的马车便不能再进入,需要换乘太子御辇。太子御辇一早就候在宫门外,江慎带着黎阮下了马车,御辇旁有人迎了上来。“参见太子殿下。”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毕恭毕敬朝江慎行了一礼,又问,“殿下这一路可还顺利?”这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名叫常安,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几乎算得上是看着江慎长大的。“常公公别说笑了。”江慎道,“有人想对本殿下动手,险些放火烧了祠堂,让本殿下当千古罪人,常公公没听说吗?”常公公低下头,含笑道:“老奴只听说那夜天降福泽,替殿下灭了大火。是天佑殿下,也是天佑我江氏江山。”常公公伴君多年,最懂如何审时度势。江慎听完,只是淡淡一笑:“常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回头记得去东宫领赏。”常公公朝江慎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江慎又问:“常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父皇有旨意?”常公公:“陛下为太子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让殿下回宫后,前去乾清宫一叙。”江慎蹙眉:“现在?”“是。”常公公道,“陛下还为殿下备好了御辇,还请殿下随老奴来。”江慎没急着走,先回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黎阮从下马车开始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乖乖的一句话也没说。此刻江慎回过头来看他,他才道:“你快去吧,我回你住的地方等你。”江慎想了想,对常安道:“常公公稍等。”随后,他牵起黎阮的手,拉着他走到太子御辇旁,将人扶上御辇,才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去寝宫等我。”黎阮乖乖点头:“好。”御辇旁正跪着两名宫女,是太子东宫的人,听了江慎这话,皆是一惊。“殿下,这……”一名宫女忍不住开口。但她话还没说完,抬头触及江慎的目光,又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黎阮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道江慎这举动有什么问题,可宫里人不会不懂。太子御辇从来只有太子能坐,若真要与什么人同乘,那也只有……太子妃可以。这人……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和震惊。太子尚未纳妃,这几年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此前曾有人往他榻上送人,但殿下碰都不碰一下直接把人赶走。清心寡欲得……甚至让人怀疑有点问题。怎么出去祭祖一趟,回来不仅带了人,还直接把人往御辇上扶。两名宫女好奇得心痒痒,只恨方才为什么没敢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不知道殿下到底带回了个什么样的人。江慎没理会她们,又叫来郁修:“我独自去父皇那里便好,你也随他们一同回东宫去。”说着,还向御辇里坐着的少年望了一眼,道:“照顾好公子。”郁修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已经和那少年厮混好几天的人,心下一片麻木,平静应道:“是。”太子御辇缓缓离开,江慎对常安道:“常公公,我们走吧。”老太监的视线还落在远去的太子御辇上,听言收回目光,再看向江慎时,眼底多了几分兴意:“看来殿下此行,收获匪浅。”宫里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江慎的用意。王公贵族从宫外带个美人回来,不算什么稀奇事。江慎那几个弟弟出宫立府之前,就没少从外头带人。可带回来的人,在宫内会有什么待遇,全看主子是个什么态度。民间来的大多不懂规矩,刚进宫时,不免有嬷嬷丫鬟要来教礼。说是教礼,其实就是前来试探,给下马威。有些不受重视的,甚至还可能被人欺负。江慎可不想看见少年也被人欺负。原本,他可以带着少年回东宫,直接给下人立好规矩。可惜圣上临时召见,他暂时回不去,只能用这一招。让少年乘坐他的御辇回宫,还让贴身侍卫统领护送,便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少年在他心中的地位,省得有人怠慢他。虽然就算是被怠慢,也只有这一个晚膳的时间。就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宠妃,当初入宫时也没有这种待遇。没见过这么宠的。常公公在心里悠悠地想。但江慎没有过多解释,让常公公领着他上了圣上给他准备的车辇,往乾清宫去。.当今圣上自生病后便很少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和日常起居皆在乾清宫。江慎踏入殿内,率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圣上正在喝药。当朝年号为崇宣,当今圣上便为崇宣帝。崇宣帝模样生得不错,哪怕如今面容上多了几分老态,精神也有些憔悴,仍然能瞧得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他是江慎六岁时当上的皇帝,称帝至今还不到二十年,年纪其实不算太大。就连那点老态,都是这些年卧病在床折腾出来的。见江慎进来,他朝江慎招了招手:“过来吧。”江慎走上前去。都说皇室亲缘淡薄,崇宣帝年轻时操劳政务,对自己这几位子嗣关注不多。因此,江慎对他这位父亲其实没什么特殊感情。直到几年前皇后因病离世,崇宣帝悲痛万分,时不时召江慎来到身边,聊以慰藉,父子两人的关系才好了一些。这两年又因卧病在床,便更加依赖亲缘。“朕听说,李宏中在祖庙放火想害你。”崇宣帝说话时中气不足,有点喘,“没被吓着吧?”“没有。”江慎答道,“让父皇担心了。”“那就好,那就好。”崇宣帝悠悠叹了口气,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人已经押回来了吧,你想怎么处置?朕诛他九族?”江慎没有急着回答。他从内侍小太监手里接过药碗,半跪在床前喂崇宣帝喝完了药,又取过丝帕替他擦了擦唇角,才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将此事交由儿臣处理。”崇宣帝问:“你是觉得,那李宏中背后还能再挖出人来?”江慎:“可以一试。”崇宣帝好像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平静道:“那便去试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不插手。”江慎:“多谢父皇。”崇宣帝摆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一口气没顺下来,剧烈呛咳起来。江慎连忙上前帮他顺气。他这一咳便许久没停得下来,待咳嗽止后,唇边甚至染上几分血色。江慎蹙眉:“换了这新药之后,父皇的病情怎么还严重了,不如再让儿臣去民间”崇宣帝抬起手,止了他的话。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哪是药的问题,这人不行了,你就是找到仙丹妙药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