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轻咳一声,没说什么。马车开始继续前行,江慎起身给江承舟倒了杯茶水。正要递过去,抬眼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又落到了黎阮身上。准确来说,是他的腹部。黎阮今日穿了件轻薄的外衫,是江慎早晨出门前,担心他在路上吹风受凉,特意给他披上的。且那外衫宽大,拢起来正好能罩住他微微隆起的腹部。男子怀孕在当世毕竟闻所未闻,江慎不希望黎阮在路上被人过多关注。但他们此刻坐在马车里,外衫衣摆自然垂落,那浑圆的腹部便也无所遮掩。“皇叔。”江慎不动声色将黎阮挡在身后,开口唤他,“请用茶。”江承舟恍然回神。他的态度仍然很坦荡,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礼了。”他这话是对着黎阮说的,黎阮愣了下,忙道:“没、没事。”江承舟接过江慎递来的茶,却没急着喝,又道:“我在封地隐隐约约听到过一点传闻,说黎公子虽为男子,却怀上了太子的骨肉。”“我先前还没信,只当是宫中的闲言碎语,没想到……”他似乎又想往黎阮身上看,但迫于礼节忍住了,转而看向江慎:“你是如何做到的?”江慎:“啊?”“孩子。”江承舟好奇地问,“是用过了什么药,还是什么旁的东西,别的男子也可以吗?”江慎:“……”他与皇叔这么多年没见,今日相见却是在这般情景之下,江慎心中不可能没有怀疑。请这人上马车,也是想试探一番,看能否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想到这人上了马车之后,最关心的事,居然是他的孩子怎么来的。虽然……想知道这事的人的确不少,就连江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江承舟好像当真很好奇,一双眼关切地望向江慎,这让他那原本看上去沉稳不惊的神色,多出几分鲜活。这便更接近江慎记忆中的肃亲王了。比起年轻时候总是威严自生的崇宣帝,江慎这位小皇叔年轻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连当时京城的世家公子里,都挑不出几个比他还会玩的。江慎喜欢他,也是因为江承舟每次来看他,都能给他带来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直到后来,他忽然患了疯病,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他们再也没见过。前些年江慎偶尔还会与他传信,从那书信的口吻中,他隐约能够察觉皇叔的性子变了许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江慎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事没什么可隐瞒,因为他与小狐狸的确至今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怀上的。江慎如实说了,江承舟收回目光:“竟然是这样么……”语气中毫不掩饰遗憾之情。非但语气中毫不掩饰,他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失落之色,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还轻轻叹了口气。江慎:“……”黎阮:“……”江慎与黎阮对视一眼,还是没说什么,又问:“皇兄既然对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应当也知道我最近正在查一桩案子。”“案子?哦,有所耳闻。”江承舟还有点走神,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听说是京城外有些村民染了怪病,与去年那疫病极为相似,是不是?说起来,去年那疫病流行的地方离我封地不远,我还派人去赈过灾呢。”这事江慎倒是没听说过。江承舟这些年行事格外低调,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几乎都不曾有过。说来,肃亲王的封地在荆州,的确与出现过疫病的几地相距不远。而且……荆州似乎没有出现过任何病患。江承舟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怪病传播起来极快,在朝廷研制出解药之前,大夫几乎束手无策。就算后来找到办法医治,也还是搭进去不少人。幸好你这次发现得早,怪病尚未传播出去,才没有酿成大祸。”“是啊,真是万幸。”江慎敛下眼,又道,“不过皇叔有所不知,我已经查明,那并非一种怪病,而是被人下毒。”江承舟似是一惊:“下毒?”江慎点点头:“是京城知府给百姓下毒,不过那知府现在已经畏罪自杀。”江承舟:“他为何要这么做?”江慎却是反问:“皇叔如此聪慧,猜不到么?”江承舟沉默下来。他抬眼与江慎对视片刻,随后,抬起两只手,在江慎左右脸用力一捏。江慎没想到他会忽然捏上来,愣了一下,江承舟轻笑一声,松了手。在江慎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竟有几分可爱。黎阮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藏在袖中的手缩了缩。有点手痒。大概从江慎六岁以后,就没有人敢再这么对他了。他挺直脊背,神情有点不自在:“皇叔,你”“谁让你试探我的,臭小子……”江承舟瞥他一眼,低哼,“我早与皇兄说过,教孩子不能像他那么教,这不,又教出来一个崇宣帝。”“你方才说话那样子,与你父皇年轻时想质问我什么的时候,一模一样。”江慎:“……”江承舟靠回椅背,悠悠道:“有人想借这怪病让京城乱起来,而我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你会怀疑我,这很正常。我说不是我做的,你多半也不会信。”他的态度如此坦荡,江慎便不再绕圈子:“那皇叔为何这时候回来?”如果只是给崇宣帝贺寿,为何前十多年都不曾回京,却偏偏挑中今年。“当然是因为,我为圣上寻到了一份大礼。”江承舟顿了下,抢在江慎提问前率先道,“是什么就别问了,等到寿宴时你自然会知晓。这可是我给皇兄准备的惊喜,不能提前透露。”“不过……我的确还有另一件极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回京一趟。”江慎问:“什么?”江承舟偏头看向窗外,轻轻舒了口气,眼底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你皇叔我的……终身大事。”.他们今日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到达京城时,太阳已经落山。入了城门,江慎问:“皇叔是要先回王府,还是随我进宫去见父皇?”江承舟许久没回过京,此刻正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头看,听言头也不回:“回王府吧,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再去面见圣上。”江慎应了声“好”,朝外头吩咐一声,马车往肃王府的方向行去。虽然这些年江承舟没回过京城,他的王府却一直保留下来,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圣上都要派人去清扫一次。马车停在肃王府外,江慎送江承舟下了马车。许是知道江承舟近期会回来,王府刚被打扫过一次,牌匾被擦得干净锃亮,整座王府威严气派。江承舟抬眼看着那“肃王府”的匾额,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少了些人气儿啊。”“人气儿嘛,住几日就有了。”江慎道,“皇叔来时也没带什么丫鬟随从,待我回宫去内务府一趟,让他们调些内侍过来。”江承舟点点头:“也好。”“那皇叔便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江慎说着便想离开,江承舟又拉住了他。黎阮没跟着他们下马车,江承舟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你真没有那个……能让男子怀孕的法子?”江慎:“……”江慎道:“没有,只是个意外。”“好罢……”江承舟再次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领着他那群假扮成行商的手下进了王府。江慎在原地默然片刻,回到马车。黎阮原本正躲在马车里偷偷往外看,见江慎回来,问:“他干嘛那么在意我的崽崽是怎么来的啊?你说,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想让人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啊。”他这活络的思维让江慎险些没跟得上,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故事?”“不记得了。”黎阮道,“好多本都这么写过。”江慎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就让你少看点话本。”再者说,他这小狐狸怀着他的孩子这么久,也没见他就当真再也离不开他。还在天天考虑要飞升,还是要江慎呢。不过,江承舟这反应的确有些奇怪。肃亲王今年三十有几,却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从没听说过他喜欢上什么人。因为,方才听他在马车里提了那句“终身大事”,江慎还颇为惊讶。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江慎也不好再问。至于小狐狸猜得对与不对,江慎就无从判断了。江慎一时没有回答,马车重新朝前行去,黎阮偷偷抬眼看他。江慎从少年偷看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原本是想等着看他要说什么,可少年一连看了他好几眼,还是一言不发。“怎么了?”江慎忍不住问。黎阮道:“那个肃亲王,好像和你关系很好啊。”江慎如实回答:“幼时还不错,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怎么?”“没……没怎么。”黎阮收回视线,似是犹豫了一下,又朝他招手:“你过来点。”江慎靠过去。“再过来点。”江慎轻笑一声,索性直接贴了上去。他一下子贴得几近,将黎阮几乎压在座椅靠背上,含着笑抬眼看他:“你不会连这种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