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卷· 14
晨间露水沿枯叶滴落，大雾四起，林间像是被浸湿。
某一刻，天光破晓，一缕熹微落在庭院里，於暮杳眉宇间绽开。
再醒来时，暮杳也趴在桌子上。
一旁的宋雨涵也醒了过来，两人是被系统吵醒的。
【宿主，你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种族为神的玩吗？这种近神的也不行，会不幸的。】
这火柴人站在桌上，指了暮杳的鼻子，叉着腰对她说教。
暮杳的脑袋很疼，擡胳膊把这吵闹的火柴人扫了下去。
“闭嘴，吵死了。”
脑子一阵钝痛，思维迟缓地不像样，嗓子也像火烧般，更别说在桌上趴了一晚上，浑身酸痛。
宋雨涵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算了，不讲了。
“是…是染了风寒吗？”
一白光在眼前浮现，小女童怯怯的声音从中传出。
巴掌大的白光，贴了贴她的额头。
宋雨涵呆了一下，压根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可能发烧了，嗓子也有点疼。”
声音确实有些哑。
暮杳看着这小土豆犯起了迷糊，把这陌生的山灵扒拉进了怀里。
“暖暖的。”
宋雨涵抱着这一小团，倒头就睡。
“要不然你回现世吧？系统应该可以送你回去的。”
宋雨涵揉了揉眼睛，冰冷的手指贴着微红的脸，暖暖的，却也被冷得一激灵，随即像是清醒了点似的。
“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这声懒懒的，还带着点鼻音，说得淡然。
【宿主，宋雨涵的尸体被火化了。】
宋雨涵恍若未觉，继续趴着。
白光从她怀中钻了出来。
“那个，白夫人……”
指尖染上了点温度，宋雨涵吃力地擡起眼皮，把这一小团推向暮杳。
“姐妹，找你的。”
白光乍然收缩，像是有点怕生，再次缩回了宋雨涵怀里。
“山鬼大人留的信息在那边的石壁上，不过，也别抱太大期望。”
说完这话，这白光便不吭声了。
暮杳让系统看着宋雨涵，自己去那边石壁查看情况。
这处庭院所处地势高，建在半山腰上，不远处有块石壁，有枯藤垂下，遮住了上面的字。
看这样子，这处像是被谁劈开一样。
“……”
这边，被留在庭院的宋雨涵依旧迷迷糊糊。
火柴人落在桌上，走到她趴地那块儿，小心地戳了戳她。
“还好吧？”
略带鼻音的音节从鼻中哼出。
“嗯。”
火柴人那团白光打晕，随即抱胸，盘腿坐下。
“宿主不在，我们聊点其他的。”
白光被宋雨涵伸手接住。
“随你。”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继续跟着宿主会死的。”
火柴人语气严肃。
宋雨涵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不置可否。
“或许你也能感觉得到，宿主不一样的地方……那我实话实说吧，宿主其实是……尊尊贵贵的回归玩家，她在这里就是满级大佬回新手村。”
“懂懂懂，我是新手村的炮灰npc……”
宋雨涵敷衍道。
“你知道就好，我劝你还是好好找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你跟着宿主，要是死在路上，她会难过死的。”
用自己那浆糊脑子想了一下，宋雨涵把手中的白光放在了桌上，随即又趴回了桌上。
“我知道，但总觉得……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做……要跟着姐妹……保护她？”
脑中一阵刺痛，宋雨涵捂着脑袋。
“想不起来了。”
火柴人看着面前痛得发抖的小姑娘，趴在桌上，脸色通红，双眼迷离，泪水打湿睫毛，即使这样，也没有喊一声“痛”。
像是在向谁证明着什么。
过了好久，宋雨涵才呼出一口气，待其擡起头，眼神清明了许多，她疑惑开口：“你想聊什么？诶？不烧了？”
这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摸了摸额头，又晃了晃脑袋。
随后眼神略带揶揄地看向桌上的火柴人：“难得系统你不当狗了，竟然给我治病了？”
火柴人抱胸，不说话。
被宋雨涵认为是默认。
又是这样，每次私下找宋雨涵聊这些都会这样，像是有第三者在操控着，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系统缓缓起身，被放在一边的白光也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
看来，今天这话题是别想聊下去了。
系统叹了口气。
“小白团，带我去找姐妹呗。”
这白光被戳了戳，随即怯怯着小声道：“跟我来。”
看着宋雨涵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火柴人也默默起身。
算了，至今为止没什么别的不利现象，就这样吧。
林间雾散，脚下的枯叶湿软。
宋雨涵跟着到了那处石壁，只见上边的枯藤残叶被收拾干净了，而暮杳望着那处发呆，其周身气质与先前……似乎不一样了？
本以为是什么只有姐妹才能看到的……结果走近一看……好家夥，简体字！山鬼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嗯？不太通顺啊。
宋雨涵再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嗯……有点小失望，不是老乡。
仔细辨别之后……她感动捂嘴。
磕到了，好甜好虐，是情书！
然后，被暮杳一瞥……
宋雨涵缓缓把手举国头顶：诶嘿嘿，我真没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暮杳被宋雨涵那“你信我”的眼神盯着，然后默默移开。
辣眼睛。
“……”
回去路上，暮杳没再开口说什么。
反倒是宋雨涵和系统一直在逼逼赖赖说个没完。
【系统，小嫁娘和白夫人真的死了吗？】
宋雨涵悲愤捶胸。
火柴人坐在宋雨涵肩上，斟酌了片刻才说道：【没死，不过是陷入沈睡了，等山鬼回来了应该能把她们捞回来。】
宋雨涵杏眸微弯，悄咪咪看了一眼暮杳，见其没什么反应，倒是走得很有……女侠范儿？
这姐妹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那双凤眸半垂着，又因为长得很高，看着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种疏离感。
高岭之花。
宋雨涵看了眼肩膀上的火柴人，火柴人摊手，耸了耸肩膀。
以前，她以为姐妹是个披着清冷皮子的沙雕，现在……宋雨涵只想伸出尔康手：还我沙雕姐妹。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不明所以的宋雨涵和火柴人也都不说话了。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
暮杳才淡淡开口。
【又找到一片。】
火柴人划拉出背包，果然看到那堆碎片的数量多了。
宋雨涵也凑过去看。
有些释然的同时开始向系统抱怨。
【好家夥，系统，你不知能这样偏心啊，我的背包呢？】
【哦。】
火柴人又打开另一个面板，把宋雨涵的背包权限开了。
宋雨涵：“？”
不是？她之前哪里得罪你了吗？为什么把她系统背包关了。
【有点占内存，我关了，别往里面放垃圾。】
火柴人还贴心地解释了一下。
宋雨涵：“？”
不是，你看姐妹干什么？姐妹背包里那两个东西跟垃圾不沾边吧？
本以为暮杳会打这嚣张的火柴人，没想到她压根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们俩。
也许，人的成长就在一瞬间，在她不知道的那一瞬间，姐妹看开了什么……成长了……也与她渐行渐远。
脚步慢了下来，宋雨涵看着暮杳的身影，有些怔然。
是啊，只有她，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一无是处，仗着他人的纵容。
这次，姐妹是不是就不会带上自己了？
也好，她真的……太拖后腿了。
呼出的气化成白雾，风一吹就散了。宋雨涵感受着冷风拂面那宛如针扎般的感觉，清醒了不少。
那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火柴人疑惑的擡头看着她。
暮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擡头看去，只见她半蹲在地上，微偏了头看她。
“累了？上来，我背你。”
林间枯叶吱呀响着，宋雨涵擡腿跑了过去，肩上的火柴人猝不及防的被甩了出去。
脚下湿软，大口吸入肺中的空气和着泥土的香气，是苦涩的。
宋雨涵利落地爬上暮杳的背，双手轻轻环住暮杳的脖子，后者起身时颠了一下这小土豆。
“多吃点，太轻了。”
火柴人趴在宋雨涵头上，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姐妹去找沈禹卿时还会带着我吗？会不会这段路程就是你陪我的最后一段路程了……我……”
这声来得哽咽。
宋雨涵觉得自己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可……都怪这风，吹得她眼睛疼。
“一起去，我看着你，好好吃饭……哭什么啊？我就这一个老乡……丢了怪可惜的。”
暮杳背着这小土豆下山，脚步轻巧。
耳边风声呼啸，景与雾都被甩在身后，却没有一丝寒冷。
在这温暖的氛围中，宋雨涵眼皮子沈沈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暮杳聊着天。
到最后，她自己都犯迷糊了。
“姐妹，你真好。”
耳边呼吸声平稳，暮杳加快了步伐。
那边，等在晨曦中的虔宁见一女子背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睡得挺香。
他楞了一下，嘴角缓缓上扬。
“……”
问州之事明了，暮杳在那块石壁前看到了个几个模糊的场景。
无数人从祂身前经过，人影憧憧间，似乎只有祂停滞不前，像是在等着谁。
其中，亦有问州前尘。
先是一男子高坐殿堂，看着殿中一镜子。
人和景都像是打了马赛克，难以分辨。
镜中贪嗔痴，境外人淡漠。
毫无反应。
直到……
“神啊，让那娘们儿生个男孩吧。”
“女人……不过是玩物。”
“啧，又是女的？”
“……”
男尊女卑，女子沦为附庸，沦为工具。
殿上那人开口：“既然那么想要男孩，自己生啊。”
随后，量生平而化形，颇有男女颠倒之势。
男魂女身，女魂男身现象多有。
上首那人亦遁入轮回，尝此果。
画面一转，像是来到了山林。
“阿泽，人类好可恶！”
可以看出，是苦果。
“莫要胡闹，你擅改问州法则，被发现的话……”
“贬为人类是吧？我试过，不管是男是女……算了，你不要听。”
之后这事不了了之，问州这片也依旧如此。
“……”
或许，小嫁娘说得是真的。
而“山神娶亲”或许也只是因果循环下的一场惩罚……
听虔宁说，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是个邪修，擡了蛇妖做靶子，假借山神之名修炼，可惜出了意外，让小嫁娘这个不着调的给灭了。
具体如何，不过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
但如果那些“女子”躯壳中是男子的魂魄的话，也算得上是恶有恶报了。
“……”
恍然想起，石壁上的字，如闻山风轻语，祂低声呢喃。
“您说林深雾重，我吐心迹其中，又恐西风多语，乱您三千青丝，故陈此书。”
可惜……
此后，林深难见鹿，山鬼迹不寻。
“林深雾重”是什么？祂的“心迹”又是……还有那“多语”的“西风”……这些暮杳都不得而知。
(山鬼卷·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