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卷· 6
人间青山楼阁，云深露重。
甚少出门的云夷没见过这么大的云雾，绵延数万里，几点青绿隐在期间，更有雪白点缀。
近处看，山腰处亦有楼阁，有穿着各色服装的人在其中，或对弈，或炼丹。
甫一出现，便有两点远远迎来。
是两个小道童，金童玉女般，俯首作揖遥相拜，稚嫩的童声响起：“恭迎云夷圣女。”
两个莲娃娃般的小童，七八岁的模样。
女娃绑着花苞头，干净利落；男娃则是半披散着头发，上边以发带绾起。
同是青白道袍，同是偏圆的脸……一个好奇打量云夷，一个垂眸不语。
初来乍到的云夷有点懵，直接上手去扶这两个道童，而身边的姻已经拱手拜了下去。
没注意到身边神女状况的云夷生疏地弯了腰，把面前的女娃捞起来。
女娃眨了眨眼睛，借着力直起了腰，见面前的妙人如此，弯了眉眼，嘴角也不由得上扬。
那清凌凌的眸子中满是笑意，两颊的酒窝也若隐若现。
云鬓黛眉，唇红齿白眉眼含笑，行走间自有几分灵动，是个娇俏的美人。
身旁的男娃见状向那边的姻递了个眼神，随即也被云夷扶了起来。
收到眼神却会没理解的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於是自己把手放下站直了。
这一切在云夷站直后迅速回归原貌。
云夷一头雾水地看着身边的姻，神女貌美，但她是个脸盲，体会不到一点。
见其低头整理衣袖，忽地擡头，与她对视，两脸茫然。
肚里疑惑无数，口欲言，心有顾虑，遂默然。
“圣女殿下，您可以称我为白染，他是白离。”
这女娃，也就是白染，她主动开口介绍。
与此同时，白离颔首。
“尊上说了，圣女殿下不必拘束，您的规矩就是规矩，不过……若是可以……”
“白染！”
白染的话才开了个头，紧接着便被白离呵斥了。
“圣女恕罪。”
白离拱手告罪，白染也拘谨了起来，擡手告罪，抿着嘴不说话，嘴角一点酒窝也凝固了。
云夷又不是什么危险分子，何况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用把场面搞僵了。
“入乡随俗，我理解。”
当真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云夷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即便又把人拉了起来。
一边的姻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颇有点欣慰。
有她在的场面哪能僵？这么规规矩矩的至於吗？
“好了好了，怎么这样一推一就？小离儿，小染儿，这具躯壳好说歹说是你们养大的，云夷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倒也不至於这么生疏。”
很显然，神女在这里也没讨到好处，白离瞥了姻一眼，依旧保持着这幅样子。
姻揽着云夷的肩膀，随即自顾自地朝这青山楼阁走去。
一小院坐落於山顶。
此山名“竹栖”，山如其名，正是“竹之栖息之所”。
山顶小院名“听竹”，每至清风来时，竹叶婆娑，满山哗然，伴清泉叮咚，一齐流淌在山间云雾中。
“不知圣女殿下是否喜欢？若不满意，白离会为您安排其他住处。”
云夷自是喜欢这里，景美，人少，安静。
但姻就不太乐意了，甚至开始进献谗言：“小云夷，你看这里多冷清，不如换个热闹的地方？”
跟在白离身后的白染此刻规规矩矩的，被呵斥后整个人都安生了，甚至就缀在白离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但对於住处的选址，她也想说一句，他们可是筛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之后罗列此域胜景佳址，经过层层筛选才选出来的。
好吧，就算不喜欢这个地方，后面也还有其他地方。
“这里就很好。”
驳回姻的谗言，云夷还是要坚定本心，拒绝社交。
“是吧是吧？，圣女殿下跟我们一起住，我们照顾您。”
白染扬起小脸，颊上酒窝乍现，那眼中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
当然，小心思也没藏住。
说漏嘴的白染果不其然被白离丢了眼刀子。
也是这个时候，云夷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香饽饽？
找个住处跟选妃一样。
“……”
风清月朗，月光空明，竹声沙沙。
山顶本就冷清，该是寒冷的，万幸的是院外嶙峋怪石上的新痕。
院中庭廊，若不细看，那些细小的痕迹便会被光阴冲淡。
云夷睡不着，便在竹廊上游荡，擡手，指尖落於护栏。行走间，感受着指尖的凉意与光滑。
似乎，常有人靠在此处，是看景？亦或是倚其看书。
竹廊尽头有一四面透风的有顶空间，边上有护栏，而中间有矮几，想来应该是个观景台。
位於山崖边上，微微探出一点，俯视可见绿意云海，眺望亦有朗月高山。
“圣女殿下？”
循声望去，是白染。
小童灵动，绑着的花苞头下缀着半截发带，跑来时发带被风拂起，像是踏着满山哗然，寻月而来。
姻这不靠谱的神女早就把她丢下自个儿去玩了，美其名曰“先探探路”。
那唤作白离的小童也去处理事务了，这不，这里就剩她和白染。
“圣女殿下是在看月吗？”
看来这七八岁的小道童没少被叮嘱，张口欲言，后又变了口型，只问出了这一句。
云夷看出了她的拘谨，心下觉得好笑，缓缓蹲下身与这小童平视，开口便放缓了声音：“白染是吧？想同我说些什么呀？”
像是在哄小孩子那样。
白染绞着小手，倒是有看她的眼睛，随即又低着头。
这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你放心好了，若是之后有人敢罚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白染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摆了摆手，后退了一下。
“不不不，没人敢罚我，但白离会骂我。”
这小模样确实有些委屈。
云夷只以为她是被长辈叮嘱了些什么。
“为什么？白染并没有做错什么。”
单手撑着下巴，云夷看着这面上发红的小道童。
耳边竹林哗哗，月光洒下，背着光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笑起来时温温柔柔的，真的比神仙还神仙。
白染觉得自己面上有些发烫，可伸手去摸又不合礼数，只好放弃。
几欲开口又放弃，也不知道白染在心里做了些什么斗争，最后竟然有了点破罐子破摔。
“云夷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美人。”
这话被迅速说出口，云夷面上不显，可心中的茫然是丝毫不减。
再看面前的小道童，捂着嘴巴，露在外边的眸子清凌凌的，像是泉水，看她一眼，又看地面很久。
云夷不知道自己的外貌如何，可听白染这样说，看来是不会差了。
可她脸盲……她知道这具躯壳是律创造的，或许也要加上一句，由白染白离“养大”的。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一件事，她似乎被人期待过。
即使这些的前提是那什么荒山祭，就像是死刑犯的最后一餐。
“是因为我命不久矣吗？”
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感觉，也想过自欺欺人，可……
视野中，月光被面前的女子挡住，即使这样，也挡不住其话语中的笃定和落寞。
有着期待，也有着别的情绪。
像是与月光融为一体，同样的清冷落寞。
“不，因为你给了我们希望。”
云夷真没打算套人家的话，但看这倒豆子一般的小道童，两边发带下垂，随着摇头点头的动作一起摆动。
“云夷，坚强起来啊，你都不知道，我们好多人都在等你。”
小女孩特有的嗓音娇软稚嫩，还有点崇拜。
此处结界挡住了流窜的晚风，驱散寒意，只放一小缕穿堂而过。
鬓边发丝被揉乱，头上的月光像是温柔的注视。
那哗哗流淌的竹音在呢喃吟唱，而面前的小道童在叽叽喳喳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
今晚的风是暖的。
“相信我啊，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来照顾你经过了多少磨难。”
话至此，心也敞亮。
“我什么都不会做，有时候还会无理取闹，脾气也不好，真的，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云夷理了理面前小童被风揉乱的头发，心下还是有些忐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同她。
“不会，你的样子便是我们期待的样子，那些失望的，他们没资格。”
“……”
像是把话说开了，这小道童那嘴就像是开了闸的水坝，泄洪般倾吐着自己的彩虹屁，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碎碎念。
“云夷，我和白离养了这空壳子九十年，就为了等你，你都不知道，最开始的时候，这空壳子小小的一只……”
白染比划着，还有些怀念。
“我们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来……这中间尊上找了很多歪瓜裂枣，那些简直不堪入目……”
听这话，云夷才意识到，她不是第一个被拉来这个世界的人。
原先的她早就死了，现下的时光，算是白赚的，这个世界的人，真的很好。
明月崖台，有人听竹响，有人诉心语。
林海皆知，云雾亦晓，细看处，俱是无声的相迎。
“……”
这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云夷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养了这躯壳多少年？九十？
“嗯？等等白染，你现在多大？”
“也才三千三。”
夺少？你说夺少？
三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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