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是到危急关头,不管是表情还是身体,越是会有本能的反应。
尚让突然问他们是不是李重霸的人。
从那三人的表情和眼神,就有五成的把握,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后来听那人管他叫“尚票帅”。这把握就又加了两成。
大唐的盐帮,是一个以贩卖私盐为核心的经济组织。
组织结构,更类似于后世的武装贩毒集团。
但是盐这东西,谁也离不开。
州县官府管的紧,大部分盐帮都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基层一点的盐贩,还真就是挑着个扁担,走乡窜里的货郎担。
经常是上面一层的糖人面饼,下面一层的井盐海盐。
但凡有管制的东西,份额都很难得。哪个私盐贩子,不想自己多出点货啊!
所以帮里就要有人来调控大家的份额。就出现了凭“票”领盐的机制。
能给弟兄们开票的人,就叫“票帅”。在帮里面,这就是财神爷级别的存在!
盐帮愈发壮大,这“票”也就得到了升华。在盐帮里“票”就等于纸币。
后来的“盐引”就是被民间倒逼后,官家发的“票”。
所以说盐帮是进步地,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地!
发财的买卖,少不了凶险。
虽然一票人马里,总得有几个能押货摆事的,但毕竟还是生意人,都不玩命。
真正碰到硬茬,或者大规模的火拼的时候,骑马与砍杀才是硬道理。
帮里这些擅长刀槊弓马之人,就逐渐组成了一个类似于后世杀手组织的暴力团体。
这伙人的带头大哥,一般叫“马帅”,或者“马都头”,或者“都帅”。
虽然和正规军里的都帅,完全不能比。但也是帮中最强战力了。
一个帮派能走多远?往往取决于马帅有多狠。
话说,仙芝大哥手下大将尚君长,就是一位票帅出身。
而且还是十票帅委员会的。
为啥?
因为他家尚让尚二郎,就是帮中的马都头。
开会时但凡有不服的,尚家二郎都会抽空过去关心一下。
所以帮里面资历高的,关系好的都叫他尚二郎,其他的叫尚都头,尚马帅。
但是绝不会叫尚票帅。
混帮派的,帮里最狠的人可能未必见过面,但是连名号都叫不对,显然不太真实。
到此时尚让已经有七成把握,这三个都是外人。
往常时候,可能李罕之的刀上,又加持了三条血丝。
但此时,一来事关重大,二来他不想打草惊蛇。
便放了他三人一个个走。
没想到那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南边跑了。
儒翁里,在萧县县城的东边。
而李重霸说他住的通衢驿,是元和年间,朝廷整修驿道时候,给监工的官吏所修。在县城的东北。
若他几个是官府的人,回城应该往西。
若他几个是李重霸的人,那就应该往北。
此时他们往南,要么就是那李重霸说了假话,想诓人去城北。
要么……
尚让此时脊背一凉!
一颗汗珠,从鬓侧划落。
要么这三个“假货”背后,还有高人!
又过了片刻的光景,许先生回来了。尚让赶忙出来迎接,二人没有寒暄。
许先生直接问及楼上的事情。
尚让回道:
“有人上了道好菜!”
——————
“那菜上的,直他娘的是个时候!”
萧县城南,薄土驿。
说话之人,正是脸如黑炭的李重霸。
与他同处一室的,还有两人。
其中一人,端坐在一副马扎之上。这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只是头比常人略大了三寸。一双三角眼凭怎的用力,也睁不大的模样。
此人名曰邓季筠,萧县不良帅。
“李兄弟,你们上去五个练家子,竟然被一道菜给镇住了?”
李重霸又道:
“李某只是觉得此中有诈。他尚让显然是知道我等谋划。然后和那店家串通,调笑与我。要不怎能桌桌都是同一道菜?
他明知是计,还敢前来,必然有所准备,所以李某不敢轻举妄动。”
邓季筠冷哼了一声,
“李兄,你这带人先撤了。可知邓某如何为难?”
李重霸尴尬无语。
“今天早上,可又知道邓某这里出了多少事?”
李重霸那灰黑的脸上,也看不出个颜色,依旧只是陪着笑。
邓季筠也不看他,冷冷的说道:
“开市不到一个时辰,两位员外说自己丢了钱囊财物。
三位小娘子说自己被个脸黑如炭之人,当街非礼调戏。
更有个婆姨,竟他娘的跑到张少府那里告我,说我家的驴,把她孙儿给踢了!”
李重霸摸了摸自己的脸,刚要开口解释。
邓季筠不待他插嘴,又继续说道:
“本来我在这广惠斋四周,明的暗的,共藏了二十几个兄弟。
只不过不知道那尚让的面貌,等你告诉我他模样之后。
我本要带着兄弟们一起进去拿人,他几个毛贼,就算有些准备,还能强得过我衙门里的人?
谁想广惠斋门口,那群本在排队的人,竟然为了几块糕饼突然打了起来。
本来只是两三个人口角,等兄弟们要往里冲的时候,这门口起码二三十人,已经是鞋帽乱飞,打的一片狼藉!
吓的那店里的伙计,关门撵人。等我们硬冲进去的时候,里面,连他妈一个鬼影都没有了!
还好我有两三个兄弟机灵,在东门口看见了这人,现在已跟过去一个时辰了。
他几个都是我亲信,完事了也知道哪里找我。”
那李重霸听完之后,急切又问:
“邓帅为何不封街,这般容易让他跑了啊!”
“封街?!”
邓季筠此时心中火气骤起,一拍大腿刚要骂过去。奈何这屋里还坐着个有身份的。只得憋了回去,继续说道:
“我萧县现在归宋州节制,你可知道宋州来了个要命的主儿?”
“可是那七年前,徐州屠了万人的平卢节度使宋威?”
“正是此人,圣人刚加封他,诸道行营招讨使,统领河南兵马征讨盐匪。
上月中旬,带了三千五百神策军,一千平卢牙军,六百家将坐镇宋州。
这些时日,在这河南道不是要钱要粮,就是要兵要丁。还四处分兵,控制关卡险隘。说是防匪,实则都是捞油水来的。搞得处处鸡犬不宁。
三日前,来了个萧北游击团练使,名叫张皋。非要驻扎咱们萧县防匪。兵匪两害,谁敢让他们进来?
还好咱们张少府,仗着和宋州刺史是族亲的关系,上下打点。
说咱萧县,人心思治,未有匪患之忧。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营兵马,挡了出去。
你可倒好?
这才三天之后,就叫我都把东市街封了,难道还要挨家挨户的查有没有盐匪!
那李兄弟,你可是在盐帮里,给邓某,也寻了把交椅?”
李重霸连忙起身,叉手行礼。
“不知宋帅难处,见谅见谅!”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敲门:
“邓帅,有兄弟回来了”
邓季筠起身对屋里的人说道:
“二位稍等,邓某先去问个详细。”
说罢便出了屋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复又回来。
把那三人在儒翁里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遍。
只听那墙角阴暗之处的第三个人,终于开了口:
“事已至此,二位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