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碧月恶狠狠地说道:“乔煌,你闭嘴。”语气放柔地说:“这五十年间,你从没来这找过我。”
“我并非没有想过要来找你叙旧,只是身为大宫主事务繁忙,所以一直没闲暇....”
“周通,省了这些客套话吧,我知道你这会过来,是为了你的孙女。”
周通面露尴尬,“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既然如此,叫乔煌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我们供奉讲起来好像很好听,实际上不就是要为你们做牛做马。”
“你们是霸刀宫的供奉,在宫里需要你们的时候确实要义无反顾地帮忙,只不过我今天过来,并不是大宫主的身份,只是周通。”
唐碧月沉默。
“这件事很危险,非常危险,弄得不好可能连命都要赔进去,所以我不想要拿大官主的名头压,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你帮我。”
“周通,你这人很聪明,却也很自私。”
“对不起,但是我只有这个孙女。”
“在认识你之后,我从未看过你求过任何人什么,我都以为你无所不能。”
他苦笑,可惜不是。”
唐碧月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好吧,再帮你一次,不过这可要算第二次人情。”
周通面露喜色,“好。”
周紫灵活着,却像是死了。
从市集回来之后,她寸步不离房间,始终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世界。
林美月拿来放在桌上的甜食,以往她一次可以吃掉一整盘,现在却看都不看一眼,虫子在上头绕来飞去也不理会,不管谁过来探望,她总是一句话也不回应,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一开始大家总是体谅着她的情况,好说歹说地关心安慰她,后来被她的反应给惹火了,说她不孝的有,说她不知感恩的也有,但怎么说怎么骂都激不起她任何反应,让他们总是唉叹一声后失望离去。
她就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唯有在夜晚才会出现生机。然而,那生机背后却是黑压压的恐惧。
在固定的深夜时分,她总会无预警地突然晕倒在床上,做着同样的梦,梦境里有一个乌漆抹黑的女人张牙舞爪地追着她,她一直跑,女人一直追。
做梦的时候,她会在床上扭动,尖叫,冒冷汗,在即将被女人抓到的时候惊醒过来,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外头渐圆的月亮。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将心里的难受化成泪水流淌出来,压低声音地哭泣着。
那是叶缺进到藏经阁的第十天,他与风清、周魁将里头的竹简全部翻过一次,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要拿取年代久远的古籍而沾到蜘蛛网,只可惜,不懈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实际的成果。
三人放下竹简,都从彼此的眼神中找到无力与疲倦。
尽管不愿,但是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烈日经脉这四个字,就像是巍峨大山一样阻挡在面前,让他们只能暂时头认输,另循他法。
作为周紫灵的哥哥,周魁安慰了风清与叶缺,却难掩脸中的不安与失望。三个人满怀心事地离开藏经阁,脸色皆十分沉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夜色中,叶缺站在走廊上看着半圆的夜,本来想回去休息的他,脚步拐了方向,走到了周紫灵的门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周紫灵的哭泣声。
他站在门前愣了好一会,听着那仿佛在控诉一切的哀伤声音,想起市集那一天,周紫灵是多么地坚持要留下,而他们又是多么坚持地要她走。
回过神之后,叶缺低着头,第一次从周紫灵的立场思考整件事,或许对他们来说,就只是回去霸刀宫检查身子如此简单,不过对她来说,则可能是最后一次品尝到自由的滋味。
即使身子安好,但是周通、周海能够放心地再让她出门吗,即使愿意,随行的人员只会更多。
叶缺心里叹了一口气,越多人陪着她,不就更是时时刻刻提醒她的死期将至,这样谁能真的放松地游玩呢?
当夜他们的关心,对她来说或许是最残酷的折磨。
他捏紧双拳,心里满是懊悔,又想起在藏经阁一无所获,坚毅的神情也不禁流露挫败。
他开始回忆遇见周紫灵之后的点点滴滴,一开始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懂这个貌如天仙,性格却如火焰般的女生会一眼就喜欢上他,甚至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直直地表达她对他的感情,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眼光。
现在他反倒理解了。
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什么时候结束,她看似胡作非为的任性,还有直接而浓烈的情感,都只是想要好好地在活着的时候,完整地表达自己而已。
如果不是烈日经脉,他相信她会是截然不同的人。
其实她很善解人意,他想起启程去东大陆那一天,她在他怀里哭泣,表达出不舍与难受,可是最后她只要他一个承诺。
“小贼,那你回来之后,可要保护我一辈子。”
他答应了之后,立刻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可是他现在却不敢想像笑容的背后,是多深的苦涩。
那一次离别,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可是她选择放手。
那一个承诺,她所谓的一辈子,可能只是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仔细一想,以她的身份什么样稀奇贵重的东西没见过,可是当他拿出寒星宝甲与手镯给她的时候,她脸上的惊喜,眼眸里的欢喜,好像那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穿透她火焰般的性格,就可以看到一个纯真又可爱的小女孩儿。
叶缺无法接受上天竟如此心狠无情,欲夺走她性命就算了,竟然还要如此地折磨她。
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亮了。
周紫灵,渐渐不哭了。
太阳缓缓地露出头,暖活而金黄的光线照射在层层缥缈的云雾上,一幅绝美的画跃然眼前。
他想伸手敲门,叫她出来看他看到的景象,可是手悬在空中,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这么做会不会让她触景伤情,越美的景色越是提醒她生命即将到了尽头,太残忍了。
他放下手,大步离去。
周紫灵待在房间里,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她这是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别人,可是她太恨了,恨所有的一切,所以她把自已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
曾经的她是多么向往外头的世界,可是在还来不及好好体会个中美好之前,烈日经脉就好像是一桶冰水狠狠地往她脸上泼。
现在她放弃了,彻彻底底地不对自己的人生怀抱任何希望,就如一朵花期结束的艳花,正静静地等待凋菱的那一天到来。
她甚至已经没了恨的力气,烈日经脉渐渐掏空了她的内心,只剩下最折腾人的恐惧。
她看着床边的布帘,又看着许多芬芳木材接合而成的天花板,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
这条命是她自己的,她不愿被烈日经脉夺走,全天下能够主宰她生命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人。
她拆下布帘,要向烈日经脉进行最后的抵抗。
“周紫灵。”
窗外突然传来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转头一看,发现叶缺漂浮在窗外,盯着她手里的布帘。
“想自杀。”
她下意识地想把布藏在身后,却想到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原先的恐惧化成满腔的1怒,大吼道:“我宁愿自杀,也不愿死于烈日经脉手下!”
出乎她意料的是,叶缺的反应不是强烈地制止。
他点了头,“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跟你一样想死。”
“过去十天,我跟你哥哥还有风清三个人关在藏经阁里面,想要找出一些关于烈日经脉的蛛丝马迹,可是我们三个人把里头的竹简全翻遍了,却一无所获。”
周紫灵双手捏得死紧,指节泛白,“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我死定了吗。”
他坚定地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要告诉如,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机会,我都会去尝试。”
“机会?”她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比我爷爷、爹爹厉害吗,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找不到方法,你找得到?”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说:“我只是有一个想法。”
“想法?”她苦笑,“不要再骗我了,也不要再给我希望了,我累了,真的累了。”
“你很坚强,你是我遇过最坚强的人。”
“你还记得我出发东大陆的时候,要我答应什么吗?你说等我回来,要保护你一辈子。”
“我这一次去东大陆,虽然变强了,可是还是太弱了,我的生命被别人操纵在手掌之间,他们要我活就活,要我死也不过捏捏指头的事,那种感觉极度痛苦,所以我多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她的嘴角往下弯,眼眶红了起来。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会这么拼了命地修炼,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生命跟以前一样任人宰割,不过其实更重要的是,如果以后我在这里有了视之如命的家人,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他们。”
他深深看着她,用坚定不移地口吻说:
“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家人,所以即使必须豁出性命,我也要保护你,再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