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有如闪电惊雷贯耳穿过,站在原地呆愣许久,耳边充斥的尽是“赔钱”“偿命”“私藏药材”一类的字眼,她缓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窥见外头的桌椅被撞得杂乱,众侠士的发髻被扯得歪斜,忽然想起,这时候应该是由官府主持大局,两个徒有虚名的知州不见影踪也就罢了,白墨又为何迟迟不来。
姜义低声问道:“张琮和李有才把白墨请去了?”
乔牧也道:“一早还没起床,张家就遣人来,邀他赴宴。”
果然是这样,李有才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为难他们的机会,为了及时得知消息,即便自己无法亲自监看,也一定会派人日夜守着这里,工地一事估摸着也比他们更早得知。
姜义微一沉吟,又问道:“白露呢?”
乔牧也细细回想,道:“早上好像没有人见到过她,应该还在学堂里照顾先生们。”
这时,林自民慌乱跑来,迅速进门,道:“不行了,要挡不住了,天知道这帮工地上的莽夫哪来这么大力气,再僵持下去,我们就只能动手了。”
姜义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工地上干的都是些体力活,有几个力大无穷的能人也是常见的。”
林自民道:“不然我们还是按原先的计划,张琮干的事一旦败露,必定引起轩然大波,等过两日百姓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事就好解决了。”
姜义却道:“任何谣言的最初版本,都是半真半假的消息,无凭无据,教他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若是无人引导舆论方向,他们又怎么会坚信我们私藏药材谋财害命。”
林自民忙道:“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子,老板你要是出去跟他们起了争执,一定是斗不过他们的,倒不如趁现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通通打出去,先解决了张家的事再来解决这些人。”
姜义无奈道:“傻小子,这两件事儿是连在一块的。”
说罢,推门而出,走到众人面前,摆摆手示意自己人先退下,众侠士不再奋力阻拦来者,但还保持着防守的姿态。
要想解决事情,自然得先了解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没等姜义开口询问,这些个彪形大汉便纷纷出言讨伐,这一场纠纷闹得这样大,势必是糊弄不过了。
“这位老板,你必须得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在城里待了好几个月,一点事没有,你们一来就这样,叫我们怎么向工头交代?”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给人家干活的,活做不完谁给我们钱啊!”
“你们赶紧去把那几个人带走,好好安葬了吧!”
“就是,你们自己人都到那了,又走了,烂摊子总不能留给我们收拾吧!”
“……”
满室喧哗,各持说法,在他们的一言一语间,姜义看出来站在最前头的人便是领头的,这大汉比常人高上许多,身形壮如牛,嗓音粗如虎,他一开口,周围人的声音不论多大都被盖住了。
姜义盯准了他,尝试着交谈:“这位公……壮士,我们一定不逃避责任,只是,大家可以私下解决,这么多人堵在这儿,场面怪不好看的,不如先让他们回去,你做个代表,留下来和我们谈。”
这汉子是个脑筋直的,当下说道:“行,可工地被官府的人围封了,他们没法干活,要他们回哪去?”
姜义道:“不如回家?”
那汉子连连摆手,拒绝道:“那不行,不行不行,现在回去家里媳妇儿不就知道工地出事了嘛。”
姜义目光越过一群人,指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头,道:“都这样了,你不回去,家里媳妇儿就不知道吗?”
那汉子恍然大悟,转身对众人说道:“那,兄弟们先回去吧,等我拿到误工费就回去找你们。”
闻言,客栈自己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让开了路,沉默地在一旁观望。
就在工匠们陆续走出时,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声:“哎哎哎,怎么突然后退,别挤我!都给我站那别动!”
说着说着,语气越发激动,工匠们在她的威逼下,又退了回来,姜义看了一会,发现他们退得有些匆忙,步履凌乱,不像是自己主动迈开的步子,倒像是……
被人硬生生推进来的。
不多时,那道女声离得近了些,姜义又听她喊道:“让一让,让一让,请高抬贵足,对,让我过一下。”
姜义听着这声音,越听越熟悉,等到这女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姜义双眼微瞪,又惊又喜地朝那个纤细的身影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欣喜万分,抱成了一团。
姜义喜道:“龚绛!你什么时候来的!”
众工匠被她推了一把,却仍是恭敬地待她,对她点头示好。乔牧也淡定地抱臂而立,林自民却喊道:“老板你可不能包庇他们啊!”
姜义道:“哎呀你不知道,这是龚绛。”
林自民道:“我知道她是工匠!但你们就算是认识,也得等事情解决了再叙旧吧,他们可是来找你要钱的!”
然而龚绛接下去的一句话直接打消了他的担忧,龚绛随口道:“要什么钱,我不找你们要钱。”
那大汉一听,忙道:“工头,这可不行啊……”
话未说尽,龚绛便回怼道:“不行什么不行,冤有头债有主,谁搞出来的事情就该找谁要钱,你们这些傻大个别听人几句教唆就莽撞行事。”
众人争辩道:“那怎么能是教唆呢,官府中人说的还会有错?”
“我们耽误的活儿跟工钱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今天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对,必须给个说法。”
龚绛喝道:“要什么要,没听见我说债主不是他们吗,官府什么官府,官府那些人的嘴也能信?上一任知州说给他的转职评价写好听话就发银子补贴,说了两年,你们拿到手了吗?有用的时候你们是官府最亲爱的百姓,没用的时候你们就是一群干吃口粮的废物!”
她这一长串的话说得真实又难听,这些个闯荡江湖多年的人也是少见如此下不来台的局面,听了以后个个只剩诧异好奇,全留在屋里看戏。
一群工匠遭她不留情面的呼喝后,非但不恼不愠,反而顺从地接下话头,齐齐羞愧点头应是。
龚绛指挥道:“你先带着他们回去,这事我来想办法。”
那魁梧大汉依照她的吩咐,将人悉数赶出客栈,又回过头嘱咐道:“工头,悠着点嗷,跟人家吵起来了也别轻易动手,就算动手也一定注意力度,一定要轻点再轻点……”
其他人已经走得望不着背影,他还扒着门缝,婆婆妈妈地不肯走,龚绛嫌他实在啰嗦,抽出工具袋里的斧头作势要丢,他这才忙不迭地跑了。
龚绛环顾四周,眼神中透着警惕,姜义见状,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