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家仆们在看到他的到来之后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而五条悟却一点都没有分给他们任何眼神,径直冲向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他骤然拉开了障子门。安静的和室之中,物品整齐地被收拢在柜子之中,细小的灰尘随着这股风而飞扬在晨间的阳光里。晓同样不在这里。木质的地板上同样都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房间的主人很久都不曾归来过。五条悟慢慢地将门合上。他已经找遍了所有在他记忆之中晓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也许,也许对方只是去执行任务了而已。五条悟告诉自己这个可能性,但是心脏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慢慢往深不见底的地方坠落。他忽而想起来,自己可以给晓打电话。等到对方接通之后,自己就可以听着对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虚惊一场。真奇怪,在最初从夜蛾正道口中知道消息的时候,五条悟自己却潜意识地没有立即想到这个最便捷的方法。五条悟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手指只是随意在屏幕上动了动,便给自己通讯录里排行第一的名字拨通了电话。“嘟……嘟……”通话的连线声在耳边响起,这样的等待在晨间寒凉的空气之中也显得漫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始终没有人接通电话。机械的女声开始响起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如果有事请留言……”五条悟将电话摁灭了。或许,晓只是去某个偏远的、信号都没有的地方执行任务去了。毕竟,高专他们去执行任务断联两三天也很正常……脑海之中的理由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即使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拼命地试图让自己相信更好的那种可能性,但越来越沉的心脏却已经告知了自己答案。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想到要给晓打电话了……那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恐惧让他下意识产生了规避。向来无法无天的六眼神子也会为一通简单的电话而感到害怕。害怕与自己的亲人失之交臂,害怕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变成事实。和风的院落之中,四方的天空好像都在旋转。五条悟站在自己家族的宅子里,忽而觉得无所适从。眼前的一花一木都是熟悉的样子,但他却忽而又感到了无比的陌生。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沿着背后的门慢慢地滑坐了下来。苍蓝色的六眼之中,太阳依然像是以往那样慢慢升起来,不为任何事所动摇,就像这是日常的一天,或许下一秒五条晓就会将电话打回给自己。这渺小的幻想在理智的烧灼之下寸寸碎裂了。五条悟意识到,自己好像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昨夜的睡梦之中,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就丢掉了自己的珍宝,失去了自己从出生以来都形影不离的半身。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五条悟都从没有设想过五条晓不存在在自己生命之中的可能性。庞大而虚幻的不真实感向他涌来,连带悲伤也仿佛隔着镜花水月。“悟,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五条家主的声音响起。年轻的最强慢慢转过头来,蓝色的六眼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他像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又像是没有,那双眼睛里透着令人心惊的平静表象。望着青年此刻的模样,五条家主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怅然:“是为晓的事情吗?我也没有想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处刑的事的?”五条悟问,音调有些怪异,就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处刑前十分钟。”五条家主没有听出他的异常,只是说道,“高层直接下发的命令,即使是用尽五条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关系,都没能疏通过去。”“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五条悟的声音不受控制得变大了。他望着自己的父亲,原本飘忽的目光忽而有了落点,锐利到有如实质,刺得人发痛。五条家主一时无言,最终只是讷讷地说道:“我只是想着用五条家的力量来解决……”“如果告诉我的话,事情根本不会不可挽回。”五条悟的声音彻底崩断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父亲的肩膀上,力道大到几乎将近要捏碎对方的肩胛骨,“是哪一个高层下的命令?”“不止一个。”五条家主忍着痛,回答道。“我要他们的名字,全部都告诉我!”五条悟的语速极快,那双一向仿佛神明一样高高在上的眼睛在此刻也近乎变得赤红。此刻的五条悟,也只是一个失去至亲的凡人而已。即使被咒术界所有人视为最强,此刻的他也只有十七岁。“你要去做什么?”五条家主露出了有些错愕的表情,“不要一时冲动……”“我清醒得很。”五条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冰冷,“名单!”他的身上涌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无意识散发出的咒力让他的额发无风自动,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令人难以呼吸。五条家主最终松口了,口中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咒术界高层群聚所在的建筑之中。这里常年紧闭着门扉,黑暗之中,唯有零星的烛火作为光源。年迈而腐朽的老人们成为咒术界最高的领导者,在这里举行着一个又一个冗长而繁琐的会议。绘制着复杂咒纹的坚固门扉在这一刻被轰然破开,原本压抑的安静顿时不复存在。翻飞的木屑之后,白发的高大青年携着天光骤然降临到了这里。“五条悟……”有人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忽然闯进来?”“你怎么敢……”“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道你们不清楚吗?”五条悟往前走了一步。此刻的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处决我的弟弟。”五条悟说,六眼一一扫过躲在黑暗之中的高层,“谁给你们的权力?”“那是他该死。”有人插言道。五条悟脚底的地面骤然崩碎。刚才说话的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只有木质的桌面上多了喷溅而出的血迹。待在会议室黑暗之中的老人们顿时一阵隐约的躁动。“还有人和他有相同的观点吗?”五条悟微微侧过头,脸上的表情堪称纯然,就像是他刚刚只是在田地里掰断了一根玉米,而不是掰断了某个人的脖子。没有人敢在此刻说话了。“让我看看,参与表决的人,还有谁。”五条悟往前迈出了一步,又忽而闪现到了一个老人的面前。他将他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白色的睫毛之下,苍蓝色的瞳孔闪着无机质的冷光。“其中有你吗?”“我错了!都是天元大人的决议,我们只是跟随而已!”在死亡面前,这个老男人顿时撕心裂肺地喊道。“天元?”五条悟重复了一遍。“五条晓是星浆体备选,前一个星浆体拒绝了同化,本来就轮到了他。”男人忙不迭地解释,“他又做出了那种罪行,天元大人就下达了判决。”短暂的停顿之后,原本按着他脑袋的青年骤然消失。老人顿时大松了口气,往后跌坐在沙发里。薨星宫。在短时间之内使用过这样多次传送之后,五条悟的体力本该下降得飞快。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饥饿,浑身上下依然涌动着澎湃的力量。五条悟横冲直撞地来到这里,却发觉这里最深处的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着的。他径直走了进去。天元这个活了千百年的结界师终于露出了真容。那竟是一名穿着和服的长发年轻女人,面对着他平静地说道:“你来了。”“晓被你藏在了哪里?”五条悟冷冷地开口。“同化过程已经结束了。”天元理所当然地说,“他已经与我融为一体。”“也就是说,他的躯体也已经完全消散,没有任何痕迹了。”“你怎么敢?!”五条悟上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天元并没有挣扎,只是说道:“五条晓是自愿来找到我进行同化的。这是他的夙愿。”“我不相信你的话。”五条悟挤出这样的字句。“他的东西在我这里,还有一封信。”天元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木盒。五条悟顿时将他丢在一旁,急忙去翻看那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之后,只见深蓝色的校服被规整地叠在里面,上面放着一枚莹白的骨戒,戒指旁边是一封信。他抖着手,急切地将它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哥哥,在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决定了离开这个世界。我真的、真的好想与哥哥像以前一样永远不分开。但是,命运在一开始就标注好了期限。请不要为我伤心,在这样有限的生命里,我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哥哥降生下来就是咒术界的神明,注定成为所有人难以追赶的最强;而我终于也找到了我降生下来的意义。终于也有只有我可以做到,而其他人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如今终于也可以贡献出微末的余烬。他们常说,孪生兄弟是为不祥,或许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作为星浆体离去。悟以后一个人也要闪闪发光啊……】五条悟半跪在地面上,几乎无法支撑自己。有几滴水落在了眼前冰冷的砖石地上。那种朦胧的虚幻感在此刻消失了,他手中是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沉重到他几乎无法将它拿在手中。心脏之中是爆裂般上涌的情感,以至于令人感到无法呼吸。他的孪生兄弟死去了,而他自己的力量却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提升。术式最强的五条悟,此刻也同时拥有了远超常人的肉.体。他从来不曾像此时这样强大过。五条悟原本就是最强,这样的提升,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想,自,己,的,弟,弟,离,开,啊!明明,晓也是不想离开的……“原本的同化时间是在两个月之前,”望着这个青年,天元继续开口说道,“那孩子主动告诉我要代替天内理子。本来他该在那时候就消失。”“但他告诉我说,自己还很留恋同伴们。最终强行拖延了两个月,一直到昨夜才完成同化。”女人说。“晓离开的时候,”五条悟那双冰蓝色的六眼转了过来,眼眶通红,白色的睫毛上缀着宝石一样的水珠,“……他很痛苦吗?”天元手指点在自己的下巴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同化每五百年进行一次。上一次的星浆体表现得很痛苦。但晓离开的时候很平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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