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到这里,星名正则的视线扫过席间,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他微微一皱眉,星名今见真是愈发不像话了,竟然连自己弟弟的生日都迟到。“家主大人。”星名夫人为自己的丈夫倒酒,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润笑容,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没什么。”星名家主摇摇头。左右并不重要。他很快将这个小事抛到了脑后。宾客们挨个与他推杯换盏,都在夸赞小公子的聪明伶俐。习惯了玩乐的小公子完全不喜欢这种需要长久坐在位置不动的场合。在左右晃动了很久之后,他指了一名男侍跪在他的面前,要玩骑大马的游戏。“宝贝,等到宴席结束之后再玩好不好?”星名夫人温柔地劝导道,“现在还有很多宾客来为你庆祝生辰呢……”“我不管,我就要骑大马!”小公子喊叫道,他的声音很大,一下就把自己母亲的温声细语打断了。“但是……”星名夫人探身过去,想要阻止他在宾客面前太过分的举动。然而,小孩平时被喂的饭很有营养,此刻的力气也极大,直接揪下了自己母亲头上的簪子,连带着一小绺头发。“哎呦。”星名夫人急忙回过身去,要侍女为她整理仪容。见没有人再阻止他,星名小少爷就高高兴兴地支使着仆人趴跪下去,自己爬到对方的身上,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着一个鞭子,玩起来了骑大马的游戏。目睹了这一幕的宾客们神色各异,不过也都觉得无伤大雅,还各个向星名家主恭维对方的孩子年少轻狂。星名小公子骑着自己的“大马”,一路往大门的方向行驶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一直到了最外的双开扇的红漆木质的外门处,他才停了下来。灯光都集中在了前院,这里却显得冷清而安静。只有屋檐上垂坠而下的红色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亮。门外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但是却站在了模糊的阴影之中,令人看不清楚真容。星名小少爷一点都不在害怕的,他响亮地开口问话:“你是谁?也是来给我的生辰庆祝的么?”“哦?”站在门外的青年只发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气音。“没错,就是本少爷的生日!”星名少爷双手叉腰,“你既然来晚了,还不赶紧跪下来道歉?”青年这次没有应声,只是慢慢地走到了光亮之下。他那异于常人的、宛若鬼神般可怖的容貌也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下,血红的眼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星名少爷。“鬼……鬼啊!!”猝然被这样的景象冲击,星名少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的变冷了。他仓皇地喊叫了一声,就从仆人的背上翻了下去。上一秒还一副不可一世模样的小孩,瞬间就被两面宿傩的长相吓哭了,他拼命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往前跑,嘴里喊着自己的母亲。原本正趴在地上的仆人这才回过头,看清楚了来人。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也想要逃跑。只是,原本还站在门口处的妖鬼,在一瞬间就腾挪到了他的身边,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随着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原本还在挣扎的人类顿时失去了动静。“现在,就让我看看,星名家这几年里又制造了怎样的惊喜。”两面宿傩将这个男仆随意地甩脱在了草丛之中。他慢条斯理地跟着星名少爷的步伐,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前院之中。星名夫人原本正坐在位置上,确认了自己梳理完毕的鬓发。没成想,刚刚还高高兴兴地出去玩的儿子,转眼间就涕泪横流地跑了回来。“妈妈……!有、有怪物!”他哭喊着说道。小孩子尖利的声音震天响。正在招待宾客的星名正则不由得微微皱眉。而星名夫人急忙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揽在了怀里:“妈妈在呢。”她有些困惑:“哪里来的怪物?”不需要回答,整个院子交谈的人们都在寂静了下来。隔着层层的人群,星名家主有些不确定地望着站在那里、身材高大的傩面妖鬼。他攥紧了酒盏,连衣袖被酒水打湿了都不曾察觉。“你怎么来了?”他几乎是有些愤恨的开口询问。像之前那样失踪不好吗?一定要每次都跳出来,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打破他的生活!“自然是,来取回这里属于我的东西。”两面宿傩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不速之客。他的两双眼睛早就将整个宴席扫视得清清楚楚,此刻却又是在所有人的脸面上再次逡巡了一遍。“这里没有属于你的东西!”星名夫人梗着脖子说道。她将自己的小儿子抱在怀里,几乎是怨毒地说道。她的发言吸引了两面宿傩的注意,那血腥而诡异的视线落在了她怀中的孩子身上。星名夫人顿时警惕地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两面宿傩散开了咒力的感知,一阵风以他为中心往外刮过。强大的、非人的压迫感令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鼻尖仿佛都是血腥味。所有的普通人都两股战战,冷汗涔涔。“找到了。”随着鬼神似笑非笑的声音,整个院落的阴冷的感觉一扫而空,原本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第8章 兄长の教导形容可怖的青年旁若无人地来到这场宴席之中,又以普通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很快消失。被惊吓过度的客人们如梦初醒。少数还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大部分人则是纷纷向星名家主辞行。更有甚者,直接就要离开这个宅院。看着这一切。星名正则的脸色分外难看。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多年前那场失败的宴会的重演。而每一次,都有两面宿傩的搅局,他恨极了自己的长子。不,那根本不是他的儿子。那分明是一个怪物。星名正则将目光转向自己请来的咒术师身上,恳求道:“加茂大人,刚刚那个怪物,不知道您是否有办法将他驱逐出去?”然而,坐在副首位置上的咒术师脸色却比星名家主还要惨淡。因为刚刚站在那里的青年根本没有任何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眉目,四只手两张脸,眉目横生出黑色的咒纹那分明是,分明是……加茂家旁系的旁系,仅仅靠姓氏沾光的二流咒术师咽下了自己干涩的口水。“……他是诅咒之王。”“什……什么?”星名正则还没有完全意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下意识地张口询问,“什么诅咒之王?”“就是极其邪恶、残忍、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诅咒师。我建议,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尽快逃跑吧。”加茂姓氏的咒术师在言谈间已经站了起来,要离开这里。他需要尽快将诅咒之王现身到这里的消息传递给主家,趁诅咒之王并不在意自己的时候逃离这里。咒术师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接下了星名家主的委托。星名正则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他追着咒术师的脚步,想要挽留对方。然而,他不需要白费这样的力气阻拦对方了。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站在了星名宅邸的大门口,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他留着白色的齐刘海短发,身上的袈裟随着风轻轻地晃动。罕见的紫色瞳孔里一派幽深的平静,年轻人站立不动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乖巧。“宿傩大人有命令,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青年平稳地说道。“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1]”他的手中结成的奇特的术法,暗色的帐幕自天空之中往外蔓延,随后飞速地将整个星名宅邸都笼罩在其中。“小子,我劝你最好别挡路。”有个肌肉扎结的壮汉捋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肌肉,做出威胁的姿态。闻言,里梅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抬手,便有冰刃穿过了这个人类的喉咙。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壮汉,此刻就倒在了地面上,捂着自己的喉咙抽搐了几下,随后就不动了。血腥的场面镇住了所有人。当场有宾客被吓得尖叫出声,随后却又被掐回自己的嗓子里。青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杀人只是某种日常的活动。眼前之事不值得耗费心神,里梅抬起眼注视着远方。对于咒术师来说,凡是血液、毛发、甚至是血亲,都可能被视作诅咒的媒介。自从两面宿傩成为诅咒之王之后,就在咒术界树敌颇多。而这里是宿傩大人曾出生的地方,难免不会有循着可能残留的线索查到这点的咒术师来试图凭借中间媒介暗算他。因此,宿傩大人回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到一切与他密切相关的物品并将之损毁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将这里整个毁灭掉,就可以毁去一切可能的痕迹。所以,眼下站在里梅自己所布下帐幕范围之下的所有人类,都不能活。加茂家的旁支术师看着这个白发青年,咬紧了牙关。只要不是诅咒之王本人,就一定还有希望逃离出去!他骤然向里梅发动了攻击。里梅垂眼看着往自己面前攻击而来的咒术师,飞快地矮身,躲过了对方的劈刺。星名今见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夜晚的风舒适而凉爽,他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连带肩膀都有些僵硬。糟糕……在弟弟的生辰宴上迟到,恐怕父亲和母亲都会不高兴。星名今见急匆匆地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杂草和灰尘,整理了自己皱掉的衣摆,想要往宴会进行的方向去。然而,在直起身来之后,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空气仿佛比之前稀薄了一点,原本存在着的风声和远方宴会场的喧闹仿佛无限远去。就好像是隔了一层膜,隐隐约约的令人听不清楚。就像是福至心灵,星名今见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喃喃喊道:“……哥哥?”在话音落下之后,他才下意识去看系统的小地图。早在这些年里,他已经将那地图看了无数遍,锚点的距离始终遥遥仿佛在天边,小地图上只有一掌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而现在,那个红点的位置,正正地处在他所在的位置,与他自己的小绿点几乎快要重合在一起。“……哥哥!”他这次的语气更确定了,如果说刚刚还带了几分不敢置信,现在声音里内涵的情绪已经完全变为了欢欣雀跃。他迈开脚步,伸出小手来,试图去触碰来自兄长的温度。即使目不能视,他其他的感官被磨炼得无比敏锐,几乎是凭借着直觉,他便摸索着往屋檐下的方向走。身材高大的青年鬼神正站在廊下,一身白色的和服,黑色的衣领将他衬得威严而可怖。在他的背后,年久失修的房门敞开着,隐约有火光在往外蔓延,木质的房屋被燃烧起来,火焰的亮点在飞舞间发出些许的噼啪声。两面宿傩冷眼看着小孩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就像是以往他在星名家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这个弱小的家伙兴冲冲地、满怀期待地向他走来。这样高兴的模样,或许是与刚刚星名少爷连滚带爬、哭喊着跑开的姿态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两面宿傩发觉,似乎只有星名今见是这样对他不同的。即使母亲再次生下了另一个孩子,也没有人会与星名今见相同了。男孩脸上的期待和欣悦过于真实,就像是向日葵终于面向了太阳,正高高兴兴地向自己的神明舒展开枝叶。在外界能止小儿夜啼、令所有人类见到他就忍不住仓皇逃跑的诅咒师,在此时此刻,却也是被人全心全意地接纳着的。被亲生父母所不承认的两面宿傩,被新生的星名少爷视作怪物恶鬼的两面宿傩,也是有人在他离开之后、留在这个家中一直在等待着他的。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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