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可理喻

秦子楚尚有些浑浑噩噩,还未来得及回答,小嬴政已先一步开口。

“我阿父得了热症,兴许是由外邪所侵。如果就这么去见君王,怕是不妥。”

这只是托词,然而打着“为秦王好”的名义,就算是守在城门口的官员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打包拎进王宫,这时候也不好强求。

他们可以不顾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孙的感受,却担当不起让秦王染病的罪名。

“既然如此,还请诸位移步官驿,好生休息一番。我等先行一步,回宫复命。”

临走前,为首的官员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回望,视线在小嬴政身上停顿了数息。

等官员离开,小嬴政走到秦子楚身前:“阿父,你现在觉得如何?若仍感到不适,还是让应寿背你吧。”

“尚可。”秦子楚如今的热度已经退下大半,比起不适,更多的是虚乏与疲惫,“此处离官驿不远,走着去便是。”

众人来到官驿,几个雇工被驿站的官员安顿在通铺,吕不韦、应寿则是以门客的身份,随秦子楚父子一同入住二楼。

进入房间,刚掩上门,吕不韦就走到秦子楚身前,压低声嗓。

“秦王急着召见你,不知是福是祸。”

秦子楚在榻上坐下,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

“福也罢,祸也罢,总归避不了这一遭。”quwo.org 橙子小说网

榻边有一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只陶壶。小嬴政试了试陶壶上的温度,取过一旁倒扣在盘中的陶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秦子楚。

获得“照顾”的秦子楚颇感意外,就势接过陶杯:

“政儿怎么想?”

正常情况下,这种问题不该问一个三岁的孩童。但吕不韦早就看出秦子楚在邯郸之变后对小嬴政有多纵然,对此也不觉得惊讶,只是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静默地站在一边。

接连的变故之下,虽然称不上锋芒毕露,但多少也暴露些许秉性的小嬴政径直在秦子楚身边坐下。

“王派人来城门口接我们入宫,至少可以确定两点。”

“其一,王掌握着我们的行踪……或者,大致知晓我们的行踪。”

“其二,咸阳一定出了某些变故,促使君上做出这个决定。”

而且,正如吕不韦说的那样——很难断定这场“变故”是好是坏。

兴许是看重,又兴许是问罪。只有在见过秦王之后才能确认。

小嬴政说的那些话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迎他们入城的官员看似很好说话,其实不然。他们之所以轻易推却,除了为王着想的话术之外,更有着他是孩子的缘故。

“不久之后,王宫那边应当会派医官过来,为王孙看诊。”

这事本身倒没什么,毕竟秦子楚不是装病,不会被医官看出破绽。可如此大动干戈,他们先前制定的“蛰伏”战略怕是得彻底落空。

那些潜在的一竞之敌,都会知道秦子楚已经回国的消息。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秦王竟然会派人守在城门口,专程蹲着他们?

就算秦子楚这回没有意外生病,被直接召入王宫,也等同于曝露在所有宗室、官员的眼皮底下。

“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吕不韦摇了摇头,整理外袍,“我先出去打探一番,等申时再回。”

他在秦国也开了一些产业。虽然因为秦国的政策,他在咸阳的产业受到抑制,堪称半死不活,但好歹也算有了一些根基,不管是打听消息,还是提取资金,都能方便许多。

等吕不韦离开房间,秦子楚坐在榻上,缓缓闭目,似在养神。

短暂的流水声滑落,蓄满水的陶杯被再次塞到他的手中。

“阿父,饮水。”

“……”秦子楚睁开眼,无声地将陶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刚空的陶杯又被蓄满。

“阿父,再饮。”

秦子楚面露苦意,看起来颇为抗拒:“政儿,我实在饮不下了。”

“我曾听赵国的医者说过,身发热症者,需得多饮。若不能降退热度,等医官过来诊查,阿父便只能饮用苦涩的药汁……”

秦子楚苦着脸,一口将杯中之水喝完。

“这下应当足够了吧?”

小嬴政掂了掂空空如也的水壶,微微颔首。

“足够了,阿父好生歇息。”

灌了满肚子水的秦子楚没法躺下,只能倚在榻边,褪下外袍,用衾被将自己裹成一团。

小嬴政瞧着他那被衾被压得乱糟糟的鬓发,想要提醒,终究没有开口。

崭新的衾被鼓着一个大包,大包来回翕动,从中间探出一个头。

“政儿,我冷。”

正在整理行囊的小嬴政动作一顿:“我让人再取一条衾被来。”

又一条衾被盖在上方,被团下的山峰还是在轻轻打着颤。

小嬴政不由蹙眉,他快步走近衾被,刚欲出声,就见高耸的衾被瞬间落下,一只手迅速来到他的颊边,轻轻地在他脸上捏了一记。

小嬴政惊愕地睁大眼。

“吕不韦说得对,你果然不像小孩子。”

小嬴政眼底一沉,难以捕捉的暗流在平静的湖面之下涌动。

“怎么会有小孩子不笑呢?政儿这么可爱,应该多笑笑才是。若总是压抑着自己,万一长不高怎么办?”

“……”汹涌的暗流霎时一滞,小嬴政退后一步,仿佛见到了不可理喻之事,“你就为了说这个?”

“嗯?”

对上秦子楚眼中的不解,小嬴政握紧了身侧的手:

“……没什么。”

他转身继续收拾行囊,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的一幕。

宣室外,阶下,秦王子楚牵着幼子成蟜的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而后,不经意的一瞥,他看到了榆树下的公子政。

如若什么都没看到,秦王子楚移开了眼睛。

尚沉浸在回忆中,小嬴政忽然感到后背被一根指节轻轻地戳了戳。

见他毫无反应,那根指节再次轻轻地戳了戳。

“生气了?”

无法言喻的狂躁,在胸膛翻江倒海。

“抱歉,既然你不喜欢……”

小嬴政转过身,正视着秦子楚。

“并未生气,也并非不喜……”

他只是弄不明白,到底哪一个秦子楚,才是真实的。

当咸阳宫的医官登门,敲门进屋,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压迫之感。

一大一小两人坐在榻前,隔了一臂距离,同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医官:怎么了这是?到底哪个才是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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