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近来生活很是不清净。
原因说来不算是秘密, 鸿钧给出紫气的时候众目睽睽，又兼之柿子挑软的捏，身后缀上一群有心人可以想象。
他又不似往常般缩在五庄观，任云卷云舒悠游洪荒, 可不是竖下个大靶子。
红云却是适应良好, 在认识镇元子这个读作好友写作房东之前, 洪荒于他无处不可栖, 此刻只不过恢复原状，除了着实想念人参果的味道，其他都不算大问题。
包括暗处尾随的道道不善气息。
“诸位道友追了红云多年, 怎么也算是有了交情, 何不直接现身一会，这里的果子味道不错，待客称不得失礼。”
清泉濯没灵果, 红云抖落果皮上的水珠，红衣灿烈如温火，青天白日下，无端生出些凌然。
脸上的笑容还是和善无害的，很难想象, 对着一群觊觎他的机缘, 甚至有可能杀人夺宝的恶徒，他还能给出笑脸。
所以他是红云。
洪荒皆知的大善人, 可单纯一个好人绝活不到准圣，绝无法超越一众天骄得到鸿蒙紫气, 绝无法在重重包围下不改气度从容。
没有谁敢小瞧红云。
“交出鸿蒙紫气。”
几十年的追逐，终究有按不住耐心的人员，冥河持剑从虚空中走出, 一身气势随行走间放出，是震慑也是警告。
都知道红云手里有鸿蒙紫气，可真敢谋夺的人选亦是寥寥，不少是试图浑水摸鱼看能不能捡漏，真正敢站到红云面前的屈指可数。
但生于血海的冥河老祖明显不怂。
“元屠，阿鼻，冥河你果真准备良久，早就耳闻双剑之利，这等场面得见，倒是红云之幸。”
来势汹汹，难扰云影，红云摘下一个果子，随手朝向冥河方向扔过去，好似真的如他所说，只是给朋友分享美食。
冥河望着飞来的灵果，再望向对方含笑神情，冷哼一声，却是任由灵果浮在半空。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围窥视者众多，冥河不好轻举妄动，以免让其他人得了便宜。
这也是这么多年没有冲突的原因之一，彼此制衡，鸿蒙紫气只有一个，谁都怕当了黄雀面前的螳螂。
红云见他这个反应，也不在意，直接在泉流旁的石块上落座，慢悠悠取出鸿蒙紫气，那一刹那，他清楚察觉到周围骤然凝滞的气氛。
关键之物一出，无形的肃杀弥漫，搅动氛围的红云突然轻笑出声，慢条斯理道：“冥河你要鸿蒙紫气，一件死物而已，我也不是不能割舍，只是不知你能拿出什么来交换这份至宝。”
“保你性命，不够吗？”耳闻此语，冥河呼吸一重，出口不改倨傲。
“我的性命，自然是值得。”轻敲顽石，红云不住点头。
“冥河惯来狡猾，道友切莫信他之话。”
红云这话一出，原本想等冥河红云动手后捡漏的某个大罗金仙急忙跳出，生怕红云和冥河达成共识。
“嗯，这位道友何时到来，莫非是和冥河道友目的相同？只是鸿蒙紫气只有一份，吾实在分不得第二位。”这个时候的红云反而装傻，吟吟笑意和着冥河顿时锐利的目光，交杂出一阵庞大压力。
“红云道友又何必耍这种把戏，今日此地，鸿蒙紫气，注定与你无缘。”
眼瞅着局势逐渐失控，暗处的鲲鹏不再隐藏，大大方方走出，凌厉视线扫过虚空中各方，提醒道：“既然都来到了这里，遮遮掩掩也没意思，吾等目的相同，干脆先夺了鸿蒙紫气，而后各凭本事手段就是。”
红云明显有意用鸿蒙紫气来挑拨离间，看出他想法的鲲鹏如何能让他继续下去，红云与人无争，但无争可比有争更惹人忌惮。
不见他三言两语就把冥河拉到同一阵营，鲲鹏迎着冥河警惕视线，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
红云说句要给你你还真当真，被人当刀子都看不出来，白瞎了一身修为。
冥河的确相信了红云的允诺，这份自信在扫视过现身诸人的实力后更加膨胀，作为在场中数一数二的强者，冥河有自信的资本。
更别提他有元屠阿鼻这份杀伐之剑在手，杀人不沾因果，更让他相信鸿蒙紫气将是他手中之物。
“别怪吾没提醒各位，鸿蒙紫气虽好，好东西也要有命去拿，尔等有谁想一试剑锋，吾奉陪到底。”冥河霸道的话，引起现场一阵骚动。
鲲鹏闻言皱眉，往一旁从容不迫专注灵果的红云处瞥了一眼，对方刚好抬头，朝他露出个无辜的笑容，置身事外好似根他没关系。
明明他才是鸿蒙紫气的持有者，却借着一个冥河将关注引走，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份好心思，哪里是平常洪荒传言的良善！
好人不代表没脾气，只不过比起为恶，红云更喜欢做个好人，但做好人，也是需要武器。
可鲲鹏也是没有后手。
与鲲鹏对视一刻，红云很明确眼前人看透了他的心思，可那又如何，鸿蒙紫气只有一份，这注定了他们只能互相猜疑。
“冥河，你不要太嚣张，真以为鸿蒙紫气是你囊中之物吗，吾等高手众多，你又何来自信？”
“没错，我们联手你也要落入下风。”
“对，我们合作，先解决了冥河。”
纷杂的话语分列两方，红云适时开口，承诺会和冥河共同对敌，让冥河更加志得意满之时，亦给本就焦灼的现场泼上一捧热油。
好似只要他和冥河解决这些人，他就会真的把鸿蒙紫气交出。
是要交出啊，只是交给谁，可由不得他人决定。
红云扔掉果核，就像扔掉某些犹豫，眼底划过冷意。
红云的从容结束于某道熟悉身影的出现。
“此时尚未至绝境，何必轻易弃了到手的机缘，你我合力，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地书携卷着某道沉稳身影进入漩涡中心，镇元子容色肃然庄重，口中却是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他是来帮助红云的。
地书攻伐不盛，防御之力却是天下罕有。若是真让红云逃脱，遁入五庄观中再配合人参果树，两位准圣联手，那再夺鸿蒙紫气可没那么容易。
就连上头的冥河都一盆凉水泼下，红云身处绝境，为了保命给出鸿蒙紫气有可能，但来了镇元子这个强力援手，红云凭什么再交出到手的东西。
“镇元子，”红云感知到瞬间微妙的气氛，叹息随着扶额的动作垂落，“脱身之后呢，回五庄观，然后你再出其不意夺了我的鸿蒙紫气？”
那声音还似往常般悠然，轻飘飘地砸在镇元子心头，就让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面色灰败下来，“……你也相信，我会不顾多年情谊，贪心你的鸿蒙紫气。”
哪怕是冥河这种大老粗，也能听出镇元子话中的失落，以至于都忍不住同情镇元子，明明是为了义气拿着地书来救人，结果被自家好友的不信任暴击。
真心碎了一地玻璃渣。
惨，真惨。
可是置身处地，人心叵测，冥河又觉得红云这么考虑没有问题，挚友又如何，为了宝物翻脸的事可见得多了，如何能轻易交付真心。
这么看来，两人相互猜忌无法联手，自己还是有拿到鸿蒙紫气的可能性。
可很快，镇元子就告诉他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算了，”在短暂颓废后，镇元子很快镇定起来，“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红云。”
他穿过剑拔弩张的现场，插入他最讨厌的混战，然后站在了红云与冥河之间。
“怀疑也好，忌惮也罢，就像你做事不图理解，镇元子行事只求心中无愧。”
他长呼出口气，回身把地书递到了安坐原地的红云面前，伸手抹掉了上面属于自己的痕迹，任反噬的鲜血从口中流出，语气坚定道：“拿着地书回五庄观吧，然后好好保护自己。”
“不用再担心会背后下手，因为我会替你断后。”
“你当年救我性命，吾今日还之。”
纵然你对我抱以猜忌，纵然你视吾为敌，镇元子一旦认定好友，便永不悔改。
本命之物脱手相赠，绝境之中仗义而来，倾此性命换来一场唏嘘空义，然而忆起同行的岁月，弥留之刻犹得欢喜。
灰袍落拓的男子眉宇庄重，意志凛然，原本安坐淡定的游云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被血色刺痛的双眼，没有看面前的珍贵灵宝，直直落入镇元子不改坚毅的眼神，良久后终于开口。
“镇元子，你真是个蠢货。”
首次有刺人的话语从这位惯来轩朗的红云口中出现，平白被骂的镇元子有点委屈，到底没争辩的心思，“你最聪明行吧。只这最后一次，接过吧，别闹了，红云。”
他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和纵容，自始至终谦和无害的红云终于猛然起身，一步迈出越过镇元子，没有接下他最后的心意，直面着因他暴起而警惕万分的冥河，眼底终于有了属于准圣的桀骜。
无拘无束的云朵太过闲适，以至于常常被遗忘，那亦是风雨雷电的源泉。
“红云！”
冥河心感不妙，“多个镇元子也不过是多些麻烦，困兽犹斗，自寻死路。”
“带你一同也不算亏。”
随声音降临的还有红云迅速化散的身躯，攻击猛然爆发，蒙蒙红云中带着不详黑色，那正是他闻名洪荒的散魂伤神之法，冥河不敢大意，唤来血海缠绕剑锋，一扫一斩欲断他攻击。
然而游云无形，聚散无由如何能斩，更别提在红云暴起同时，镇元子的攻击随即而至，多年默契让他刹那发觉红云之意，地书笼罩而下，直接将战场分割两半，一时间局势逆转。
谁都没料到红云会突然对冥河出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犹豫起来是否要出手，冥河实力强悍，红云解决他也要花费不少功夫，到时候万一两败俱伤，岂不是……
相同的心思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鲲鹏望着周围迟疑的神色，暗骂都是群蠢货。红云明显是先下手为强，冥河和红云不同，他没有拼命的必要，一旦受伤过重，他就会收手离开，比起来留命在此，一个鸿蒙紫气显然不值得他赌上全部。
而一旦冥河被逼退，相当于在包围圈上撕开口子，到时候携胜利之威，这群短视的家伙还能有多少心气赌命可想而知，这场围困无疑会迎来失败的结果。
鲲鹏无法容忍失败。
“冥河，你我联手先拿下红云。”
一声高喝后，鲲鹏主动闯入红云与冥河战斗，同时不忘催促身后一群乌合之众，“莫要心存侥幸！今日不留下他二者，来日遭受报复的就是吾等。”
都站到了红云面前，哪里能从容脱身，眼见着鲲鹏都摒弃前嫌，与冥河联手对敌，诸人犹疑后，还是拿起了武器。
就像鲲鹏说的，心存侥幸是一回事，贪婪之心同样能够支撑他们冒险。
有人出面拦截镇元子，有人辅助对付红云，原本陷入激烈攻势而手忙脚乱的冥河得到鲲鹏援助，勉强站稳脚跟，目光复杂看了眼主动帮助他的鲲鹏。
“对敌为主，”鲲鹏显然明白他的心情，故作大度道：“鸿蒙紫气到时候再各凭本事。”
“哼，各凭本事。”
语气虽不好，态度却是分明，在交换意见后，冥河也腾出手来反击，面对两大高手携手对敌，纵然是红云也一时左支右绌，逐渐陷入颓势。
镇元子看得心中焦急，可他本就因为刚才的反噬伤得不轻，此刻保护他自己已是不易，仍是操纵着地书想要接近红云，另一边落入下风的红云见状，无奈苦笑。
周旋许久到底是落入这个局面，冥河固然可恶，鲲鹏步步紧逼，见招拆招，更是麻烦。
“冥河，杀了鲲鹏，我将鸿蒙紫气给你。”
比起忽悠脑子灵活的，红云更相信冥河四肢发达，但这一次，冥河很是坚定摇头，“我与他拿下你，同样可以得到。”
“我可向天道起誓，我不取鸿蒙紫气。”
出乎所有人预料，鲲鹏突然立誓向天，冥河和红云眼中同时划过诧异，只不过前者是激动，后者是疑惑。
“好好好！今日你助我得紫气，来日圣位之上，必不忘你的功劳。”
冥河已是仰天长啸，自以为鸿蒙紫气尽在掌中，剑锋一时更锐更狠，红云被逼得连连后退，望向鲲鹏的视线仍是惊疑不定。
然而战况紧急，由不得他多想，只能赌上一次，红云索性心一狠，聚起灵气搅成漩涡，磅礴的灵气让众人不由变色，镇元子更是神色大恸，急声道：“好友！莫要糊涂啊！”
顾不得其他人的攻击，镇元子运起全力想要阻拦红云自爆，却在将要靠近之时被另一股力量镇在原地。
剑气几乎是在刹那降临，比冥河更加锋利的剑意，少了三分杀伐暴虐，多了堂皇浩大之意，内中自有阴阳变化，天地容纳其中，万物自然生长，生死间见别蕴暗藏。
镇元子几乎呼吸一滞。
更令他所料不及的是接下来的画面。
剑气震慑全场，却挡不住红云自爆的动作，风云被他牵引而来，压缩成一团可怕的漩涡，漩涡之中兀然伸出一只手，却在刹那间止住了灵气的汇聚，在极为短暂的停顿后，气团骤然爆开。
无匹的狂风吹拂向四周，被强行中断的红云踉跄着现身，被镇元子一把护在身后，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芒。
来者青衣玄裳，气度高华，狂风都无法吹散的阴云在她挥袖间退却，好似遇到了俯首听命的主人，旭日自她背后破云而现，那双金眸却比骄阳更加灿烈夺目。
云从龙，风从虎。
万象生天地，而她只手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