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君不负我 可他还是多此一举让自己站到……

白泽见识过千万人, 决绝到柳离程度仍是罕见。

他曾问过柳离,做出这种决定,就不怕帝俊他们伤怀吗?

那时笑意蒙雾, 想起来都变得模糊, 唯有声音一如既往清晰,“那又如何, 这世界离了谁不照样运转,或许会悲伤, 但时间会抚平伤痕。”

你看, 谈起自己的死亡, 她都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这是你的亲身体验吗?”白泽如此问道。

她仍是缓缓笑着, “或许。”

“那伏羲呢, 你为帝俊留下通天之路,为妖族延续不灭呕心沥血,你又如何还他真心一片, 平生独有?”

这一次换她沉默。

“我对不起他。”柳离这样说着,“若有来世……”

她说了个陌生名词, 而后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笑弯了腰笑出眼泪, 直让哀切弥漫眼底, 将画面都污染得朦胧。

对不起……就只能对不起啦。

“我毕竟是妖族陛下啊。”

我总要, 为他们负责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天命因果交错而来,她站在路口,保全自身与护佑众生的抉择摆在眼前,如何迈步何必犹豫。

她当然可以不闻不问,当然可以独善其身, 就像元始通天向她给出的邀请,昆仑山海茫茫,如何不能容她一身安稳。

她是有退路的。

可她不能后退。

作为友人,她不可以坐视帝俊陨落的可能,作为离皇,她不可以袖手妖族落魄的未来,既然贪心地想要都握住,就只能用自己去换取。

为何鲲鹏见到的柳离,眼中总是大日般温暖明亮?

因为她在燃烧自己啊!

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骨肉,用自己的功德,用自己的气运,用自己的所有,去换来他们的长存久安。

她近乎是欢喜地倾尽全部,去博取她想要见到的未来。

“为什么?非要是牺牲的话,怎么都轮不到你来……”

帝俊的声音很久才响起,那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甚至隐约能听出几分嘶哑,白泽忍不住猜测上首那位妖皇是否会眼眶通红,可他只是低下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白泽。”

令人恐惧的死寂后,白泽听到了帝俊重新恢复冷静的话语,“她的计划,你全程都有参与?”

很好,送命题来了。

白泽暗叹一声,“离皇陛下心思莫测,又岂是吾可以揣测,那位的确要吾提供辅助策应,至于知晓后试图阻拦……陛下,牺牲固然不对,但枉顾她的意志,任由她所眷恋的一切化作逝水,对她来说便是一种好意吗?”

“恕在下无能,做不到在那位计划之外寻到更妥帖之法。若是因此责怪,白泽情愿受罚。”

白泽感觉头顶的视线更重,与之相对,是帝俊的声音缥缈起来。

“下去吧。”

“是。”

白泽知道帝俊这一关是过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柳离那样不迁怒不怨怼,差一点失去友人的恐慌足够吞噬理智,你若是知晓他明明知晓一切却保持沉默,又如何能淡然处之。

从柳离找他的时候,白泽就知道这是一件麻烦事,以他的风格自然该扭头就走,掺和进去只要柳离成功,保准下一个被人道毁灭的就是他。

但他最后还是点头,点头陪她胡闹,陪她混淆视线,陪她把这一局布置得更加完善,好像完全没考虑到事后的牵连。

他甚至刻意暴露自己的知情,故意引鲲鹏太一注意,引帝俊召他来问询。

柳离不曾命令他解释,柳离也不愿解释,她甚至想过,如果帝俊真的认为她在背叛,在得知她的死亡时,是否可以少几分悲伤。

白泽完全可以推到柳离命令身上,而他也相信,柳离一定为她做好了布置,保护他不被清算的布置。

可他还是多此一举让自己站到了帝俊面前。

将她不曾言明的苦心告知,将她不曾诉说的心意讲述,死亡已经足够残忍,又何必让她尸体上都铺满友人的猜忌。

那样纯粹的心意,不该蒙上误会的瑕疵。

从始至终,你都不曾背叛彼此的情谊。

白泽想到她最后明亮的光芒,你要是知道我把你的谋划都抖出来,惹帝俊他们更难受,估计会气得跳脚,把所有工作都丢给我吧。

但是没关系。

白泽想,虽然伏羲把你整个局都搅乱,事情未来的发展走向会更糟糕,但狼藉遍布中,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是比整个天庭,都要珍贵的奇迹。

帝俊不知白泽的想法,但有一件事被白泽说中,他的心情很坏。

可他无处去发泄。

胸膛中像是被某种情绪堵住,堵得他几乎窒息,他恨不得跑去柳离面前,吼一句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做出这种事,又怕自己走到近前,会忍不住哽咽泪流。

要是在她面前哭出声来,估计会被她嘲笑吧。

帝俊靠着王座,他第一次觉得天庭太大,大到他自己坐在这里,原来也会感到孤寂。

如果这条路上没有你,那会多么寂寞。

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想起,帝俊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太一。”

他的声音沾染了疲倦,“你若我要是如你所言,多关注她一些,是否就能早点发现,乃至阻止她。”

“还是说,某一刻,我真的对她生出过怀疑,才不敢去与她对峙。”

为什么就那么自信,她说想要时,为什么不多想想,想想她的性格,怎么会明知会伤害他,还如此坚持。

君不负我,我岂能负君?

世人在意的地位权势,功法宝物,她若有心攫取,谁能阻拦,不过是过眼云烟,于她何值一提。

太一担忧看着帝俊沉浸在自责中,他顿了顿,轻声道:“对不起,大哥。”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已经尽力了……”帝俊习惯性安慰,说了一半却收口,表情僵住。

帝俊不出宫殿,刻意不去关注柳离行动,但太一没有限制,时常参与对战,跟在柳离身边的时间比他长得多,这个过程中,他就没有半分发现?

他就对柳离的行动毫不知情?

还是正如白泽所言,这世间种种,如何胜过他的兄长?

哪怕知道柳离想要牺牲自己成就帝俊,因为你不愿兄长陨落之危,便坐视一切的发生。

不闻不问,耳聋目瞎,你看着她聚集一身气运与业力,你看她踩在悬崖上命悬一线。太一当然猜不到柳离的心思,在落幕之前,她不会让任何隐患浮现,但放任太一在她身边来回,又何尝不是一种暗示。

太一有机会阻拦她。

但她笃定太一不会阻止。

这一局落幕后,无论是成就她的圣位,还是化作帝俊的基石,他的兄长都有机会从这场注定的劫难中脱身。

那是帝俊的一线生机。

所以明知有一半可能是她的伪装,太一仍旧全程保持着沉默。

直到白泽挑破他的心意,直到白泽的逼迫近前,他站上云天,星辰排列眼前,触及混沌钟时,心中犹是摇摆。

太一实在不适合做决断。

所以柳离不给他选择的机会,推着他逼着他走到最前方,我知道你也在犹豫,我知道你心存侥幸,但没关系,顺着我的计划去做吧。

就像以前那样,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和抉择,就交给合适的人,交给我来进行,你只要尽你的力量,做好你该做的事。

然后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啦。

你的兄长就可以活下来啦。

那是她不曾明言的话,可是那样聪明的她,又岂会料想不到这一步,哪怕局面未曾如她所想发展,太一依旧厌恶那时的自己。

帝俊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可这并不是我心安理得让你牺牲的理由。

而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我某一刻,真的想要牺牲你。

对不起,兄长。

你的弟弟没有如你所愿,如日浩荡,如月皎洁,而是成为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自私地想要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换取你的安好无忧。

帝俊嘴唇颤抖,他大概想说什么,可双唇却像是被黏住无法张开,不可置信退却后,哀伤一点一点浸满眼瞳。

“没关系的,太一。”

他艰难说出这句话,那声音好似忽然苍老起来。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作为兄长,不能保全自己让你安心,是我愚笨无知,不曾发觉她的计划,更是我无能无力,导致伏羲不惜己身自绝天道。

“我原谅你,柳离也会原谅你。”

不原谅也没关系,他是太一的兄长,弟弟做错了什么事,自然该是由兄长来偿还,一切代价,由他来支付便是。

“不要自责。”

他缓慢将手搭上太一的肩膀,努力想挤出一点微笑,但最后失败,便也不再尝试,勉强道:“放心,太一,一切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还活着,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解开。”

帝俊竭力安抚着太一,后者垂下眼,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将太一劝走,帝俊犹不得安,因为很快伏羲那边又开始作妖,鲲鹏连带着几位妖帅告到他面前,控诉伏羲的霸道行为。

帝俊揉着额角,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了解事情经过。

“你们的意思是,伏羲不许你们接触柳离,甚至把她带到了自己殿中,拒绝任何妖族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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