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半响没说出话。
柳离柔和的笑意挂在眉间, 手下轻轻拂过柔软的皮毛，眼底依旧是无可动摇的执拗，“阿姨是吾的长辈，所以吾不做隐瞒。这话我没跟旁的说过, 这时候说出来, 就没想过再更改。”
“生死倏然无常, 眼前可能还是生机勃勃，下一秒意外就说不准到来, 到时候再多期待与未来, 都成了虚幻泡影。所以还活着的时候, 能发力的时候, 就抓紧时间去做，哪怕死在路上，也无悔无恨。不然我在这里问一句, 阿姨对当初所为可有悔意, 得到的答案也肯定是否定。”
“您既然都能奋不顾身，总不会到我这里来一句不许吧。”柳离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当然，您就是不许，吾这次也听不得。”
她眨眨眼，隐约还有些狡黠在其中，胡云恍惚之间见到了柳元在她面前, 那时她们都还年少, 那时她们不甘平庸，死亡尚且没有将一切清算，命运未尝宣告过不可，热血未止, 胸怀犹烫，敢想，更敢做。
多像啊，兜兜转转她的意志依旧以另一种方式传承，活下来的她却困在躯壳中凉了心血，胡云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听到了自己缓慢而蓬勃的心跳。
沉默的时间无法估算，可柳离的耐性出奇地好，胡云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但不论结果是认可还是反对，柳离都不会难过。
虽然我很想得到这仅余长辈的认可，但我同样尊重您的意见。
就是听不听是另一回事啦。
她的眼底荡开舒朗的清光，刚好撞入狐狸重新苏醒的眼睛，胡云微微叹了口气，尾巴一扫勾着她脖子窜到了她的肩膀上。
“我真是待久后被她的软弱传染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初见时青丘狐主经年累月孕养的傲气，“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会帮助你，可我期待你走出的道路，无论成与不成。”
“未来是你的未来，即便是我也没有主导的权力。”
“放心，阿姨您扰乱不了我的想法。”柳离笑得更开心，胡云分出一尾朝她脸上挠去，没好气道“道理是没错，你说出来就格外的不中听。”
柳离无奈摊手，一缕笑声出她口中流出，悦耳动听。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胡云口口声声说着不插手帮助，但最后坐她肩上条条框框帮她梳理走兽各族情况的也是她，出走涂山之后她的确对外面风风雨雨少了关注的耐性，在此之前的各种内部消息却是了如指掌。
她已经失去再次翻云覆雨的，可从柳离的话语中，她重新忆起昔年的雄心，就如你所说，所谓清醒就是明白何时应当拿起放下，该她放下的时间了，但在放下之前，她将种下最后的种子。
柳离过了相当一段痛并快乐着的生活，胡云给她讲述的是另一种洪荒风貌，让她逐渐勾勒起一副更加清晰的印象，那些都会成为未来她行动的根基。
与鹿野的交谈是另一种体验，这位老牌大罗金仙性情温和，甚少与人产生争端，可保持和平有时候比挑起事端更加难得。
“独善其身只需守一方之地，”他与柳离立在高处，眺望所见的广袤土地散布着大小起伏的鹿群，而他负手身后，长风吹开一阵清明，“但当你放量天地，会发现铺天盖地都是困难。”
柳离若有所思，她有一种被看破想法的错觉，可鹿野的目光从来淡泊，在她望来时微微一笑，“随口感慨一句，族长可有见解。”
“天地虽大，不可不见；阻碍虽多，不可不闯，一念立定，便是终点。”锋芒隐藏在平静话语中，鹿野闻言轻笑，却是为她这份闯劲侧目，“少年得意正当时，却是一番好气魄。老朽对纷扰无意，只是族长若有心，可否听吾一句。”
“前辈但说无妨。”
“龙凤之争虽已远去，可伤痕犹在、忌惮犹存，身死族灭是最最忌讳之事，望族长行事谨慎，大势已成之下，其余问题同样可以迎刃而解。关键是恩威并施，疏通知远。”
见柳离目光越发幽深，鹿野爽朗一笑，心知自己确实有些交浅言深，“族长可有疑意，也是吾太过莽撞，只是见得多也忍不住多想。白权舆当年如何笼络各族，吾也曾亲身经历，安稳一处还是心怀野望，究竟能在行为中分个一二。”
越想独善其身越是需要运筹帷幄，鹿野密切注视着洪荒之上的风起云涌，这位族长行事看似低调无争，本身掌握的力量确确实实能搅动一番风雨，至少鹿野不准备与之交恶，而在波澜涉及己身之前，作为族长也不得不先做打算。
如果她真能成就一番事业，提前释放善意并无坏处，哪怕这份投资付之东流，鹿野亦当做对她帮助寻回幼子的回报。
他无法预料未来是何面目，只能尽力抓住一切机会，为族人、为妻儿，尽力撑起一片安稳明天。
一场交谈宾主尽欢，柳离在脑中整理了近日的收获，终于无可奈何把帝俊这个名字提上日程。
她对自来熟的家伙一向没辙，更别说这位话中所言放出去又会掀起何等风波，能推演天机的宝物，柳离撑着额头，心情意外地跟太一趋同。
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行走洪荒真的不会被骗到吗
无法想象他所见的未来中，柳离与他有着何等亲近的关系，才能仅仅是一面之后就如此坦诚相待，而面对这份裸捧在眼前的真心，柳离亦难以升起恶感。
那种与龙九子他们相处时才会有的，像是家人那样，不需要多想、不需要踌躇，与天地日月一般理所当然的信任与亲近。
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为伙伴，理所当然地与她讨论机要，在未来不一定成真之前，他却先用行动试图推动它变成现实。
柳离没法讨厌他，柳离更没法去无视和伤害。
她甚至期待起他口中的未来。
可柳离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冲动，亲手勾画的蓝图还在描线，她正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帝俊会成为路上的助益还是麻烦，一切都尚是未定。
“在那一日降临之前，我有足够耐心去等待。”柳离告诉自己，眉梢却诚实地放开欢喜的色彩。
她有预感，那会是一个让她惊喜的答案。
于是收拾心情，向蛇族传达下命令，关注他们的行踪，但不要刻意去监视，同时传去若有需要可以援手的讯息，她相信那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
命运啊，或许当真如此奇妙。
怀着如此心情，处理好蛇族这段时间积压的内务，柳离又重新回到了女娲居处。
伏羲无可奈何，“你为什么又来了。”
“我不是说过，在你未恢复实力之前，我会保障你的安全。”柳离撸着女娲这里的松鼠，相当不把自己当外人，“而且女娲离开，留你自己待着也不放心，我答应替她照顾你，自然会尽心尽力。”
其实女娲本该待到伏羲恢复几分实力再走，但她心情急切，又有柳离这个可以放心托付的友人，索性尽快安排妥当，雷厉风行收拾了包袱出发，留伏羲一人面对着鸡飞狗跳的院落无语。
“我还没脆弱到需要亦步亦趋盯着。”伏羲靠着树木，蛇尾烦躁地不停扫弄，不远处柳离逗弄着松鼠，转头见他动作，随手扔过去个法诀。
一抹阴云飞快在他头顶聚集，飘落的雨丝打湿了飞扬的尘土，压下被伏羲扬起的轻尘，同样扬起的还有伏羲的声音。
“柳离”
微雨不密打在身上没什么重量，但蒙头这么一遭也足够引起他压抑的怒火，后者眼也不抬道“提醒你注意环境啦，你要是心里不爽我陪你打一场就是，这么磋磨自己尾巴做什么。”
“我没有不爽。”伏羲辩解道。
柳离耸肩，一副你说啥就是啥的模样，“是是是，你没有不开心，你没有因为女娲抛弃你离开而生闷气，是我在胡乱猜测。”
这幅哄小孩的语气比之前更可恶，可伏羲并没有发怒，漆黑的瞳眸积蓄复杂的情绪，在柳离意外的眼神中，他停下了摆尾的动作，挥手止住了雨云。
“我很高兴女娲的离开。”他沉默后开口，“她终要走出自己的路，独立于我之外。我从来希望她更好，而不是困她于原地。”
女娲与柳离的设想具有实践可能，伏羲在发觉自己挑不出毛病之后就放任了女娲的选择，对于她急切的离开报以赞同，甚至在她犹豫时捏着鼻子表示他的安危问题柳离会解决，以打消她的后顾之忧，他不希望任何人阻拦女娲的路，包括他自己。
“那你在烦躁什么”柳离不解道“毕竟你自己该想通的都想通，余下的事，左不过担忧女娲安危，这已非你所能及的。”
谈到这个，伏羲却不说话了，柳离也不追问，只当作他在嘴硬，脑中分神继续思量计划。
“只是有些不习惯。”在柳离以为他不会开口之后，伏羲突然打破了安静，“我理解她的选择，支持她的决定，期望她变得更好，与之同时，不受控制地为本该欣喜的现状茫然。”
那语气并不沉重，反而带着股惆怅与悠远，而直到脱口而出，伏羲才意识到说了什么，脸上闪过懊恼。
柳离却是换了个姿势，托着腮一眨不眨望着伏羲，伏羲被她眼神盯得难受，问道“你看什么”
“嗯，冒昧问一句，”柳离其实挺理解伏羲心情的，这种情感她没亲身经历却也见过，只是它出现的身份却有些特别，“你到底是把女娲当妹妹还是女儿”
你这幅空巢老人面对儿孙离家的失落闹哪样，我怎么没看出你居然还有男妈妈的潜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