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就做一向是柳离的好习惯, 她这边一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扭头就向女娲告别,匆匆赶去了蛇族。
这次回来她并未大张旗鼓, 甚至可以说是行迹隐秘,这是自柳元死后她第二次踏足蛇族,可此时的心情与过往已然不同。
柳竹是她最先联系上的族人,这个幼时照顾她一段时间的长辈,在时间沉淀下越发可亲, 加之两者相差不多的实力, 柳离亦确定发生意外时能够控制住。
柳竹见到她的到来时只有惊喜,“少主你终于回来我之前还想派探子去找, 只是顾虑重重,少主一回来,我也算安心。”
“如今族中局势如何”柳离直入主题道。
“幸亏族长早有准备, 与其他族群相比,吾族有生力量尚在。虽在动荡中有些伤亡, 尚不足以伤筋动骨。”这些话她说得很熟练,就像在脑中演练无数遍,只等待有一天能够将之说出,“吾等都在期待少主归来带领我们继续”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柳离仰头截断她的话语,“除却我之外,族内可还有合适的大罗金仙”
柳竹欢喜的笑容僵住, 她似乎是不明白柳离的意思,又转而告诉自己这么简单的话语不至于让她迷茫, “少主是什么意思。”她艰难道。
“我不想回蛇族。”柳离闭眼,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往事历历在目, 终成过眼云烟。
“少主是在开玩笑吗”柳竹深吸口气,“您是蛇族的少主,是蛇族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你为什么不想回来,这是你的家,你的族群你是在害怕什么,担心龙族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吗,不,少主,只要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成为蛇族族长,没有谁会阻拦你”
“我只是,单纯不想继续在蛇族。”柳离摇头坚定道。
柳竹抿唇,视线斜开又移回,“又是这样,一开始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排斥,以往族长尚在,尚可以阻拦您,现在她不在,您想去哪里,天高海阔无有阻碍。”
“我不明白,少主,为什么您这么排斥自己的身份。我以为您把小黑养在身边是接纳自己,我以为您跟着族长协理事务是准备专心做合格的少主,吾庆幸于见到那一幕,可结果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为什么啊,这么多年,山中树木几度枯荣,顽石尚能消磨成尘,您就对蛇族没有一丝眷恋吗您不好奇自己亲手记下的小蛇如今长成各种模样,您可知晓亲自勘测选中的巢穴已然被战争波及而废弃,曾经这片土地发生的事情您细数在心,条条件件真的就可以轻易抛弃吗。您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不要在蛇族,你要离开你的家,你怎么能狠心离开”
柳竹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可对面柳离的面色却一直不变,柳竹说的事她理解,可她如何解释,如何解释流离的游魂无处栖身,如何解释曾经值得付出者烟消云散。
她想成为柳元的骄傲,可这份情感染上囚牛的血已然斑驳,她想与兄长们再次共饮,生死横在他们眼前无法相拥。握紧权力的最初基石已然远去,随之一同散去的还有那些爱恨情仇。
该死的已死,死去的已回不来,几百年倾注于其上的心血,割舍的痛苦能胜过真相得知的哀切,她便是有再多的情感,也足以被时光消磨殆尽。
“竹姨,”她的语气充满歉意,因为除去抱歉,她并无其他可做,“吾此来是为了首领之事。吾之前想过几位,竹姨跟在她身边许久,不若替吾选上一选如何。吾虽然想离开蛇族,可吾并不想见蛇族因争权夺利陷入纷争,能做的只是在离开之前,定下权柄之分。”
蛇族的事,说好处理也好处理,说难处理也难处理。人心这种事压不住,更进一步的想法难免会有,以柳离的身份来看,对她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靠着柳元留下的底蕴坐稳族长之位,艰难却安全的一条路。次者就是她这般,以少主身份主动退出争夺,但在此之前先推一位登上那个位置,以掌握主动权。最糟糕的,自然是什么都不做,任由风波牵连到她身上,无所准备中被杀死。
柳离再不爱惜性命,也不想白白浪费掉,而第一条路,又因为柳元所作所为耿耿于怀而无法释然,她能选的就是第二条,将蛇族局势稳定住,不让它因之生出动乱,已然是她能做的全部。
可柳竹并不这么想,她只是为柳离态度心伤,“你既然要走,又干嘛要回来管这摊子事,吾族是好是坏,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显然是气话,柳离叹了口气,“竹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赌气了。族长之事,必须早日定下。”
“定什么定,你一走,蛇族也跟散了差不多,谁当族长重要吗。”柳竹是真心爱着蛇族,亦仰慕着统一蛇族的柳元。洪荒中生灵种族数不胜数,可能作为大族相称的了了。蛇族是怎么来的,是柳元一步步走遍洪荒,将各处各类种属蛇类一一记录在册,为他们讲道开智,教他们捕食生存,引导他们踏上修炼之路,将他们聚合起来,才有了如今的蛇族,有了三族之下数一数二的蛇族声名。
对蛇族来说,柳元是独一无二的信仰,他们敬仰着柳元,亦将之继承到了她的女儿身上,在柳元逝去之后,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俯首的除却柳离,再无他人。
要在他们之中选一人,他们还不如拖着自己属族去自立门户,失去柳元的蛇族,就像前路被截断的江水,除了四散而流,没有其他选择。
柳离听柳竹说着,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她就没有准备其他退路吗”
她自然是指柳元,以柳元行事风格,在早明白柳离对蛇族缺乏归属感之后,不可能对此不做准备。而连自己死亡都算计到的柳元,不可能猜不到她死后蛇族可能有的风波,她不可能不培养其他的继承人,在柳离之后能够统领蛇族的旗帜。
她在蛇族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寄托了那么大的期望,怎么可能容忍这么大的漏洞出现。
在柳离拒绝接任族长之位后,她一定有留下其他后手,或是遗命,或是信物,这些东西最有可能在她亲信手里,本身没有一争之力又常在柳元身边的柳竹就是最大可能,这也是柳离一出现就找柳竹参考的原因。
她笃定柳竹手里有着能一锤定音的物品,她不信柳元会无视蛇族可能的动荡,她是这么在意蛇族,那是她理智之外最大的柔情。
“没有。”
柳离等待柳竹答复,她只是狠狠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否定,“没有。她没有指定除你之外的其他蛇族,一个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族长怎么会让其他蛇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让你的地位受到一丝威胁。”
只要有一点星火,就能变成燎原烈火,一旦种下那颗种子,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她为柳离做了太多太多准备,在底线方面依旧守住。
她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继承人。蛇族只有一个少主,只会有她一个少主。
“在少主历练那段时间里,我曾见到族长一反常态的犹豫,她将精英名单圈圈画画,最后还是全然烧毁。我问她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她沉默许久后告诉我,一切成灰后,未来便交由他们自己去创造。”
“当时我不懂族长的意思,现在我懂了,她在犹豫是否要指定新的少主,她在犹豫是否要再次指引吾族的方向,并在近乎是艰难的抉择之后,第一次将自己的私心置于族民之上。”
“她宁肯让自己打下的基业在死后付之东流,也不肯让除你之外的蛇族继承”
“我永远理智清醒的族长,在生命的最后做了一个最疯狂最糊涂的决定,并对此保持沉默。”
“她没有告诉身边任何蛇,她没有告诉你,她为你保留少主的位置,为你留下周旋的余地,可她都没有说,她只是把一切交给你自己去选择。”
她想瞒柳离到天荒地老难吗,不难。她为什么还要告诉,明知道对她来说,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和她相对而行,在柳离身上付出了如此多心血的柳元,又如何能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女儿背离自己的目标。
惯常掌控欲强盛的柳元,唯独在她身上几番挣扎,犹豫过,思量过,最后将一切和盘托出,将选择权留给了她自己。
“你可以转头离开,众蛇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不会多做追究,一个四分五裂的蛇族也不可能再对曾经的少主有何威胁。你也可以留下,留在这个寄寓你爱恨的开始,留在这个你摆脱不掉的阴影,接过她所珍视的一切,替她守到最后。”
柳竹在说完后就开始抱着头痛哭,她不明白自己从何而来的悲伤,或许是心中擎天之柱的倒塌,或许是眼前一心拒绝的悲哀,又或许是那些几度怀疑的情谊,在是非对错生死面前横断,化作一股酸涩情感,理智一边告诉自己这些话语的苍白,内心深处却还在为之颤抖。
我的少主啊,你可知,你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意外,最汹涌的情感。
她曾亲手为你写定一条方向固定的坦荡大路,你只需要向前走就可以到达终点,同样是她亲手扯开这华丽的囚笼,让你置身荆棘荒芜之中,却无处不可行。
她爱你,比你想象中、比她想象中,更沉重、更炽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