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昆仑闭关十几年啊。”
柳离双眼无神, 语气带着浓烈的不确定，显然被真相冲击得精神有些恍惚。
“但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你到底是怎么搞出来一个孩子的啊！
柳离很费解，非常费解, 这种困惑开始于她回到天庭后撞见女娲牵着个女童散步, 原本她以为是哪个妖族后辈得了女娲青眼，刚要走过去打招呼就被那女童一句姑姑的称呼震在原地。
能唤女娲一句姑姑的, 大概，可能，也许，似乎, 应该跟伏羲有点关系。
“这是，兄长的女儿。”
迎着好友好奇的询问，女娲神色难得踌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
柳离直接用呆滞表达了她的震惊，事实上这几个字每个字她都能理解，放到一块就带给了她巨大的冲击。
“啊这……”
半响找回自己的声音，柳离分不清那一刻涌动的心情, 她的目光在刚够到女娲腰边的女童身上停留片刻, 用平生仅有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在孩子面前失态的可能。
“……恭喜？”
她艰难道, 女娲同样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我当初见到我哥抱着个孩子的时候反应不比你冷静。
“所以，孩子娘亲是谁？”
一边半蹲下身子，微笑着向那个女童介绍自己，一边传音给女娲, 柳离的面上已经恢复了淡定。
不就是个孩子吗, 大惊小怪干嘛，她纵横洪荒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虽然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
半响没得到女娲的回应, 柳离瞥向自家闺蜜，却对上她一言难尽的眼神，“这事，让兄长自己来说比较好。”
好奇心疯狂生长的柳离非常从心地跑到了伏羲处追问。
但伏羲显然不太想回忆这件事，柳离甚至发现，在她惊疑出口之时，伏羲面色肉眼可见黑了一度。
柳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你这个反应，让我更好奇了。”
伏羲白了她一眼，给了个非常友善的回复，“……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热闹的心思。
不知为何，伏羲的反应很好取悦了柳离，她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最后成功从太一那里撬来了答案。
“没有孕育的母体，或者说伏羲便是那个源头，用另一个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太一顿了顿，在柳离渐渐了然的目光中给出了那个约定好的答案，“有感而孕。”
“噗呲……咳咳，咳咳我没有笑，我只是想起一些高兴的事情。”口上如此说着，柳离偷笑的声音仍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伏羲阴沉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令妖族战栗不已的低气压，在柳离面前只是再次证明他的恼羞成怒。
不仅毫无威慑，反而彻底暴露他的无力。
柳离其实可以理解伏羲微妙的心情，有感而孕这种事，在洪荒中并不稀奇，目前最富盛名有感而孕事件就是元凤和她两个儿子孔雀和大鹏，其余零零散散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这种事突然降临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还是不由得柳离唏嘘。
被迫喜当爹什么的不稀奇，稀奇的是性别不对啊。
你一个雄性到底是怎么生出孩子啊！
柳离很好奇“有感而孕”的具体过程，但考虑到眼下的伏羲足够恼怒，问出来估计就要被强制踢出去，柳离还是努力克制着大惊小怪的冲动。
“嗯，挺好的，就当天道送你个孩子，你又不是养不起，不亏不亏。”
“哦，这孩子给你你要吗？”伏羲语气幽幽，对她的幸灾乐祸很是不满。
“我不介意啊，”柳离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但细看却能发现金眸中弥漫的认真，“多一个家人这种事，为什么要抗拒。”
“或许你还没有做好成为父母的准备，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值得一场庆贺。”
柳离的声音温柔起来，“我不逗你啦，不过这话你别在那孩子面前说，免得惹她伤心。”
“你很喜欢她？”伏羲望进她眼底的柔意，意味不明道。
“我没讨厌她的理由，那是你的孩子，是天庭第一位小殿下。我原以为我们之中，会是帝俊最先有后裔，结果是你，但不论如何，作为羲皇之女，妖族公主，那个孩子注定不凡。”
“说起来，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结果我回到天庭才知道。”柳离说着说着，抱怨起来。
伏羲眼神微闪，“你在昆仑冲击准圣，我怎么好打扰你，反正你早晚都回来，早晚都会知道。”
“话虽如此，你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柳离回忆着得知时的心情，“对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当时怕吓到她，没好多问。”
“太素。”伏羲安静听她说着，直到被问到才道。
柳离眉头显而易见皱了起来，“先天五太？”
“嗯。”伏羲点点头。
柳离欲言又止，伏羲看出她的疑惑，“你有想法？”
“这个名字……”柳离犹豫片刻，还是道：“为什么是这个，哪怕是少素也好，这个名字……”
“太麻烦了对吗，形有其质而未成其体，是曰太素，”伏羲续上她未尽的话，“太极之前，混沌未分之态，质之始出，洪荒中并没有太素之道的位置，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尝试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柳离的错觉，某一瞬间，她好像听到无声的叹息在伏羲眉宇划过，平添几分疲倦与憔悴，那种本与他气质最不相干的东西，此刻沉甸甸落在他的肩上，“阿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她。”
“伏羲，”柳离被他沉郁的情感所牵，整颗心好似被揪了起来，“那个孩子……”
论起天机命数，柳离八辈子也赶不上伏羲，而多年情谊，她很轻易察觉出，伏羲刹那涌动的复杂情绪，与那个孩子相关的，背后还有着某些并不美好的原因。
“没事，”伏羲反而很快收起情绪，“只是一些小麻烦，我会解决。”
“我会解决。”
他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柳离，后者迎着他固执的眼神，没能说什么，张了张口，只好道：“那好吧，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这话是真心，但以伏羲性格，估计只会当做客套，傲气如他，大概不到必要时刻，不会主动寻求帮助。
但出乎柳离意料，他居然直接点头，“刚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助。”
“啊，”柳离为他罕见的直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吗，真稀奇，难得伏羲你开口请求，赴汤蹈火，我一定尽力完成。”
“没那么可怕，”看柳离一脸紧张，伏羲反而松了严肃，“只是让你帮我照顾一下阿素而已。”
鸿钧第三次讲道就在数百年后，伏羲没办法带着太素一同去讲道，照眼前这情况，柳离要还是不去，自然是托付给她最合适。
听完伏羲解释的柳离忍不住给他一个看人渣的眼神。
刚孕育出来没几百年就把孩子丢给别人几千年，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非常值得唾弃，偏偏鸿钧讲道又是寻常人无法舍弃的，而柳离完全无法劝说伏羲为了太素放弃。
“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她。”
“这不是照顾与否的问题，你是她的父亲，算了，这种事我说也没什么力度。”柳离很想给伏羲掰扯一下单亲家庭对孩子成长的影响，但是洪荒实际情况摆在眼前，绝大多数生灵都是天生地养长大，父母长辈这种东西，对于伏羲帝俊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就算柳离自己，父亲这个形象也是空白，跟着亲妈一起生活长大，也没见着她出现什么精神问题。
本来嘛，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她与伏羲关系本就是亲密中夹着些尴尬，多言这种私事已经算是失了分寸，可是柳离想起那个被女娲牵着，目光澄静的女孩，胸膛缓缓弥漫开奇异的情绪。
由衷的欢喜，乃至于某种想要将她拥到怀中的冲动，甚至是看到她那一眼，就差点落下眼泪的悸动。
“姑姑……”
太素望着去而复返的女子，青裳宽袖衬得身形窈窕，而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骤然又与那比星海更璀璨的光芒触碰。
那双眼睛很美，里面盛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但是并不讨厌。
于是她扯了扯女娲的袖子，仰头时眼中闪过无措。
无法被忽视，因而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唤我阿姨就好，阿素还记得我吗，刚才跟你打过招呼的。”
她柔声与太素说着，垂髫女童身形不高，尤有几分瘦弱之态，目光却格外宁静纯净，宛若一眼甘泉潺潺，轻易触动心弦，此刻正从女娲处得到鼓励，面对她伸出的手掌，在短暂迟疑后，缓慢又坚定地落了上去。
温热的，纤细的，大手小手合掌为一，太素感受着手掌被包裹的暖意，眼瞳转了转，嘴角渐渐扬起些弧度。
那是开心的笑容。
柳离简直想抱着她转个圈。
“她好可爱！”
女娲无奈看着自家一向沉稳的闺蜜陷入不知名的狂热，此刻正抱着太素恨不得不撒手，后者亦乖乖任她动作，抬眼时一片清光，映照出两道相似的眉眼。
意识到这一点时，旁观的女娲笑意一止，然后很快消失，眼底闪过愧疚。
柳离正低头与太素说话，没注意到女娲一瞬间的失态，再抬眼时，又是另外的注意。
她将伏羲的要求和女娲说明，后者愣了愣，按按额头，“啊，那就麻烦小离了，若不是你在，我当真不放心留阿素自己独处。”
对于伏羲把太素交给她照料，女娲竟也是没什么意见。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是你们信任还是心大，”柳离自己倒是有些不安，“伏羲就算了，你这个当姑姑的，也放心把她交给外人。”
“小离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女娲挂起纵容的笑意，“何况，阿素也很喜欢你呢。”
“阿素惹人疼爱，我也很喜欢她。”柳离小心替怀中女童挽起耳边滑落的墨发，不由感慨道：“虽然伏羲心情不太好，但我着实有些羡慕他。无论过程如何，你与他多了一位亲人是事实。”
“在这个世上，不再是孤单独行，而是有着与你同血同源的存在。她可以是你理想的寄托，是你意念的延伸，也可以与你截然不同，与你背道而驰，可当你见到她时，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亲缘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啊，是最尖锐的刺，是最厚实的盾，是远隔千山万水，不变不移，是最初与最终，铭记于心的永恒，仅仅是拥有过，多年后回忆起来都忍不住落泪。”
气度雍然的女子温柔又哀伤说着，她怀中的幼童目光中尤有茫然，却依照着本能攥住了她的袖袍，柳离被她这番动作唤回心神，摇摇头，轻声道，“无事哦，只是突然有些感慨，吓到你了吗，不用怕。”
太素不说话，只是固执拉着她的袖子，柳离无奈低声哄着，没注意到对面的女娲，身体僵硬到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没谁比她更明白柳离话中的内涵，她的好友心思细腻柔软，重情重义无可挑剔，偏偏亲缘寡淡，爱恨两难，进退不得。
在他们之中，最渴望最期待亲人的是她。
但是此时此刻，无知无觉于真相的依旧是她。
丝毫不知怀中那与她鉴照的孩童，正是她所期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