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怒气冲冲,但还未奔到李整面前就已经被外围的李氏部曲给拦住了。
而随李通过来的骑士们见主帅被拦,当即抽出刀就奔了过来。
眼见着,两边就要厮杀起来。
李整的扈将正抱着李通,此时见对方乱来,忙骂道:
“什么意思,你们也敢抽刀?都给我拿下。”
于是早就看这些后护军骑士不顺眼的帐下大戟士们,直接将大戟平举,然后将李通手下这些人全部架了起来。
此时李通也从愤怒中清醒,他先是怒斥了一顿手下这些骑士,然后对上面沉默着的李整道:
“李公为何还不发兵?”
其实李通说这番话的时候,看见这里右护军的做派就心里不抱期待的。
此刻,在李整部的本阵,到处都是吏士们掘土挖掘沟壑,有些则搬运寨栅的木料,一处处小的砦栅拔地而起。
这些砦栅并不多坚固,但对于野战的阵地却是大有帮助,方便又能阻遏敌军骑军的冲锋。
而李整的本阵和大纛就设在寨栅内侧,是一处小缓坡,虽然不高,但却是这片平原最高的地方了。
后护军的大纛是一面鱼龙旗,据说李家祖上就是在济水上捞到了一网大鱼,渐渐因此发家的。
而统领万名吏士的右护军统帅李整就坐在大纛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愤怒的李通。
李整并没有回答李通,而是对身边的一员大将下令:
“在我军东北侧再树砦栅,然后在那里布置弓弩阵。”
那大将得了令,忙带着坡后的一队武士奔向了东北处布置了。
李整所部的右护军一半都是来自李氏的部曲、宾客,而剩下的也是兖州大乱的时候,他带着部曲南征北讨吸纳的。
就看那一面面将旗,李字就占了一大半,就可知右护军是姓谁的。
李整的威名在中原这里算是一般,但在兖州却是了不得的。这么讲,昔日关羽威震东方,但兖州西南诸郡却能安堵,靠的就是李整的军略和威名。
这一次袁绍大点兵与泰山军决战河洛,就属李整的部队距离最远。一开始李整就带着千余左右的骑军赶来的,后面日子里,从济阴地区源源不断的有部队开到前线。
甚至就在大战前一夜,还有兖州方向过来的武士来入军,其间数百里,竟然没多少人跑回家乡,可见李整对自己部下的统御有多深。
这也是李氏以宗亲、乡党、宾客成军的特色,那就是队伍之间极其团结,所以虽然李整麾下的部队人数是最少的,但在整体战力却能拔头筹。
大纛下,李整又布置了一番,其中有意识的对东北侧方向进行了加强,等一切说完后,他才看向那李通。
看着李通风尘仆仆,李整内心一叹,终于开口说道:
“李后护,你还是回去吧。右护军就呆在这里,不等袁公过河,你我就是再努力也是白费。”
此刻李通实在是不明白,他大声质问:
“李整,你也是主公五大帅之一,如何做这等丑事。”
李整轻蔑一笑,问道:
“何丑事?”
李通戟指一张,怒道:
“自然是亲者痛,丑者快。张郃所部已经在中央地作战,而你却逡巡不前,友军有难,你不动如山!岂不是我武人之耻吗?”
李整面上尴尬,但他有他的道理,他只是淡淡的对李通道:
“我道为何之前的令兵有胆子这般跋扈桀骜,直接纵马来我道下,呵斥我出兵。原来都是学得你这主人。呵呵。”
说完,李整就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马头,对李通道:
“看见那马首了吗?记住,我与你李通是同级,我如何军略调度自有我的道理,还轮不到你对我教训。”
此刻听得李整这番话,李通脸色大变,看向了身后的一名骑士,此人是之前来请后护军出兵的令骑。
而这人只说了李整拒绝出兵,却绝口没提自己的跋扈之举。
李通铁青的看着此人,这人也脸色发白,他知道李通的脾气,当即冲了出来,对着上面的李整跪了下来,接着忽然拔出刀,在周围呵骂中,抹破了脖子。
令骑的鲜血染红了李整坡前的土地,李整也不再多说了,然后将头别到了一边。
看着部下以死谢罪,李通深呼了一口气,压抑住愤怒,诚恳的对李整道:
“李公,你与敌军有血海深仇,应该比我更想赢得这一战。此刻,我恳请你与我一并进攻李家壁救援张郃。张郃的前护军此时虽然还在战斗,但没有援兵支援,力竭之时,就是他军败之际。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我们再拖延下去,张郃必败无疑啊。”
接着李通悲戚道:
“如今你我两军都已过河,再无退路。一旦前护军战败,我们两方还能跑到哪里去呢?所以不为主公,不为张郃,就为你我性命,也务必发兵呀。”
可以说李通这番话是真的动情动理,甚至本铁定心意的李整都有点动摇了。
但他听着西北方渺渺的厮杀声,到底还是摇头,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李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自你延误过河,张郃战败就已经是注定了。你以为我就只顾自己吗?而是我知道现在的战场形势是,张郃部已经被敌军包围分割,甚至还提前占据了李家壁这处壁垒。”
“是,按你说的,合你我之力,我军肯定是能拿下李家壁的,但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到时候张郃部早就被聚歼了,而到时候你我疲惫之师离开坚固的阵地,你知道会遇到什么吗?”
说完,李整一跺脚,对李通大呵:
“你再好好摸摸这地,你看看硬不硬。你我两军加起来不过三万,不凭坚阵,能挡得住敌军的数千骑军?”
此时,李通恍然大悟,也再无一句话可辩。
因为他知道李整说的都是对的,实际上他刚刚从李家壁纵马过来就隐隐不安,而现在终于醒悟,那就是这地面已经板结了,这路太适合驰骋了。
而一旦骑军再不被湿泞阻碍,那是什么威力?别看他们有三万人,但不靠阵地是完全挡不住骑军冲锋的。
这么讲吧,此前大将军何进带着五六万的大军,以一字长蛇阵行军,最后被泰山军两千不到的骑军给袭击。
当时汉军没有做什么有效的抵抗,就被泰山军突骑给驱赶了,随后从中断南北分扫收尾,最后俘斩四万,这就是骑步之间的差距。
但,但,纵然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就一点不努力争取吗?真的就活生生的看着张郃被歼灭吗?
那可是五护军的主力啊,没了前护军,这一仗还能打赢吗?
于是,李通最后一次争取,甚至语气还带着点哀求道:
“李公,可纵然这样,等前护军被歼灭,你我两军就要独面泰山军,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李整也很烦躁,实际上在战前他是明确反对和泰山军野战的。
在他心中,袁绍的脑子是有点拎不清的,志大才疏是一点不假。
此人根本不懂以袁军的情况是无论如何不该与泰山军野外决战的,更正确的做法是占据万安山一带锁住南下豫州的通道,随后让曹操主动进攻,而不是反过来。
你也不想想,他们袁军所有骑军加起来才有多少,而对面泰山军的骑军力量保守估计都在万骑,最后你还选择和人家摆兵布阵在大平原野战。
所以李整简直被袁绍的迂腐给气哭了。
为何他见李通不过河,他也选择不过河?为何过河后,队伍几乎都是以排阵的形势慢慢行军?而不是像李通那样纵队前进?为何他要留在这片地区固守而不是主动进攻?
一切的背后都是这个原因,这伊洛战场就是他们袁军上下的死地啊。
更不说这等艰难情况下,袁绍还给他玩什么脏心思。现在过河的三个护军几乎都是外系军头,袁绍自己的嫡系几乎一个不拉的在伊水南岸等着呢。
怎的,他们这些人打光了,你袁绍再上?他们出生入死,打光家当,送你袁绍上洛,哪来的好事?凭啥?就凭你姓袁?
而这般简单的脏心思,眼前的李通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话都说的不能太明白了吧。
此战无论成败,他李通肯定是要被追责的,因为就是他延误军机才使得张郃的前护军被包围,而袁绍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削弱外样军头的。
也别说什么你李通忠心,忠心这事情谁说的准,你手里有兵人家就是不放心。
所以战后李通背罪是肯定的,而罪大罪小就看最后你李通手上还有多少兵。要是你这里都打完了,放心,你李通一定死路一条。反倒是你手上还有万余雄兵,你就是有罪也是雨点大的罪。
是的,就是这么反常理。你有兵袁绍不放心,但你没兵了,生死不还是人家一句话?
看着眼前焦急的傻蛋,李整叹了一口气,吐出一句话:
“小李啊,你还是想想你这罪是大是小吧。至于危险?哼,你我难道不会向后面要援军吗?后面还有小八万的大军,都是死人啊。”
此时的李通在听到李整第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就楞在那里了,随后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止的往下滴着,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很显然,李通这一次是听明白了李整的暗示,不,明示。
一阵内心纠结中,李通非常感激的对李整道:
“这一次多谢李公指点,我这就将队伍撤下来,此战我军当与李公同进同退。”
其中那个“退”字,李通还加重了语气,已然对这一战不太看好了。
而李整自然是听懂的,他见李通有退缩的意思,也安慰道:
“也不至于此,我军就是没有前护军,在总兵力上依旧是压倒于泰山军的。小李,咱们这一仗才刚刚开始,谈胜败还早。后面你将队伍撤下来,就在东北面布阵,那里给你留了地方。等你将队伍撤下来后,你我再联名向后方的袁公请兵,到时候是战是走,我们也从容些。”
李通明白,他对李整抱拳,说了一些马首是瞻的话,然后就带着骑从往回赶,他要尽快将部队带下来。
望着李通等骑的背影,李整眼睛眯着,又一次梳理了下细节,然后凝重的看向厮杀着的西北方。
在那里,中央地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弱了,看来张郃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倒是可惜了张郃这个人才了。
李整心里的这份惋惜倒是真心实意,因为他和张郃有一样的背景,那就是和泰山军有血海深仇。所以他原以为自己是能和张郃结为盟友的。
但终究是可惜了。
其实刚刚李通倒是有一番话是说的没错的,那就是论想打赢这场仗,他是真的比李通要渴望的。但仗也不是这么打的,哪有以短碰长的道理呢?
这仗啊,还是要按他的心思来。
……
沿着回去的路,李通一行骑队匆匆而过,这一次李通心事重重,甚至都经过刚刚伴当殒命的陷阱了,都没有侧头看一眼。
李通是被李整说服了,但在他的内心中,他还是认为这一仗是有的打的,明明是他们占了兵力优势,最后他们倒成了缩头缩尾的一方。
打不敢打,撤不敢撤,甚至行军都不敢行,真的是窝囊啊。
其实在他看来,袁绍就应该在战前立一个前敌总帅,以统合三个护军。而不是现在各自为战,互相不服。
如果他李通是那个总帅,那李整还敢这样对他教训吗?
至于为何总帅不是张郃、李整二人?那不废话吗,张郃有自己资历深?李整有自己兵力广?
但说这些迟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将部队撤下来,和李整互为依靠,这人虽然拿大了些,但话都是好话。
他李通也不是不听劝的。
心思变化,数里之地,片刻就到。
而当李通重返大纛时,大纛边负责暂行指挥的陈恭忙扶李通下马,还问了句:
“兖州儿还是不肯发兵吗?”
李通摇了摇头,看了一下战场,随后问道:
“现在形势如何了?”
陈恭回道:
“丁奉那边又冲了几次,都被打下来了,正在僵持。而北面陈敏那边进展却不小,已经杀入果园了,看来还是应了那句哀兵必胜啊。”
但李通却开心不起来,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陈敏那个军投进入多少人了?”
这个陈恭倒是回不上来,只是估摸了句:
“至少一半营头砸进去了。那陈敏非要为自己侄子报仇,不报仇,他也握不住庐江兵的。”
此时,李通沉默了,他看了看远方还在战斗的部下,摇了一下嘴唇,下令:
“让部队全部往南撤,我们去与右护军合军。”
这一句话,直接让陈恭给惊愕了,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