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诏狱,郭鸿见到了何进。
彼时何进正在咆哮,他不断呵骂一众幕府吏士:
“你们这些人是废物吗?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钟繇?之前他在白马寺就跑了,现在不在京,那就给我在四道驿站去索。这人必然是知道什么,不然不会跑这么快。”
被何进骂得抬不起头的许凉最后小心回了句:
“大将军,那刘备还追吗?”
何进想也不想道:
“为什么不追,这个刘备杀了吴匡他们,我能放过他?所以你不仅要去追刘备还要找到钟繇。”
许凉无奈,想要更多的人手,但看了一眼何进着急上火的啥样子,遂:
“喏。”
于是,匆匆退下了。
郭鸿在何进虚训话的过程中,又环视四周,看到了不少的熟面孔这会都委顿在木栅里。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心一咯噔的人,正是韩馥。
此时郭鸿心里再无侥幸,因为他做的那些事,韩馥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只能呢喃叹了一句:
“韩馥啊韩馥,你既然被捉为何不死节?苟且偷生,真的是可耻啊!”
之后,训完话的何进将目光看向了郭鸿,那阴冷如毒蛇的眼神直让郭鸿崩溃。
作为一个刑名专家,他可太知道诏狱里刀笔吏的手段了。
所以他全撂了。
作为袁绍留在京都最重要的内应,郭鸿手里几乎掌握着豫州在京都的大部分暗谍名单。他这一撂,预示袁绍在京都的谍报网络全部瘫痪。
夕阳沉坠,伊阙关下,绚丽的晚霞彷佛天上的一抹血泪,妖艳又凄惶。
在通往颍川的道路上,斜阳草木,晚风凉凄。
两辆马车正匆匆行驶在道上,车轱辘吱吱呀呀中,摇摇晃晃,颠簸向南。
这是一条土路,压实的黄土地上,数不清的车辙、脚印,但这一刻却看不见一个人。
一个粗豪的家奴正高度紧张的赶着车,这个时候从车厢里探出一个总角少年,青葱稚嫩的脸上,天真又可爱。
这个少年叫王粲,是大将军何进长史王谦的儿子。
他的父亲在京都当大将军长史,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他的儿子会在这里呢?
原来这都是王谦的安排,作为世家里的翘楚,王谦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此刻大将军虽然彻底击垮了小皇帝一党,但实际上在他成功的那一刻,王谦就知道何进的末日也不远了。
因为何进自己铲掉了他权力的根基。
小皇帝作为关东方面汉室仅剩下的面子和旗帜,现在被何进一把扯掉了,虽然他是不得已,但结果就是结果。
当汉室的权威彻底落幕的时候,谁还会在乎一个皇帝的外戚?
但明白这些的王谦却依旧选择留在何进的身边,因为这是他的道德追求,为臣之道,在忠。
但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孩子王粲却不是何进的臣,他没必要也不应该承担这些,所以王谦在京都最混乱的时候,毅然决绝让家里的仆隶部曲护送儿子去荆州读书。
在那里,是这乱世不多的乐土,在那里依然还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在那里依然还存在着文治。
而且得益于刘表的党人大佬的身份,各地的耆德故老皆负书荷器赶赴荆州,如宋衷、司马徽在内的众多名儒在官学授业。可以说,正是这些洪生巨儒,朝夕讲诲,使得荆州文道大昌。
有一说一,刘表是真的豪杰士。
他来荆州的背景是汉室倾颓,王道大衰。彼时,朝庭的主力刚刚在河北被歼灭,各地群雄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
荆州自然也不例外,先是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然后是长沙区星反,零陵、桂阳相继响应,荆南四郡大乱。再然后是各地宗贼四起。
而当时呢?刘表有什么?有的就是一个朝庭的任命,有的就是蒯越几个大将军幕府的同僚。
但就靠着这些,刘表抚定了荆州,为朝庭重新恢复了东南的饷道。沿着江淮水道,徐扬的税赋源源不断输入到荆州,再然后沿着汉水一路输送京都,使得关东朝庭获得了充沛的人力物力。
也因此刘表在州内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即便后面南阳被袁术所夺,但依然不改变这份权威。
有了这份权威,刘表先是将治所搬迁到襄阳,彻底和襄阳的世家合作,开始发展文治武功。
在文治上,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创办了官学。这是和太学截然不同的学术风格。
因为入朝为官已经丧失了吸引力,原先为了功名利禄而读书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离开京都。荆州的安全和刘表的魅力,吸引他们来到荆州。
而这种自由宽松的环境中,反而滋生出一种经世济用的学术风格。
王谦作为关东朝庭的大佬,对于荆州发生的这些当然清楚。所以为了儿子的教育,家族的传承,以及世家的乱世存身之道,他决定将王粲送去荆州。
一路上,王粲一直在睡觉,等他醒了后,车队已经到了伊阙关下。
所以他好奇的探出头来,打量着这条路上的景色。
再之后,他就看到周遭那恐怖的一幕。
过去这条路他常随父亲走,彼时这条作为通往南方最重要的大道,直道平整,绿树成荫,来往间商旅成群,欢声笑语。
但现在呢?王粲看到的是什么?
是人尸相枕藉,是白骨露于野,是千里无人烟,是生民残百忍,是泣泪别故乡。
赶车的王氏家将一时不防备,让里面的小郎君探出脑袋看见这一幕,慌张要盖住王粲的眼睛。
但早慧的王粲只是淡淡说了句:
“王叔,你就算是捂住我的眼睛,这世道就不这样了吗?我为山阳王氏嫡脉,本就应该经世济用,如果连睁眼看世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济世?”
王叔一愣,只能叹息道:
“少郎君,你说的对,这就是现在这个世道。郎君的才华禀赋是我见过最拔萃的,本来如在盛世,以我王氏的家声和小郎君的才华,必然是司马相如一样的人物。就算只是早生二十年,如我少时那会,小郎君也已经登堂入室了。但可惜,哎……,这好日子平白就这么没有了,也是委屈小郎君了。”
王粲腼腆一笑,不以为意,只是安慰王叔道:
“盛世需要文才装点,但乱世中,也需要我辈去记录。如果我们这些手握笔刀的人都不去将这段历史记录下来,谁还会知道这乱世是何等样子?所以盛世有人歌赞固然好,但乱世,我辈也有一份职责在呀。”
王叔心悦诚服,对王粲的未来,对家族的未来更加看好了。
当然王叔也不是全因为自家郎君拔萃,而是知道刘表和他们王家的关系。
刘表和主人王谦不仅仅有同乡之谊,昔日更是在大将军幕府同幕为官。
之前刘表要求外放荆州,自家主人就出力了非常多。可以说,这就是背景。
没有这份背景关系在,自家主人也不会就选荆州的。
现在既然小郎君要记录这真实的乱世,渴望成为司马公那样的人物为后来人为鉴,那自己更要成全。
于是,他索性不阻拦,而是让王粲坐在车边好好看着末日涂炭。
很快,王粲一行人车马不停,一路向着伊阙关前进。
等他们在群山间看见那伊阙关若隐若现的时候,王粲等人也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去往豫州的最后一道关卡。
在这里,有别于道路上的死寂和末世,这里的人声沸腾。
但这份沸腾并不能衰减任何哀世气息,反而让关墙下的世界更加恐怖。
原来在伊阙关下围绕着密密麻麻的难民。
这些来自往日生活在京畿的百姓,这会却如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坐在入关的通道上。
这些人肩上挂着的是家当,背上背着的是家庭。有些人抱仔,有些人负母,焦急的等待着入关的消息。
但在他们的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深处,那道关门却紧紧闭上,无人能出。
为了防范人口流失到南方荆州,司隶校尉有令,无传符不得过关,于是这些想向荆州避难的黔首们就只能被阻挡在关外。
人一多,自然各种事情就多,罪恶的丛林法则在这片小营地上上演的淋漓尽致。
到处都是哭喊声,悲戚声,叹息声,这里就是人间最凄苦的地方。
而王叔赶着车来到这里后,就不再前进了,他知道人性的幽深。
相反,他只是让部曲在车上挂了四杆醒目的旗帜,然后就默默在等。
不一会,对面紧闭的关门在吱呀声中打开了,随后从关内冲出一群甲兵,手持木棍就对着阻塞道路的难民一顿敲击,直直就开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带着血,然后一直延伸到了王粲家的车队前。
之后一个年轻的将领打量了一下车队,从王叔手里接过了他们的传符,验证的确是属于大将军幕府的符节。
随后这人就准备带着王粲的两辆车入关。
突然,这军将陡然转身,炯炯的望着王粲身后的一辆马车,问道:
”那辆车里的是谁?”
此言一出,王叔紧张的握着鞭子,手指都捏的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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