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悔叛

张狗驴这会酒足肉饱,打了个嗝,付完钱,就准备出去。

对面楼上还在吃肉的郡卒连忙放下手里的,就开始跟着。

只见张狗驴摇摇晃晃,一路高兴地唱着个山歌就出了城,一路向着泰山的方向荡去。

张狗驴有理由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真快活。

快活这东西都是和人比出来的,当其他兄弟们跟着渠去疆场厮杀时,他跟着小爹张丙男在辎重营看着。当其他兄弟们每日操练时,他还是在辎重营悠哉着。甚至兄弟们,为点腥荤就比这个比那个的时候,他就能时不时入城吃顿肉。

这不是快活?

但张狗驴也知道,他干的这些不能说出去,也违反了张冲的条例,张冲是严令禁止无故出山的。

那张狗驴怎么就能这么频繁地出山呢?

因为他是小爹张丙男下面最早的辎重营的老人,就会经常负责出山采买一些盐。这一来二去,他既攒了一笔不菲的钱,也用这些钱打通了负责出山的几个老弟兄。

张狗驴啊,当年就因为羸弱不耐战而分到了小爹张丙男那做个辎重兵,但这在辎重营呆了两年,反倒是把他养成了胖大的。

平日他就喜欢在后厨沾点荤腥,但后面实行圣库制度后,石家军的伙食都是统一的,再像过去个别部伍开小灶就很难了。张狗驴耐不住馋,就冒险出山找肉吃。

一开始他也心惊胆战的,所以都没选择离山最近的历城,就是担心在那里遇到熟人,所以专门绕了更远的东平陵。

但随后他胆子越来越大,出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守山口的老哥们,都有点怕了,让张狗驴悠着点。

张狗驴拍着胸脯保证,没事。

而今个,事就来找他了。

在张狗驴要走到一片树林,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下子就警觉了,赶忙就奔到一个大石前,伏在石后。

想了想,他不放心,从自己褡裢中拿出二百钱,这是他这次出山带的钱,当然也是从辎重营捞的油水。

他亲了下钱袋,就将钱埋在了石后,最后还在上头放了块石块,以让自己日后能一眼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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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张狗驴就鬼鬼祟祟的绕到了另一条山路,见没人,然后就开始一路狂奔。

突然,从林中窜来一人,一把就拽着张狗驴的袖子。张狗驴一发狠,直接撕破袖子,挣脱那人,向着前面夺命狂奔。

但就在他要奔出林,他不跑了,因为林子前头正有十来人看着他。张狗驴又回首看身后,只见身后又是十来人在追。

此刻,张狗驴知道逃出无望,索性就默默坐在了地上。身后追兵赶到,一些人拽着张狗驴的脚,一些人攫住他的肩膀,还有些个执着他的发髻,就将张狗驴一路拖行到了林子口。此时,荀或就在那里等着。

被拖着的张狗驴一路哭嚎:

“各位好汉,你们认错人了。我啥也不是,啥都没有。你们可以搜,可以搜的。别拽了,真的,要死人了。”

他还在继续哀嚎着,一路被拖了数十步,然后就不嚎了,因为他看到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第一走狗,青奴。

张狗驴这下绝望了,知道这一次出大事了。

郡卒将张狗驴执到荀或面前后,就开始扒他的衣袴,全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个犊鼻袴,然后这些郡卒就抽出短棍开始死命抽打张狗驴。

张狗驴一身肥肉,被抽得直颠,在那哭爹喊娘,一直求饶,但这棍就是不停,直直抽满了二十下。

见张狗驴被抽乖顺了,荀或给尹礼使了个神色。

尹礼领会,上前一脚就踩在了张狗驴的脸上,一边碾还一边问:

“狗驴,你是不是泰山贼。”

张狗驴一慌,忙哭道:

“青奴,你是了解我的,我杀鸡都不敢,怎么有胆子做贼呢?”

尹礼听了这话,脚下又使了使劲,他恨声道:

“你个狗驴,你当然不敢,但是那狗子家的二子就敢,说,是不是他带你们落草的?还有,乃公现在叫尹礼,不叫青奴。”

见青奴,不叫尹礼,突然提了句张冲,这下张狗驴彻底慌了神了,知道那尹礼不是在诈他,他是真知道。

张狗驴心里防线瞬间崩溃,他哭着说:

“我都说,都说,但我要吃牛肉。”

听这话,尹礼心头一喜,回头看荀或,见他点头,就放下了脚,对张狗驴说:

“要吃牛肉?行,一定给你弄一盆。但你要是敢瞒啥,你小心自己的心肝被乃公煎了吃。”

这话说得后面的荀或眉头一皱,心下不喜。

到底是乡野莽夫,野性难伏,现在只能先将就用着了。

尹礼当然不知道自己顺嘴说的一句话,已经招惹了荀或的反感。他这会正激动地拉着张狗驴起来,就推搡着他回东平陵。

荀或想了一下,让尹礼不要带着张狗驴回城,让他带着去自己在城外置办的一个坞壁,那里更私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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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东平陵西二里的一处坞壁内。

张狗驴正抱着一盆牛肉在那里狂嚼,直到要得腮帮子都疼也没停,因为他担心这就是自己最后一顿,得吃点好的。

尹礼望着张狗驴在那吃大肉,心里也馋,他虽然跟张弘也久,但这牛肉也不是等闲能吃到的,现在看张狗驴在吃牛肉,立马就将他对牛肉的美好记忆全勾出来了。

尹礼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这个叫荀或的东平陵相公子,果然世代簪缨。这一头牛,说杀就杀了,就是给眼前这个腌臜人吃,真白瞎那热气腾腾的牛肉。

但他也觉得这对人荀氏父子来说,可能就是九牛一毛,君不见,他两父子来东平陵才多久,就在这置办了个这么大的坞壁。

果然,跟着荀郎君,不光有肉吃,还有前途。

这会荀或依旧清风徐来,水波不惊,他眯着眼,端坐在一个马扎上,手上打着拍子,也不催张狗驴,就任他在那吃。

张狗驴内心苦涩,他想再多吃一点,这样既能饱死上路,也能拖晚点上路。但他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才吃半盆就实在吃不下了。

行,他也认命了。

他把盆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被他视为美味的牛肉就这样蹦到了地上,脏了。

这下,尹礼又多了个要弄死张狗驴的理由了。

到如今,张狗驴直接问了:

“行吧,你们说到做到,我狗驴也不孬,你们想问什么,来问吧。”

尹礼这边还以为是要来问话,所以就要张口,但被荀或拦住了。

荀或直接问:

“不要我来问,你把自己自践更开始到现在的一路,都更我讲来。还有千万别骗我,因为我真的,真的,很聪明。你骗我,你真的会被发现,也会很惨。”

张狗驴望着这个年轻人,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说和他无关的人一样,心中一阵恶寒,然后他就开始讲了。

这一讲,直接讲到了天黑,这过程中荀或还亲自给他添了八碗水,就仿佛荀或真的就是一个听故事的听客。

最后,讲完一切的张狗驴突然哭了,原来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对石家军的感情是那么浓烈,他好后悔,为什么要贪图口腹之欲,害了自己又害了石家军。

是的,张狗驴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石家军的敌人,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真的怕疼,也怕死啊,不然他也不会就呆在辎重营放荡。

他心里知道张冲是大英雄,度满是聪明人,张旦也有豪气,甚至同里的张南,张武都比他勇敢。但他真的不想和张武一样啊,就这么死在群山里。

张武上神主牌那天,他张狗驴也参加了,他就知道终究有一日他们这些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是张武先走一步。他张狗驴真的没什么理想啊,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就想好好活罢了。

但这世道从来就没问过他,一路把他往死路上逼。而渠魁张冲也从来没问过他,问他张狗驴愿不愿意和你干这事。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和张冲那样,干大事的,放过他就不行吗?

在张狗驴自怨自艾时,听完故事的荀或内心也在翻江倒海。此刻,荀或对张冲只有一个词“名教之敌”。

他原先不过将张冲视为赤眉贼樊崇一类的人物,只不过是求活之辈,荀活在草野而已,但实在没想到,这个历城的农家子,竟然有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气魄。

听听那句“替天行道”,这是替的谁的天,行的是谁的道,又是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再听听那句“起刀兵,换太平,直教天下复清明。”这又是何等的妖言惑众,直和那太平道类似。

对的,你没听错,到现在荀或也不知道泰山贼就是太平道的。不是张狗驴发了善心,有意不讲,而是他张狗驴真的不知道。

之前唐周弹劾张冲时有一点真没讲错,就是泰山方真的上下都不讲经。不是张冲没时间,而是他压根就没将他们现在是太平道一员通告全军。

张冲自己是太平道渠帅这件事,只有骨干核心才知道。而张狗驴虽然是七十五老弟兄,但因为他不上进,已经很外围了。

而此刻并不知道张冲就是太平道的荀或,就在想着太平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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