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日,旦,泰山郡博县城外汶水渡口。
博县这里的渡口是汶水上最大的一个良渡。此处的水面宽阔,往来商渡民渡都很合适。而一旦过了博县这里的渡口,汶水就会在这里收窄,穿过数里的浅滩,然后就分流为赢汶水和牟汶水两条支流。流向东方赢县的就是赢汶水,继续流向南方牟县的自然就是牟汶水了。
此时这数里宽的汶水河面上,停满了舟船,无数丁夫驾驶着木筏,将船上的辎重运到岸上。这会岸上已经辎重山积,不时有军吏将这些辎重清点出来,准备运往二里外的一座大营。
这座大营就是这次济北国的征剿大军了,他们半夜到的博县外,然后连夜就在这处肥沃的田土上扎营立砦。
当附近里户的乡民们清晨醒来,就见到一座大营拔地而起。他们就知道来兵了,当时有经验的就想带着媳妇孩子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如狼似虎的济北国士吏已经蜂拥入这些散落在汶水岸边的聚落乡庐,征发可见的壮丁到济北国的大营践更。至于做什么?有的是用的着他们的。
现在可以搬运辎重,战时可以赢粮上前线,甚至要攻城的时候,也可以让他们先冲,消耗掉一波敌军守城器具。
这会,一处汶水边的聚落就在被一群济北国军卒搜刮,到处是哭喊声和求饶声。
附近的乡吏亭长闻讯而来,见这些老革乱来,就有年轻的乡吏上前制止,但直接就被济北国兵打翻在地,也不解释,直接扔下一个檄书,趾高气昂。
一脸茫然的乡吏弯腰捡起,只见这檄书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左下角一个济北国相印戳赫然在那。看到这,这些乡卒亭长噤声了,知道这些兵子不是啥溃兵而是隔壁济北国的军卒。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这些济北国虎狼将里舍的壮丁、猪羊、存粟统统征发了,甚至有些体面人家的门板都被这些人卸走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原先那个被打的乡吏,这会已经委屈地回到了同僚中,他不服气,对自己的乡蔷夫道:
“他们这些济北国的兵凭什么抢咱们博县的东西。”
他乡蔷夫忙摆手,示意不要说了。
但那群济北国的军卒中有个显然是耳尖的就听到了,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就走了上来,也视着这帮怯如鸡的乡吏,嘲笑道:
“凭什么?你们要搞清楚,乃公是替你们打仗的。就是因为你们博县人废物,挡不住贼寇,咱弟兄们才来了你这鬼地方。怎么?弟兄们在前线流血,拿你们点东西就要死要活的?不忠不义的东西。”
说完,那军卒就从乡吏们手中一把抢走那份无字檄书,拿起一只笔就在空白处写下:
“兹令筹粮五百石,刍草三百石交付济北国征剿大营,限三月十一日。”
写完就将这檄书再次砸在了乡蔷夫胸前,冷峻道:
“你可别误了限,到时候咱弟兄们再来,可不会这么客气的了。”
说完,就带着众济北国兵撵着串在一起的壮丁和收获,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候,那些乡蔷夫才展开檄书看那人写的啥,但只一看,他就委顿在地上哭诉:
“作孽啊,这些丘八是要逼死咱们啊。”
类似的场景在汶水东岸的里舍中不断上演,济北国的催粮大兵将兵过如梳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实际上,这些济北国的催粮兵们还克制了。博县这块沿着汶水东岸的地块是全境最膏腴之地,自然乡豪密布。这些乡豪和济北国兵还有议价能力,如果是寻常百姓,敢挡他们催粮征丁,哪是一巴掌就结束了呢?
也正因为这些地方都有主,那些乡吏们也才硬着头皮来制止。就比如为啥济北国兵一来这个里舍,那些乡吏就来了?就是因为这片里舍最大的乡豪就是那个冲动上前的乡吏家的。护自己家产业,岂能不尽心尽力。要是济北国兵抢的是其他没跟脚的黔首的,你看这些乡吏会出来不。
但话也说回来了,那些黔首让济北国兵抢,他们都不抢。穷汉除了那条烂命,还有啥值得他们抢的?反而是这些高不成的肥猪乡豪,正适合下手。
济北国兵志得意满的回砦了,但谁也没料到,在回营的路上,他们就被泰山兵给伏击了。
一只没有旗帜,斗具精良的小队直接从林中窜出将那些颟顸无备的济北国兵砍瓜切菜般伏杀。他们高喊着泰山话,让博县的这些被强征来的丁夫伏在地上,不要被误伤了。只是片刻,这只原先还在里舍顾盼自雄的济北国小队就被杀光了。
然后在分给那些丁夫部分粮粟后,这只小队就赶着牛车将剩余缴获装车,向着东面而去,留下了一脸感激的丁夫们。
这些丁夫们中有个憨的,望着远去的车队,嗫嚅了句:
“那些也是咱们的。”
然后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其中一个道:
“命保住就行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说那些是你的吗,那不是孙家的吗?咱们的不是在手上呢吗。”
说完,还把背着的粮袋亮给他看。被这人一提醒,那人想了一下,是哦,遂喜笑颜开。
人群中一个老者叹了句:
“别想那么多了,人家是让咱们活命才给了这些的。这些大概够咱们逃亡一段时间的口粮了。乡里那不能回了,至少得等到这场仗打完才能回去。不然迟早还要被那些济北国兵子抓去,到时候填沟壑死定了。”
老者显然是这群丁的有威望者,也经历过事,所以他一说,众人纷纷赞同。有人问:
“咱们能跑去哪呢?这一片都是平原,根本藏不得人啊。”
那老者望着缓缓而过的汶水,悠悠道:
“咱们过汶水,去徂徕山那躲着。”
----------------------------
大概两个时辰后,在济北国的征剿大军后营内,一个满脸髯须,带着武弁的将官拍着桉几,大发雷霆:
“什么,出去征粮的小队就回来二十多人?要知道出去了四百老卒,整整一个部的人去征粮。现在你就告诉我只回来了二十多人?你告诉我,这粮怎么征的?别说中了埋伏,就是四百头猪,人家埋伏都要抓半天。”
这个大发怒火的将领正是济北国的校尉周凤。济北国大军四千兵,有三校尉,前军校尉张荣、中军校尉李臣,后军校尉周凤,各属兵一千五。另外的就是一些大的豪强独立营头,都围在中军帐下。
周凤刚从中军开完军议,一回来就听手下部将说,上午出去征粮的,这会到现在就回来了二十多人,顿时受不了了,要知道他自己拢共才四个部,现在仗还没打,一个部就没了?
被周凤顶着鼻子骂,那征粮的部将颤颤巍巍的说:
“今日出征粮,咱们部分成了二十个小队,一队两个什,分别去附近的乡里征粮。但谁知道,到这会了,就一个离着大营最近的征粮队回来了,其他人都没回来。”
听到这个话,周凤破口大骂:
“你怎么不一起去死?人没回来,你不能再派人去看?辣娘,不是你是我舅子,就你这脑子的,我一脚就踢出营了。蠢是会害死人的。妈的,你迟早让你姐姐守寡。”
就在周凤小舅子忙不迭出帐要去派人去探,就有人掀开大帐进来,此人身高八尺,面色黝黑,肌肉遒劲,只一看就是个昂臧汉子。
此君一进来,周凤的脸色就缓和了,温言问道:
“与年,你怎么来了?营中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叫与年的昂臧汉子,姓刘名延,是兖州济北国卢县刘氏子弟,性沉静,有勇力,是周凤手下一员大将。
刘延一来,也不和周凤小舅子打招呼,就向着周凤禀报:
“校尉,氾部将和我说征粮队没回来,我就已经让人去探了。刚得来了探报,那些弟兄被扒光了衣甲,仍在了附近的乡道上了。我派出去五只小队,五只都是这么回报的,想来其余没回来的,都是如此。”
氾部将就是周凤的小舅子,氾嶷。出自济北国氾氏,其族中的氾昭就是济北五龙之一,也算一个小势族。周凤也正是看在氾昭的面上,才只是训斥了一番氾嶷,没有真的处罚他,不然出这么大事,岂是这么简单的?
但是当周凤真的从刘延口中得知了四百老卒就这么没了的消息,心里还是一阵绞痛,他指着氾嶷,一句话都说不出,瘫坐在了胡床上,哭道:
“痛煞我也。”
这四百老卒都是他周凤不知道恩养多久才攒出来的,正是他的嫡系,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小舅子来当这个部将。但谁知道,苦心经营数载,就因为所托非人,一朝丧尽。
当他看到氾嶷低着头,假模假样地也在那抹眼泪,周凤更气,抄起桉几上的一个蒲扇,就砸了过去,骂道:
“给乃公滚回卢县去,现在就滚。”
说完又举起袖子,掩面而泣:
“我四百子弟,都是我周凤看错了人,误了你们。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