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之外,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薄家的下人把书信送交薄惹。
与储君的交谈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相比和薄惹交谈,储君似乎更喜欢和知语山那位掌秘聊天。
一个人待在书房沉思,对于忽然送来的信件,薄惹亦是诧异。
这个时候,谁会给他写信呢?
展开信件,上面簪花小楷,秀气流芳。
“今我妖族唯储君与薄相马首是瞻,今日宁州城乱,不知可有我等效劳之处。若是需要,当效犬马之劳,为君解忧。”
落款,白慕晴。
随着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包茶叶。
薄惹打开闻了一下,以儒家言灵测之,并无不妥。
他本人好茶,这在宁州众所周知。
对于白慕晴所送之茶,薄惹倒也满意。
在刚才的检测之时,他也看出此茶的来历,铅山河红。
铅山,南州名山。
产天下名茶,河红玉绿。
在宁州,只有一家茶楼有卖此茶。
白慕晴送茶不是目的,这是有事相求。
对于妖族的归附,薄惹并不看重。
云陆之上,有智慧者,不下百族。因为缺少王族,妖族的战斗力,已经算是最弱的那一个档次了。
不过对于白慕晴,他还是很看重的。
尤其是今日。
他觉得袁丝和储君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人老精,鬼老灵,岁数可不是白长的。
果然是牧家的血脉,都一个德性。
而白慕晴这位小娘子,不说别的,天机阁绝色榜实打实的排名,就可见一斑。
虽然,这个榜的范围有点特意了。
但他薄惹怎么说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即便放之天下,白慕晴也是绝色的那一档的。
和袁丝相比,一眉那丫头根本没有优势。
但是,如果是白慕晴呢。
薄惹眉头一皱,起身。
“来人,备车。”
……
今日的宁州大殿上热闹非凡。
州相薄惹一连好几日告病在家。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当中。
儒家修士,得病?
是补太多了,撑到了吗?
相比于往日的单一论调,今日的宁州让这大殿之上的声音繁杂了起来。
有大臣借机如厕,前往外面,吩咐随从。
“速速归家,告知家中子弟,莫要管这宁州城的乱事,真是天助我宁州世家啊!”
“去通知巡防营,让他们借维护治安之机,护送书院学子到州主宫前。”
“寻找牧箫,若是在少主府,则让军队暗中包围少主府。若是在外面,趁乱……除之!”
“今日大乱,宁州大牢必然人手不足,可趁机打开牢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时之间,人心思动。
在呓语之岁的呓语间,平日里稳重的大人们,变得浮躁起来。
稍稍起了个头的念想,便这般理所当然的觉得可行起来。
于是,各世家的随从护卫奔走而忙,各凭心思。
至于那长街之上,真正受苦和死亡的人们,却视而不见。
天下之大,众生之多,何吝区区性命。
今日若功成,则宁州改天换日。
即便储君在此,亦无法左右局势。
到时候,宁州世家携滔天大势,纵然储君不愿,依旧会妥协。
牧云森坐在高位上,听着外面传来的一件又一件坏消息,揉了揉眉头。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的事情吗?
牧云森不这么认为。
这背后定然有深层的原因。
宁州世家?
不是牧云森看不起他们,如果他们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等到今日。
储君?
也不会。
对方若是真的想要更换宁州少主什么的,之前有更好的机会。
这么说来,有外人入局了。
可惜啊。
满堂公卿,让人失望。
还是和谊儿一起游荡江湖的时日让人开心。
涉及到人心繁杂的斗争,就让人头疼。
牧云森的神情在扶额的手掌退去的刹那变换,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大伴,对方会意。
“诸位大人,州主意:今日这朝会开的也够久了。诸位若是没办法想出更好的办法,不如……咳,就在宫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到妥帖的法子了,什么时候再出宫吧。”
声音落地。
本来喧闹的如同菜市场的大殿瞬间安静。
这些世家公卿,想得是兵临宫墙之下的场景,哪有心情去讨论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
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个还假装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与旁人讨论争辩,到头来,啥也没争出来。
牧云森懒得看这些人演戏。
直接起身。
“州主。”
“州主。”
一声声挽留。
但牧云森充耳不闻。
之后,有宫城护卫,九境武夫,带着甲士入内,将这些修为境界不俗的大臣请到偏殿,集体讨论去了。
大伴尾随牧云森出来,紧走了几步跟了上来。
“州主,可别气坏了身子。”
“大伴,我好想杀人。”牧云森冷冰冰的道。
空气中有瞬间的沉默。
片刻之后,大伴一身凛然寒意。
“森公子,要杀谁,奴去为您取来。”
……
宁州城的茶楼有很多,但是只卖南州茶的却极少。
而茶楼里,只有河红玉绿的,却只有一间。
观湖。
只此二字,不楼不阁,不苑不馆。
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就是茶楼。
南州观湖,世间少有的仙门。
传闻建立之初,源于一女子观湖濯足,而后茶香漫天。
于是,这个南州小湖,便被命名为茶湖。
而在她周边的茶楼,便被统一称为观湖。
长而久之,这些最早的茶楼,便被整合成一个仙门。
观湖十九楼。
对外,统称观湖。
名为观湖的茶楼,便是观湖的产业。
好像是句废话。
但事实就是如此。
白慕晴坐在观湖的二层,傍街看去,一片萧条乱象。
长街两旁杂乱的摊位和来不及处理的血渍,让这个城市显得格外诡异。
白慕晴目光看向长街,身畔并无一人,但她却依旧开口说道。
“薛风君不去找你的情人,跟踪我一介小女子做什么呢?”
屋中未有他人。
但却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九尾复生,除了寻找分身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数千年的时光,这世上连九尾的数量都变得有限起来。当年的九尾有没有分身都不好说。即便是有的,那么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会活在人间。
九尾分身少一个,这场复活的仪式都不可能成功。
“薛风君似乎没有求人的习惯,说话似乎有些生硬了呢。”白慕晴翻了个白眼。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被跟踪的。
这些老古董,是没有羞臊之心吗?
跟着她一个年轻女娃做什么?
白慕晴重新定义了年轻女娃。
“当日,是你告知我这件事的。那么,你便要负责到底。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向你询问。若是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我不介意让你那个小情郎体会一下我的感受……”
“不对,你只有六境修为,他连我这种奢望都不会有。你若死了,怕是真的死了吧。”
白慕晴气结。
说谁修为低呢!
那是我以前自己修行,现在我有箫郎了,修行还算个事?
白慕晴矜傲的挺直了腰板。
翻了个不屑的眼神。
“薛风君堂堂十三境鬼仙,即便堕境至十境,也不至于欺负我一个小小的九尾天狐吧。说出去,怕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不怕。”声音清冷,“我之名姓,不见史册。亦不在人口口相传之中。即便有,怕也是青山万古的凶魔,当日怒斩高峰,致使万仞高山泯灭,无数生魂埋骨尘埃。我这样的恶鬼,做这样的事情,才是应该的吧。”
“小女娃,不要以为你是九尾天狐,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当日,你已言辞激我,让我这只折服数千年的恶鬼重返人间,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白慕晴却丝毫没在意。
她敢招惹离姚,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若不是选择了牧箫,她也不会轻易去招惹对方。
但现在,这枚棋子,总要贡献一点力量了。
箫郎,慕晴才没有坑你呢。
这些,都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血滴洞天,霜山雪坪邀请函,薛风君离姚,天狐梦境,我自己……
之后,还有更多。
你真幸运啊。
没了我,谁还能给你擦屁股呢。
一天就知道头铁惹祸!
“薛风君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你我并无仇怨,这世上若说谁能帮你,那怕也只有我了。连我那位好像对九尾天狐很熟悉的小郎君,他也帮不了你。”
“掌握信息,就是掌握命运。我的箫郎为了证明自己,身入天狐梦境,于大梦中历经数百年时光。最后于印心湖中,击败湖中照影,才得以获得天狐印记,成为我之郎婿。薛风君想要命运,总要证明一下,自己是有实力掌握命运的才好吧。”
“掌握命运?”声音有淡淡的讥讽,“我随时能杀死你,还不算掌握你的命运吗?”
“世间最难看清的,永远是自己。最难掌握的,也是自己。”
“掌握他人命运,又能如何?只有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有资格获得九尾天狐的认同。”
“你亲手扼杀自己的挚爱,最后又在苦痛中尘埋过往。你所行所为皆在后悔,无时无刻不在随波逐流。你以为你想要的,皆不过是别人强加给你的。那我又如何相信,此时的你,不是因为我三言两语间的说辞,而被诱惑?”
“复活先祖,是否真的是你发自内心的想法呢?”
“这当然是真的,真的!小狐狸,不要试图激怒我,我杀你,不用一息。”
呜,箫郎,我被欺负了,你都不来看看我。
白慕晴故作淡然的泡茶。
语气从容。
“是不是真的,总要证明一下才好。”
“论说的,我家箫郎能把你说死。”
“别废话了,我要怎么证明。”
“你是除魂仙君,但本质是保人间一隅太平安宁。你的生命因此而生,从亡者的躯体上复生,化为夜叉。从那以后,你便以为,这便是你亘古不变的使命。为此,亲手杀死挚爱,又因为后悔,亲手埋葬了自己所保护的地方。”
“其实,这些并不冲突。冲突的,只是你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为重要的。”
“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才导致悲剧的重复上演。”
“如今,这两个命运重新合拢,但是,不在矛盾。”
“你想要知道如何复活先祖,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这人间。”
“宁州城,便是人间的一部分。”
“区区岁种,与薛风君来看,想来不过尔尔吧?”
岁种?
离姚在暗处为之一顿。
他生活的年代信息还不发达。
人们口口相传,作画为书。
很多历史也正因此被流传为神话与传说,最终被描摹出更多的形状。
离姚,并没有听过岁。
虽然,岁是由神魔驱赶出世界之外的。
但身为除魂的仙君,他自亡者的灵魂中诞生,成为鬼族夜叉,从那一刻开始,他冥冥中的使命就与除魂挂钩。
太多的信息被他遗忘。
或者,从未知晓。
岁和岁种。
对于几千岁的夜叉少年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
“区区岁种,自然不是本君对手。说吧,我要怎么除掉他。”
白慕晴填茶的手,顿了一下。
而后面容带笑。
“薛风君一如既往便可。”
这个薛风君,也是个装逼犯。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硬要说大话。
白慕晴的内心在呼号。
看来,还得要走薄惹这条线啊。
先把傻叉仙君打发走吧。
……
长街之上,万箭齐发。
飞羽点点落地,在无心金色的气罩外,圈起了层层幕障。
牧箫可没心思管这个,他随手将符佩君从远处拉过来,言灵之力下,对方昏迷的身子恰如飘鸿。
他可不想符佩君死在乱箭之下。
军队?
看来是有人忍不住了。
只是,这背后之人,是宁州世家,还是别的人呢?
……
此时,离开薄惹相府的储君和袁丝同游宁州城。
二人以云为骑,踏云而行,当真的做了一回真正的云上客。
“乱成这样?”储君微皱双眉。
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可没想到,实际情况更加糟糕。
这比野外还要乱。
“储君难道以为只是小混乱吗?那也太小看岁种了。这也是我劝储君先暂时观望的原因。岁种未现身之前,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那你之前,还向我提议,要借刀杀人。”
“那是妾身的一点私心嘛。你是不知道,宁州世家有多可恶,为了逼迫人家过来,拿整个知语山来威胁妾身。妾身心中有怨,缘何不可报复?再说了,妾身也是知轻重的,那些没有背叛储君的,妾身不是没有动过他们吗?”
储君皱了下眉头,觉得袁丝说的不对。
但是下一刻,他又自我说服了自己。
那人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袁丝。
思索间,他目光突然聚焦一处。
“掌秘且看,那边之人,可是我那位族弟,牧箫?”
袁丝拨云远眺,只见万千箭雨之下,大和尚金光罩中,一位少年站立当场。
“还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