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米湖村东面的三座风车磨坊距离村子并不远。
从村子东门出来后,只要穿越过一段开阔的荒废田地,就能感觉到地面是渐渐的走入一个上升中的缓坡。这道缓坡面朝西北方向,每日都迎接着来自乌米湖的潮湿水汽吹拂。
远远的,基尔就能看到哪怕村民们这些年很少去使用这几座磨坊,那些磨坊上高大的风车依旧轻快的转动着。
木制的风车叶片每座风车都有四片,当基尔骑马走近时,这才能听到高大的风车上传来的吱吱呀呀的涩耳转动声。
磨坊底部只有一个小小的木门,而磨坊上基本只有一些给内部提供照明的小窗,基尔观察了一下,并未看到有其他出入口。
“有人在没?”他大声的朝着磨坊喊叫着。
刚喊两声,在最高大的一个磨坊中部小窗后,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脸。
那个脸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基尔。当然,基尔也骑在马上观察着他。这人应该就是住在东门内小巷中邋遢男人所说的看守磨坊的酒鬼了。
基尔撩开斗篷正面,露出了底下身上穿着的盔甲,罩着头盔的斗篷狼头帽子也一同掀开露出。
“你好,我是你们村子领主手下的猎人,我叫乔-基尔,你可以叫我基尔。”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或许是经常喝酒喝的醉熏熏的原因,他的声音干哑而且吐词不清:“噢,那,那么有什么事让你过来的么?”
基尔微微仰头:“请下来说话。北地狼已经被消灭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防备。”
“好的,好。”
似乎是被基尔的态度给唬住了,小窗后的男人立即消失,随后在周期性响起的木轴转动声中,他踉踉跄跄从磨坊内部下楼的脚步声非常清晰。
磨坊底部的小门后有几道插销打开的声音,随后厚实又小的木门无声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不甚高大,同时有些局促的中年男人。
基尔跳下马来,让马匹自己在三个磨坊之间的围栏之内随意活动。
他自己则一把将马背上捆着的背包提在手里,朝着打开的木门走了过去。
步伐行进间露出了腰间的长剑与匕首,磨坊门口的那个男人突然像是受惊一样,砰的一声将木门又重新关上。
“怎么回事?你关门干什么?”基尔走到门口,不满的开口质问道。
里面传出一个惊慌的声音:“我这里没钱,走开!到别的地方抢劫去!我就是一个看守无人照料磨坊的看守人。村子里给的赏钱都被我拿去喝酒了,手上一点余钱都没有!”
基尔翻翻白眼,他掀开头盔上的面甲,随后在腰间将钱袋卡扣取下,拿在手里冲着木门颠了颠。
跨擦跨擦。
是钱币互相碰撞的清脆响声。
基尔露出笑意,因为钱袋响起后,木门后的零碎声音和不安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听听,钱币的美妙响声。先生,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强盗。我从乌米湖村过来,还骑着马匹,怎么可能是强盗呢?”
随后,基尔又大声的呵斥出口:“所以,现在把门打开!我有话要问你!不然我就立即反身回乌米湖村,给你们村长科里登说说,从现在到开春之间的看守工作是不是得换上一个人了?”
他接着说道:“我觉得自从北地狼被拉妮莎骑士带人打败后,你这个钱多事少不用干活的工作,村子里应该有很多人会争抢的吧?”
不用再多说什么,基尔话音刚落,关上的木门又重新打开了。
露出了门里面手足无措的中年男人。
基尔毫不客气的低头穿过小小的木门,然后一把将挡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推开,走入了磨坊内部。
磨坊内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石质的带边石台与上面反复缓慢碾动的石碾,而一个从中心穿过石台的粗壮木柱正缓缓转动并从底部一直延伸到磨坊上部的风车。
除此之外,底部这里空余的地方还摆放着一些用于生活的杂物。
一个关的牢牢的小木桶,旁边稍微撒着一点麦粒,看来应该是存放粮食的木桶。旁边还有一个生火的石盆,石盆上还挂着一个小铁锅,铁锅内似乎还有一些粘稠的东西在里面。
旁边没有木床,取而代替的是一个铺在地面木板上的铺盖,铺盖底部堆满了乱糟糟的干杂草。这些杂草应该是这个男人为了睡的舒服而专门拔取晾晒准备的。
正对着木门最远端还有一个孤零零的木桶,基尔一猜就是这人用来便溺的家伙了。
咿~之后村民们想到他们碾磨粮食的地方,曾经也是看守人的厕所,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的。
“大人?”
中年男人虽然从掀起的面甲看出了基尔的年轻,但考虑基尔一身的武器装备,闹不准基尔的身份,因此开口称呼就起的很高。
用脚跟踢上背后的木门,基尔随手放下提着的背包:“我不是什么大人。”
“那您?”对方还是小心翼翼的,显然是怕基尔这个强壮的年轻人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或者跟村长控告,或者直接就在这儿将他殴打一顿。
反正他自己不觉得自己这被酒水坏了的僵硬身体能打赢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战士。
“哼,就是路过看看而已。”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基尔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面包,脱下手套就装模装样的吃了起来。
看来者不是找事的人,这个中年看守终于松了口气,先是反身将木门按照习惯插上固定的木销,随后也打起火花将石盆中的残留木柴重新引燃。
拿出一个木头水壶给石盆上的铁锅中倒入少量清水,这人边拿着勺子搅拌,边跟基尔说起话来。
“您吃不吃?我这里还有一些昨天熬的麦粒粥。看到您吃东西,我这才想起来早上起来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呢。”
基尔一丁点吃铁锅中可疑的麦粒粥的想法都没有。
为了搭话,他就简单的说起了这次自己的任务来。
“原来是这样!这是好事儿啊,好事儿。嗯,嗯。”中年男人见麦粒粥冒起热气后,就从旁边拿起一个石头盖子,盖在石盆上,正好将石盆牢牢的盖住,用控制助燃氧气的方法熄灭了石盆中的火。
基尔看到了,只是留心了一下异世界的这些细微处的小小不同,然后又借着他的任务,即进入村子周围的森林中,打回来一些类似鹿的猎物,作为投食翻船鱼的肉饵,将话题引导到了关于周围的事情上来。
“说起来,你这些年一直在看守磨坊对吧?”
“是的,您是听酒馆的老板说的吧,我常去他那里喝酒,喝完了还会带上一两壶酒回来接着喝。”
“嗯,既然如此,你知道周围哪里有出没一些大动物?我需要打一些回去。对了看到这东西了么,你如果知道,告诉我,我打到猎物后,送猎物尸体回村时就赏你一些钱币怎么样?”
基尔又用出了他的撒币手法,这招对手头没钱或者不宽裕的家伙们来说,基本上抵挡不了。
果然,见到基尔从钱袋中拿出了一把铜铁币,这家伙眼睛都直了。
“知道,知道。”中年男人激动的站起来,在基尔面前来回走动。显然是在极力回想动物出没的地方。
基尔把钱币在手上摆来摆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撩拨着这个基本上一无所有的男人。
“有了,有了。”走动中不住被钱币声音吸引的中年男人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按理来说我们村子周围是没有大量大体型动物的,毕竟那些野兽都不喜欢靠近村庄。不过只有一个例外。”
“是什么?别卖关子,我的耐心有限。”
“是是是。喜欢靠近村子的就是野猪了。它们往年就经常来田地里糟蹋庄稼,在没有北地狼袭扰的时候,村子民兵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不让那些大家伙在秋收之前闯入村子田地。”
说道这里,中年男人耸耸肩:“不过您也知道了,自从北地狼来了之后,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有耕种。田地都荒废了许久。”
“那野猪呢?北地狼也是吃野猪的。”
“是吃,我还在磨坊顶上远远的看见过北地狼捕猎野猪呢。就在村子荒废的田地里面。”
基尔转了一下眼珠:“野猪不好好的在林子里待着,跑荒废已久的田地里干什么?有它们吃的么?”
中年男人神秘兮兮的一笑:“是有的。田地虽然荒废了,但每年收割时也不可能不在地里留下些散碎的麦种。而这些麦种在田地里虽然没人照料,但还是零零散散的会长出许多。那些畜生们可喜欢这些无人照看的粮食了,老远就能闻着味过来。它们什么都吃,野花、草根、麦子、地里的田鼠、昆虫。”
“田地里的食物远比森林中的要多,所以野猪也会被经常在村子外面晃悠的北地狼给逮住。”
基尔点点头,他觉得那些猎物就可以落在这些野猪身上了。想来翻船鱼应该还没吃过野猪吧,最后一顿也能让它们吃点好的,也不枉这几年翻船鱼守卫乌米湖村水域的功劳啦。
“那么。”他开口问道:“这些野猪最近还出没过么?”
“有,有,有。前两天才出来过,我在磨坊顶上给风车上油时看到它们在朝南边一点的地方,许多头聚在一起掀开积雪,找吃的呢。”
“南边一点么,好的。我之后如果找到大群野猪,你就可以从我的钱袋中抓一把钱币拿走。怎么样?能拿多少,能拿更多铜币还是铁币,全看你自己的运气!”
基尔这话一落,对面的中年男人满脸惊喜,双手不住搓动,像是迫不及待的现在就抓出钱币。
但随着基尔将钱币往钱袋中一倒,然后拍拍腰间发亮的长剑后,这人就立即冷静下来了。
“哼,我说的是发现大群!野猪!之后!听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中年人一脸讨好的点头回答。
紧接着基尔随意的闲聊了一下对方独自在磨坊中看守的工作,这却引起了中年男人难得的倾诉欲望,滔滔不绝的给基尔这个第一次有人问起他苦闷的外人,说起了他这几年独自在这里生活的担惊受怕的故事。
基尔等的就是这个,他在对方说了一阵后,不着声色的说起基尔他自己在从村子出来时,跟民兵们闲聊时听到的古怪故事。
故事自然是对面这人自己说给民兵们的,关于有‘未知北地狼在磨坊顶上的对月狼嚎’的故事。
一提起这个话题,对面的中年男人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脸上露出了特别恐惧的神色,整个人更是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了。
“坐下说,坐下说。”基尔赶紧让对方坐在磨坊木地板上。
看对方似乎是在这里,当时发生的地方——磨坊中,重新陷入了当时的恐怖回忆,基尔赶紧从背包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
从酒馆买来的酒水。
看到递到身边的酒水,这个中年男人回过了神,虚弱的拿起了酒水,然后一口闷掉。
“嘶。”
冰凉的酒水下肚,很快,这人重新恢复了过来。
“什么情况,能将你吓成这样?”基尔皱着眉头问起。
中年男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然后小口抿着将他吓成这样的故事重新讲了一边。
“看守磨坊是个危险的活,本来村子里没人愿意来干,我也一样。”
“但有一天村子的围墙被狼群给突破了,它们冲了进来,我拼死抵抗,但还是被跟我一样大的狼给撞倒。呼,呼,呼。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死,但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那次袭击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了,村子就让我过来看守磨坊,和照顾磨坊顶上的风车。”
“他们钱给的多,可我要那些钱币有什么用呢?所以我就喝酒,我以前滴酒不沾的,干农活我也是一把好手,可到了磨坊里后,只有酒水能让我感觉自己家人还都未死。”
基尔本想提醒对方说重点,但明显这人的经历太过痛苦,这让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任其继续。
中年男人随后激动起来,他之前将自己家人的时候都并未神态激动:“那是我看守磨坊的第二年!一个夏夜的晚上,我突然被一阵狼嚎声给吵醒。你知道的,磨坊的木门特别厚实,那不是狼群可以破坏的了的东西,所以自从我来到磨坊后就一直对外面北地狼狼嚎不当回事的。”
“可是那晚的狼嚎实在是太近了,我被惊醒后就小心的透过磨坊中间的木窗往外看。可是我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毛发会在月光下反光的北地狼。”
“等等,你是说你第一次发现那东西,是在有月亮的时候?”
“是的,是的。不止是第一次,实际上每次月亮特别亮的时候,就是三个都一同挂在天上的时候,那东西都会出现。”
“你继续。”
中年男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我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周围有北地狼的身影,但那狼嚎明明就在附近,这让我根本就睡不着觉。你知道的,我一直担心北地狼跟攻破村子围墙一样,突然也突破磨坊的保护,闯进来将我给吃了。”
“我就找啊找,循着声音的大致源头一路在夜晚上爬到了磨坊的顶部,透过风车旋转的间隙,我突然看到对面一个磨坊顶部蹲伏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我一下子就惊恐的吓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当时直接就把我给摔晕了,一直到天亮才醒过来。”
“然后呢?”
“然后?那个怪物就像是我的噩梦,每到月亮最亮的时候它都会来,有的时候甚至会跑到咱们现在待着的磨坊顶上,在上面冲着我吼叫!”中年男子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之中,并且将自己吓的够呛。
基尔将酒水往对方跟前推了一下,中年男子下意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喝下,这才缓过劲来。基尔用手拍打着木制地板,等对方精神回复了一阵后问道:“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那东西,那怪物就是在嘲弄我,它知道我只能缩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并且依靠酒水来麻木自己。我也跟村子里的人说过,但他们或者当做我长时间独自待在一个地方编出来的故事,或者是嘲讽我为了更多的要钱所说的谎话。哼,最好的也只是觉得我是喝多了,搞错了磨坊外面嚎叫的北地狼,当成了磨坊顶上去了。”
说到这里,显然中年男人对村民们不相信他的话语感到气愤,因此又怒气冲冲的喝了一杯。
基尔看对方没事儿,而且从刚才的神态来看,估计不是编造出来的故事。
因此他站起身来,拍拍沾染在狼毛斗篷上的干草:“我猜你说的不是假话。”
“当然不是,我用我死去的家人们立誓保证!”
“好好好,不过想要证明真的有那个怪物,它既然狼嚎,显然是一头很厉害的北地狼。北地狼并未有会飞行的种类,所以咱们去磨坊外面找找,肯定能找到它爬到磨坊顶部的许多痕迹。毕竟,你说它这几年经常出现对吧?”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对啊,它肯定是爬到磨坊顶部的,找到它爬过去的痕迹,就能证明我没说谎!我没疯!”
说道这里,他连送到嘴边随意取用的酒水都不管了,直接站起身来,到铺盖上拿起一件破破烂烂的旧大衣,穿在身上,着急忙活的就打开木门出去了。
基尔耸耸肩,也跟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