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尔苦着脸从克劳骑士的营帐中出来了。
嘴里不断低声的嘟囔着什么讨厌怪物肉之类的话,让其他人听不明白。
在自己的帐篷旁脱下穿了一整天的甲胄,基尔打了一桶水,拿着一块干净的麻布擦拭起自己的装备。
血牙斯特已经因为疲劳和失血而早早沉睡下来,两位亲卫也有一人回去睡觉了,他们没立起帐篷,而是直接将铺盖铺在还算干净的土砖地面上,一人睡觉,另一人给克劳骑士放哨。
放哨当然不是为了保护骑士,骑士哪里用得着他们去保护,主要是可以提前阻挡和询问可能会来访的人,给休息的骑士一个起床缓冲的时间。
毕竟基尔明白,哪怕不穿骑士钢甲,使用骑士专用的武器,就是赤手空拳,几十人也打不过。
他将一件件铁甲的盔甲零部件拆开,仔细的用匕首将战斗时卡在缝隙中的肉末与血浆刮出,随后再用麻布沾水反复擦拭。
等清理完毕一件后,他再放在一边晾干。这里空气颇为干燥,很容易将东西晾干,哪怕不用火烤。
等清理完毕后,基尔将浑浊带血的水桶倒掉,接着在帐篷中返回梦境一趟,拿出一套给盔甲上油的工具走了出来。
反正没人看着这边,他就随意了一些。
小小的猪毛刷子沾上防锈润滑的动物油脂,在盔甲的表面轻轻刷上一层,然后再拿拧干的麻布仔细擦拭,直到上面能反射灯座打过来的光为妙。
而盔甲摩擦活动的地方就更需要多一些的油脂涂抹在上面,并且无需擦拭,只要将盔甲组合起来活动几下就行了。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基尔将盔甲抱进帐篷,放在帐篷角落,自己则从内部将帐篷系紧,钻进狗皮睡袋,逐渐睡去。
他没看到,胸口挂着的一个动物木雕护身符,露出了诡异的笑。
嘎————
呷——
嘎————
呷—
嘎————
呷!
嘎————
嘎————
“嘎——”
一声不详的粗哑叫声将基尔吵醒。
“呼,呼,呼,呼。”
他感觉自己浑身皮肉发紧,颇为不舒服的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浑身大汗淋漓,又像是从血浆中爬出,黏黏糊糊,腥臭扑鼻。
周围一片昏暗,非是村子那冷硬的地下过夜建筑,而像是阴暗的密林中,阴天的样子。
“这是哪里?”
他有些蒙,周围一片陌生,这让他感觉十分不好。或许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咽了一口吐沫,基尔搓动身子,想要将身上这腥臭黏腻的感觉去掉。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此时只穿着一身睡觉时穿的宽松粗布衣服。让他可以信赖的坚实盔甲不再身边,明明睡觉时是放在帐篷中的。
“哪里去了?”
他在周围找找,但阴郁的环境中,只有他的狗皮睡袋在身旁。
长剑猎杀,越水头颅双手斧也都不在,哪怕他睡觉前将两者都放在帐篷中,就在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这一次,基尔真的慌张了起来。
他缩瑟着身子,谨慎的打量着周围。
周围是茂密阴暗的树林,高大的树木看着像是一片片遮蔽天空的黑暗影子,而那些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更多的危险阴暗的东西。
在盯着他。
就像是盯着一份美味一样。
“哼!”
基尔虽然武器装备不在身边,导致自己慌张了片刻,但很快,身为战士的自信又回来了。
他不再理会身上腥臭黏腻的感觉,而是直接将脚边的狗皮睡袋提起,横着往双肩上一披,用睡袋的开口绳索打结,将这个保暖厚实的睡袋裹在身上。
当做一层简易的勉强防护。
他下意识做的这些,甚至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奇怪的。
嘎————
又有叫声难听,却又拉的老长的怪异叫声在周围响起。
基尔警觉的试图找出这怪声的来源,却发觉好像周围哪一处阴影,都像是那怪声的出处。
“啐。”不再咽下吐沫,基尔不屑的朝地上吐了一口。
他这时候才留意到,赤脚站着的地面,不似他之前以为的那样,真的是地面,而也是一大片的阴影。
“嗬,肯定不是普通地方了。也不会是怪风草原。甚至,不会是现实世界!”
基尔略有慌乱,但很快就意识到没有人能从近在咫尺的克劳骑士手里将他掳走,开玩笑,克劳骑士甚至可以将那个什么卡姆西村整个震塌,没人会想在那种地方找克劳骑士的麻烦的。
而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或者有必要掳走的有关系的人。
普通人一个,好吧,或许不是那么普通一些,但没人知道对吧?
想到这里,基尔又有些犹豫。
但不管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得振作起来,并且行动起来。
犹豫不决浪费机会,往往会失去事件的主动权。
他谨慎的靠近周围的树木,轻轻的用手接触了一下。
看起来黑的像是阴影一样的树木,结果接触后,很普通的感觉。基尔稍微放下一些紧张的心情,立即发力将手腕粗的一段树枝扯断,扯断的时候专门将断口保持斜着的样子。
试图让手里的木棍更尖锐一些,哪怕没有变得更有威胁性。
手里有了一截木棍,自己镇定起来,仔细观察周围,试图找出出路。
“总不能是让自己感觉到痛,然后从怪异的梦境中醒来?”
他觉得周围可能是一个奇怪的梦境,于是试探性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阿波利菲娜女士?”
没想到,他的这句轻轻的问话,却让周围发生了大变!
树林的阴影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抽象一般升到高不可攀的地方,让原本还能看到些微的阴暗天气,彻底与基尔说了拜拜。
同时基尔注意到,周围原本触手可及的像是阴影一样的树林,也在一瞬间离他远去,看着像是在退去,但又好像是自己在远离那些东西一样。
明明自己的脚步一点也没有动。
基尔忍住要控制不住的表情,紧紧咬着牙齿,不断扭动身体与脖颈,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变化。
“你不是阿波利菲娜女士,对吧?”
基尔试探的问了一句。
随后又嘲笑的补上了一句嘲讽:“因为周围黑漆漆的,没有美感。神秘感有了,但是不够优美。”
回应基尔的,是一声大大的“嘎————”的怪叫。
“嘎!醉梦者的人吗?”
一道问话,从基尔的头顶响了起来,基尔立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木棍朝着天空中狠狠的捅了过去。
“嘎!你弄痛我了小子!”
怪异的叫声又响起,基尔手里的木棍一时间好像重了许多。
抬头看去,基尔才发现一头大鸟正蹲坐在木棍的顶端,半个人那个大小,浑身都是明暗不一的黑灰色,就跟周围的阴影一样。
这怪物即像一头硕大的乌鸦,又像一头猫头鹰,黑的发亮的一双眼珠子,正随着低头而俯瞰着他。
有着美妙弧度的一个黑色鸟嘴,正一开一合,嘴里吐出人话,不高兴的吐出词汇。
“啊!”
基尔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善是恶,而且又是怎么到他的头顶的。
立即吓的将手里的木棍扔出。
但扔出去的木棍仍旧像是有人握持着一样,垂直于地面,落在了旁边,并且牢牢的立在地面上。
“什么东西!你是谁?”
基尔后退两步,立即将双臂护在身前,摆出格斗的姿势,同时调动身体内的生命能量,‘快速’充满全身活跃起来。
大鸟嫌弃的看了看基尔的反应,接着又开口说话了:“小家伙,问人是谁之前,不是应该礼貌的先自我介绍吗?我是谁?那么,你是谁呢?”
没想到基尔没接它的话茬,没有傻夫夫的去做自我介绍。
因为他又不是乡村愚夫,他在还算繁华的肯德尔城生活了好一阵呢,不说酒馆里常会出没的几位吟游诗人,就是狐尾商会对面的公园中,那些富裕的人们排练表演的本地戏剧,他也看过不少。
戏剧故事中反复告诫过所有观看者,在诡异的事件或者环境中,不要被动的回应什么东西,而是主动的去质问对方。
逼迫对方回答!
因为一问一答,本身就是一种原始的契约。
而与诡异存在的任何契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提高警惕。
“你是谁?如何将我弄到这里来的?又为何将我弄到这里?如何出去?你跟阿波利菲娜女士又是什么关系?回答我的问题!大鸟!”
“嘎!叫谁大鸟呢?没礼貌的小家伙!在你面前的,是群鸦的哭嚎者,猎捕飞鹰的高傲追猎人,飞行种的庇护与狩猎者,黑夜中呜咽鬼,羽翼的庇护,猎手的庇护神,古老的荒野使者,卜多丽卜多拉卜易卡!我是阴影,是羽翼,是猎手,是你漆黑的噩梦!”
基尔的反应很奇怪,他像是在忍住笑一样,尽力拉扯着自己的脸部肌肉,控制着自己的舌头,好悬才在这头漆黑的大鸟自报家门的时候,没有笑出声来。
但基尔的一切最细微的动作都被面前的这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看了个正着。
“无礼的小子!你在笑什么?”
基尔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起了不想关的事情:“卜什么什么卡大人,能不能将周围变得亮一些?”
大鸟很不高兴,紧紧盯着憋住笑的基尔,搞不明白这个凡人为何要笑,哪怕是憋住了,祂也一眼看出这个无礼的凡人刚才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哼!
祂扑扇起翅膀,身形没动,就连鸟爪下垂直于地面的木棍也动都不动一下,只是几下翅膀扇动,周围的阴影消退了部分。
远处看起来很远的阴影树林依旧很远,但头顶上可以遮蔽天空的树木却向后退去了,露出了阴暗的天空。
阴天也是白天,至少能提供少量的照明。
基尔总算是看清楚了周围一大片地区。
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少量还混杂有一些灰色,但不多。
石头是黑色的,就像是一大片露天煤矿一样。草地是黑色的,就好像是谁用墨汁潦草的在羊皮纸上随意的画出来的样子。
低矮的灌木也是黑色的,上面结的拇指盖大小的浆果也是黑色的,看着就像是蜷缩起来的甲虫,也多像是可能食用的果实。
“我是卜多丽卜多拉卜易卡,无礼的凡人!记住我伟大的名字,祂将是你改变人生的最关键之处。
成为我的信徒,向我奉献上你最优秀的祭品!嘎——
成为我的使者,传颂我的名讳!嘎——
成为我的教士,引导更多人伏地朝拜于我!嘎——
最优秀的祭品,我会让你获得最好的捕猎能力!嘎——
虔诚念我名讳一万遍,我会赐予你阴影中滑翔而过的本领!嘎——
朝拜与我之人增长,我会让你每猎必取,箭箭追逐靶心!嘎——”
漆黑的大鸟自顾自的兴奋大叫着,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基尔没有大鸟那么兴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搓搓手臂,随后用手指搓动着下巴,随着年岁稍微增长,他的下巴也开始长出胡须啦,虽然还是柔柔软软的一点点,但至少也是胡须不是吗?
基尔想着,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来自于他在枯叶村打败的那位厉害诡异的弓手,从那人身上缴获的一个小小鸟类木雕。
他想起来了,当时跟那位弓手战斗时,的确诡异的在狭小的房子内,不断的有诡异的翅膀扇动声大量响起。
而且原本百试百灵的致盲太阳神教会祝福,在这么多次的战斗中,只在那人身上失灵过。
现在再看,结合这头大鸟,不对,是神明,夸下的海口。
这位还真有些本领能给予他人。
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而且之前他也曾将这个缴获的东西给军队中的农神教士们看过,对方虽然不知,但还是给基尔面子的求问了农神,神明的回答是,与鸟类有关的自然神明的祷告雕像,可以接触,从而获取帮助战斗。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城镇中没有有关这位卜卜卜卡神明的存在,大家听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基尔是半路来此,消息不灵通没听说过还没什么,但他问的农神教士可是询问了随军的其他教士,不同的教会都没有知道这位神明的祈祷雕像来历。
本地人都不知道,而且还是专门教会中的专业人士都不知道,还得去求问神明才能得知。
基尔一脸狐疑,这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神明,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人信仰祂?
难道是一位过气的原始自然神明?
要不然对方是如何理直气壮的将祂要什么,还有能给什么的话,说的这么流利,迫切,甚至在看似施舍的话语中,隐含的反倒是讨要施舍的样子。
你看看其他教会是怎么做的?
神明从来不再自己手下的教士之外的人类眼中出现,祂们只在自己人脑中沟通,这是什么?
这是逼格啊!
人家有装逼的资本,虽然需要你信,但这是给你好处的事情,不可能求着你去信祂。
毕竟神明是真实不虚的,祂们就在那里,或者这里,总之,就在所有人的身边,牵扯进每一处事物之中。
看似不在,其实处处都在。
但这位,此时虽然看似拿捏了基尔,将基尔强行弄到了这里,看似掌握了事件的主动,但为什么你这个大鸟,就在那里不拉不拉的不停说些什么。
大哥,先给我些好处,我就主动为你办事,不需要您这样亲身下场。
寒碜,太寒碜了。
“嘎——,你好像在想一些很不敬的事情,凡人!”
漆黑的大鸟不悦的盯着基尔,而基尔也笑了出来,这次的笑脸,就没有讥讽的含义了,而是终于搞明白事情后的放松笑脸。
“嘎——,你放松下来了?为什么?怎么了?凡人,回答我!”
大鸟左右扭动黑漆漆的头颅,黑的发亮的眼珠子转动着打量着面前的人类。
“您好,卜,呃,让我想想,卜多丽卜多拉卜易卡大人,伟大的神明,咱们可否详细的了解一下彼此。”
“什么?”
“是的,您看啊,不管是向您祈祷还是献上猎物,不都得多多了解您吗?”
“有道理。凡人,你想了解什么?”
基尔盘坐下来,裹紧了身上的狗皮睡袋,随后问道:“伟大的大人,要不从前一个接触您的雕像的那个家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