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百姓说,咱们刑部大狱是阎罗殿,有来无回。这不是明显扯淡吗,瞧瞧衍……孔老爷,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
说话人穿套青蓝色皂吏服,头上戴顶漆布冠,腰间陈旧的红布织带,分明是看死牢的狱卒。
他站在顺天府刑部大牢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看着给孔弘绪送饭的小二,跟几个狱卒说风凉话。
旁边站着个唇红齿白的十几岁年轻人,肩膀搭着白毛巾,手提食盒,便是帽子太大,遮了半张脸,送饭的小二。
“洪武爷时,几十两银子就要剥他们的皮了,现如今曲阜几家百姓苦主就这么白白死了儿子媳妇,外面那些文人还给他天天送吃的,真是给他脸了。快快给他送去吧。”
这些狱卒虽说在黑暗大狱当值,平日里也收银子吃回扣,但心倒是没有太龌龊,也会为不平事骂几句。
这牢房木栅栏,是用粗大的铁桦木木制成,新漆剥落后露出里面一层层皲裂的旧漆。
栅栏后的牢房里,干净的床铺,半盏油灯,孔弘绪坐在里面,慢条斯理地道:“小二,你们这酱肘子,刀工怎么不细一些,酒也不是花雕的。”
面红齿白的小二低着头,用年轻细细的娃娃音道:“我家张老爷让我们给您送来的,说酉时在洪武街的天食阁为您接风洗尘,准备了东西送您,您独自来。”
孔弘绪看了眼小二,只觉这人面白的干净,就是牢房昏暗,也顾不得去想什么。
这些日子,姓李的,姓张的,各种士绅给自己送吃喝,不过今儿这菜很精致,除了肘子还有醉香鸡,倒是知道他的口味。
小二道:“好嘞,爷您慢用。”
陛下都如此宽宥自己,今后贬为庶民,只不过是换种身份回孔家,他们孔家自宋以来,光是银子,地窖便有十几处。
孔家城历朝历代攒的家业,有可能抵它大明半个国库。
顺天府刑部也称天牢,分为天地玄黄四监,区别各种犯人对待,不少犯人是来刑部做客的,住几天就走。
孔弘绪从冬月住到正旦,回家还能跟小妾过个元宵节。
可不是,朝廷贬庶民?连家产也不许没收,妻妾都在,抄的是个什么家!
若要一味纵容下去,让他们作威作福甚至欺压百姓,便是人人共愤怒的事情。
几个狱卒早早便听了孔弘绪那些丑事,眼里甚是不屑,可这嘴上却也不敢惹。
御史为了孔圣人被皇上打。
皇上也没有多追究,毕竟当今首辅是李贤,落水的凤凰都比他们这些不读四书五经,接家里差事做狱卒的人高贵呦。
酉时,正是冬日里,大明天黑最早的时候,好巧不巧,又下起了毛毛雪。
百姓也是三三两两,包裹着快步赶路。
正旦喜庆,百姓门上贴着新桃符门神,寒风像刀子,圪蹴在巷子的张敏和怀恩搓着手。
再过半个时辰,孔弘绪便会从这边过来,他们就动手。
巷子口,跑来个人影。
是个唇红齿白,身着女子衣服,跑起来男人架势的未知生物。
张敏正往自己脸上贴胡子,穿着普通百姓衣服,将自己包的严实,随口细声问道:“怎么样?”
“干爹,孔弘绪往洪武街来了,只是我的……美人计不管用。”说话的是个小太监。
他男扮女装引诱孔弘绪,不曾想人家不吃这一套,没机会下手。
那就第二种方案。
“瞧他那样子,也不美,连杂家都吸引不到,还能吸引孔弘绪?”怀恩看了眼张敏,翘着兰花指:“张公公,你去!”
“呀,你干什么,我怎么能去诱那孔弘绪呢。”长的十分女相的张敏直摇头。
怀恩道:“他的饭菜里,下了些特制的虎骨酒,只要你抹了香粉,被他闻到,二者便会有春……效果,你在搔首弄姿几下,定引发他的欲望……”
张敏白了眼怀恩,“凭什么我牺牲男儿身,你怎么不去。”
“杀不死他,陛下那里如何交代。”
怀恩翻了个白眼。
呸,你张敏也没男儿身啊。
…………
孔弘绪看眼身后跟随,是孔家派来接他的,实在烦人,不远不近跟着,不过他倒也无畏,反正百姓不认识他。
靴下雪沫咯吱咯吱。
京师繁华胜曲阜,就连京城女子也醉人,何不享受一番再归家,他留在京城,那些文人士子如狗腿,便连女子也想主动求欢。
守在不远处院墙下的“女子”,大冬天的穿着十分清凉,婀娜曼妙的身姿在夜市中独成一抹风景。
走在清冷街道上的孔弘绪自是也远远的见到这女子,他虽阅女无数,但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
这种事儿,他怎么会腻呢。
行至人少灯暗的地段儿时。
女子从他身边走过,无意中双峰蹭了下孔弘绪胳膊,摔倒在地,阵阵奇异的幽香冲进孔弘绪鼻子,让他竟不由自主想靠近。
“哎呀……”
孔弘绪装模作样,伸出手去准备扶起她,道:“小娘子,可摔到哪里?”
女子羞答答地,那玉手顺势轻轻碰了下孔弘绪的胸膛,小手圆润细致润滑如玉,碰的孔弘绪心中怦然一动。
孔弘绪笑道:“小娘子,不知是哪里人氏?”
女子听的“噗嗤”一笑,白皙隐约的面纱下,瞬间浮起一抹红晕,她轻轻抽回手带着笑意道:“那么……老爷又是哪里人氏。”
张敏也不知用了什么,扮装的女子清新动人,清纯稚嫩。
看的孔弘绪心中一热,竟觉火燥难受,不由得握住她的手。
张敏被他一把抱住,那双眸子荡漾起朦胧雾气,整个人都瘫在孔弘绪的怀中。
就在孔弘绪要细细端详怀中的女子时,只感觉怀中女子突然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袍,发出细柔的声音:“非礼啊……”
正在此时,孔弘绪的随从身边忽然跃起一道身影,从冬衣袍中抽出一把杀牲口的刀,化成一道瞬间的光芒,狠狠捅进随从胸口,随后喊道:
“孔弘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非礼良家女子!”
孔弘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当头一棍打趴在地,眼冒金星,头痛欲裂的说道:“我……”
张敏此时更加柔弱,还掩面不停的抽泣,引得远处的路人纷纷看来,随后几个百姓跑过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孔弘绪这狗贼非礼良家女子!”
“孔弘绪是谁,名字好熟悉?”
密密麻麻涌来七八个百姓。
“这不就是那山东曲阜欺辱女子的孔弘绪吗。”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下流胚子又在这里毁人清白,揍他!”
远处百姓纷纷过来。
大汉咧嘴一笑,手上套着铁环打了下去,孔弘绪顿觉身子一软,刺骨的疼痛从左大腿传来,竟是被生生砸断,血迅速渗出裤管。
“打他,打他!”
这时,几个百姓拿起肩膀上的扁担也冲了过来,询问张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梨花带雨的女子,被孔弘绪当街调戏……
而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捡起石砖狠狠地往孔弘绪头上拍去,第二砖直接砸在孔弘绪喉结处。
咯喇轻响,孔弘绪喉骨尽碎,嘴吐血沫,软绵无力的在雪地抽搐着。
百姓听闻是孔弘绪,又被人群挑唆带动,瞬间怨气上头,纷纷加入人群中打起来,扁担,锄头纷纷往上招呼。
而此时,几名壮大汉已经悄无声息的退进黑巷子,消失不见。
百姓不停的殴打着,直到有百姓劝解,道:“别打死了,走吧。”
大家这才一哄而散。
只留下孔弘绪一人躺在雪里,一动不动,不远处的随从也没了气息。
巷子深处。
张敏将两个馒头取出来,又用帕子擦掉脂粉,嫌弃的从几个东厂番子那里取过衣服披上。
巷子另一头,怀恩赶着马车已经在等候,几人快速钻进马车离去。
那些番子也随之隐在黑夜中。
马车里炭盆红火。
张敏用温水擦脸,戴好帽子,嘴角抽了抽,尖声说道:“杀死了没,还敢吃杂家豆腐。”
“你问我做什么。”怀恩一愣,手抖了抖道:“杂家不知道。”
“孔弘绪是你的人杀的。”张敏眼里露出几分兴奋:“怀公公,你怎么有那种助兴之药,是不是你和哪个宫女勾结起来对食啊?”
“啊,你胡说什么!”怀恩翘着兰花指道:“那几个汉子你安置在何处?陛下要找一百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