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
深秋的季节,不过才落了几场秋雨,天气便一日凉过了一日。
我在卫庄和小练儿的轮流督促下一日不歇地做着复建,又加之端木蓉出神入化的医术,两条手臂虽还未到完全康复,却也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平日里多半是卫庄照顾我的起居,虽说小练儿对此提出了质疑,说是卫庄个大男人必定有不上心的地方,怎么说也该是她来才合适——却被卫庄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下去。
小练儿委委屈屈地和我哭,说卫庄就是个大猪蹄子,当初韩国的时候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不说,现在竟然不肯分给她分毫。
我就安慰她说这是没有的事,大猪蹄子永远是大猪蹄子,怎么能和wuli小练儿比。
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紧的东西让这话给卫庄知道了,于是当夜我被卫庄用鲨齿抵着脖子审问很久,到底谁是大猪蹄子。
等等,按照流程你他妈不应该先问大猪蹄子是什么吗。
哦吼完蛋,我感觉和我待久了,卫庄的人设都变了,开始逐渐变得无耻起来。
我妄图通过打马虎眼来结束这场僵持:“我该睡了。”
卫庄拒绝了我的想法:“睡之前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我是真的困,天天被他们盯着练习,我觉得别说恢复如初了,我就是活下去都很困难。
于是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以示我是真的困而不是装的,结果我这呵欠才刚打完,就听卫庄道:“罢了,你睡吧。”
本是以为终于逃过一劫,正要眨眼睛松口气,却听卫庄接着就道:“往后有的是时间。”
倒也不必!倒也不必好吧!
然听他说了这句话,我心中却颇有几分温暖——旧年岁里我和他永远都在错过,无论是时间亦或是空间,然而终究有不负我的光阴,从此以往,苍凉是他,纯粹炙热也是他。螃蟹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卫庄啊。”我轻轻地问他,“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在吗?”
卫庄哼了一声,我又问:“会吗?”
他不说话,长而密的睫毛覆盖着眼底经年的风雪,烛光消失在他眼中,仿佛过往的年岁都化作了尘埃。
良久,他终于开口,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意外的疲惫:“只要你还在。”
东郡大泽山。
连日来的暴雨将山间小道冲得愈发泥泞,白星南一边替我打伞一边担心着泥水溅到裤腿上,俊俏的小脸已然皱成了一团。
一旁白凤见状便调侃道:“不知情的人看你这模样,倒以为你是哪家落魄的少爷。”
我瞟了眼过去瞧见白星南脸色不佳,便道:“星南终究还是咸阳城里长大的,再远的情形他也未曾见过,这不能怪他。”
白凤哼了一声,我无奈地叹气。
此番我来东郡是有事要办,当然以我现在的情形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行动的,于是白星南自然是自告奋勇要陪我。
然后卫庄的脸就黑了。
我好说歹说才让卫庄勉强接受了“在后方坐镇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道理,不过卫庄还是表示,让白星南一个人跟着我去他不同意,毕竟白星南本事也没多厉害,万一有什么不测,他是不会来给我收尸的。
我寻思你能说的好听点不,能想点我好不?
以此为据,卫庄把看起来很闲事实上真的很闲的小白凤派给了我。
也不知临行前卫庄和小白凤交待了什么,总之一路上他见缝插针就怼白星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好不容易进了东郡范围,我终于受不了他们两天天互怼的聒噪,在发了一次脾气将两人训了一顿之后,世界终于安静了好几天。
时隔多月再回东郡,此地倒是没多大的变化,而我却从调查真相的国家公职人员沦落为了全国通缉榜上有名的逃犯。
人生果然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自神农令归属朱家之后,原本群龙无首的农家终于重新有了起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嬴政下令剿灭农家叛逆,尚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的农家接二连三遭受重创,一时间再难有起色。
不过以影密卫的情报能力,我却知道农家的势力虽被削弱了一大半,然最重要的那些人却还活着,他们不过是暂时退居幕后,欲等一个时机再度出现。
比如朱家,再比如胜七。
既然他们对大秦如此痛恨,那我就来给他们造就一个机会,让他们做个先锋敢死队,替我探一探咸阳宫中的态度。
“小心。”
白凤的感知力向来惊人,不过在他说出“小心”后的几秒内我也察觉到了这个树林中的异样。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都有内力。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看来我们到了。
树影攒动,我向白凤和白星南比了个不要动的手势,就将双手背在身后,向着林子一处道:“既然在了,不必躲了。”
果然不多时,从离我们几丈远的地方走出来三个人,为首之人我还有几分熟悉,正是当初在桑海交手过的胜七。
他身后跟着两个农家弟子打扮的人,正警惕地将我们看着。
胜七见了是我,粗眉狠狠一皱,出口便是语气不善:“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耸了耸肩,不要脸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说我非是要遇上你的?”
经过我的总结,墨家人的脑子都不大好使,是以他们找的盟友们,事实上脑子也都有点问题的亚子。
胜七表示有被我气到,巨阙瞬间出鞘,我都来不及眨眼,剑锋已至我面前。
然而我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凭剑气将我的头发扬起,我始终不过是淡淡然地盯着他,生死无惧的模样。
如此一来反倒是轮到胜七意外:“你不怕我真杀了你?”
我就笑:“杀了我,是你们的损失。”
到底还是我狂得太狠,这话让胜七听着十分不舒服,所以他对着我的剑始终未放下来。
“我看不出会有什么损失。”
我心说那就是你眼光不行啊猪头。
讲道理若不是农家这群人还有用,我是真的不想和胜七这种人说半句话。累,太累了,这智商让我想切开他脑子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忍住想当场翻白眼的冲动,我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道:“我是来找你们谈合作的。”
“合作?”胜七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你害死我多少农家弟子,就你也配?此刻你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容忍。”
我沉默地盯着他。
胜七又警告道:“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下一刻我不能保证自己不杀你。”
此话一出,余光便见白凤的羽毛已经在手,胜七便道:“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么?”
“在我们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我想抬手移开他的剑,然而不过是用了几分不多的力道,肩胛传来的剧痛便逼得我脸色一变。
我随即不再挣扎,只垂下手抬眼看向胜七:“以你的智慧我很难和你交流,我要见朱家。”
“当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我抖着腿道:“反正你们现在也是寸步难行,倒不如听听我的计划。”
我到神农堂朱家住处的时候,夕阳正渐渐地落下去。
院子里站了个人,双手掐着一条尚在摆尾的鲫鱼,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样子。
我站在院子外看了一会儿。
那人骂骂咧咧地抓着鱼要往外走,却突然抬头见了我,登时半句骂人话还在嘴里,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脸上原本的不耐烦也成了欣喜:“白将军您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此前在东郡识得的神农堂得力干将,刘季。
我笑着摇了摇头:“早就不是将军了。”
刘季就道:“难怪我听说影密卫的白将军叛出帝国,我当是传闻,原来竟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如今农家人见我如见杀父仇人,唯独你倒还是喜笑颜开。”
刘季微微一愣,表情也僵了片刻,不过很快又恢复常态,继续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信你绝不是两面三刀之人。”
我歪了歪头问他:“为什么信我?”
刘季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当下就要抬手挠头,却不想手里抓了条鱼,手一松,鱼掉到地上扑棱起尾巴。
白星南被刘季的愚蠢吓退了两步。
刘季急忙俯身去捡那条鱼,却没想到那鱼离了水仍旧异常凶猛,似是觉察到自己很快就要被下锅,死之前不服气,硬是来了个打挺,在半空中用鱼尾猛打刘季的脸。
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也不是鲤鱼啊,这打挺跟谁学的?你还记得你是条鱼吗,这是要成精啊?
此时的刘季格外狼狈,脸上像是多了好几个巴掌印,鬓角的刘海也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面颊上。
我笑了一声。
结果没想到刘季原本已经丧得不行,听我笑了之后,居然自己也笑起来。
白星南皱了皱鼻子:“自己都弄成这样了还笑什么?”
刘季指了指我:“小子你走运了,你家将军很少这么笑的,快抓紧时间多看看。”
结果白星南这笨蛋当真凑过来看我,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犹疑地转向刘季道:“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啊。”
刘季一脸“那是你不懂”。
我抬着下颚垂眼看刘季:“还有心思消遣我,看来你对你们农家现在的处境还不是很清楚。”
刘季一默。
我又道:“闲聊的话往后再说,现在我要见朱家。”
又过了片刻,刘季才回过神,就道:“既然来了就是客人,你们先和大哥说着,我去做条鱼给你们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