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醉梦楼里出来,夜风带了几分清凉,将我有些混沌的脑袋吹了个七八分醒。
把干果箱子和钱给了那小哥之后,我瞧见不远处屋檐下,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小姑娘。
她的身子一半在月光里一半在阴影中,如玉的脸庞精致小巧,微微泛着银白的光。
本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乎任谁来都不会理的模样,却在见到我后有了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我笑着走过去问她:“怎么不去附近走走,一直待在这里动也不动?”
晓梦眨着眼睛对我说:“你让我在这里等的。”
我竟被她噎住,心里反复想着刚才是怎么和她说的,片刻,竟觉得她略有些可爱。
像是没出过远门的小狗一样,让它等着就一步也不动,就算害怕得想逃,也绝对要等到主人出现——诚然晓梦是不会怕的。
想到这里我就笑,问她:“等久了吧。”
她也没说久还是不久,反问我道:“怎么样?”
我摆了摆手:“也不算有什么特别的,里头的姑娘也就一般漂亮,弹的批把还没盖聂当年弹的好。当真是世风日下,连青\\楼的水准都降下去了。”
晓梦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中似乎有谴责的意思,我大概理解为“你进去这么久就看了这些吗”。huye.org 红尘小说网
眼见着她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灰白,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陪着笑脸解释道:“当——然不止看了这些,只不过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也的确如此,我才进去了一晚上,顶多把人脸给摸清了。虽然表面看不出有问题,但我总隐隐觉得,这次神农令刚一发出,那花影就立刻出现在东郡范阳城,这时间上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东郡是农家的地盘,醉梦楼要在这里立足,多多少少会和农家扯上点关系。
不过这件事暂且不急,可以等章邯来了再做计较。
我和晓梦此番来东郡没带特别多的钱,精打细算着日子,选了一家实惠的客栈住下。
又在范阳盘亘了几日,我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农家烈山堂堂主田猛死了,据传是纵横二人下的杀手。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喝茶,一口茶喷出来,把晓梦嫌弃了个半死。
“对不起对不起,没忍住。”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心说农家还真以为田猛是个什么尊贵身份了,值得纵横二人去杀?这消息说出来能有几个人信?结果没想到农家那群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居然纷纷觉得真的是盖聂和卫庄杀了田猛。
害我着实为他们的智商担忧。
这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他们虽然可能是去调查农家的事情,但是——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直接参与到农家的纷争之中。
但是江湖上素来讲究师出有名,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乱说不得。所以这么说来,可能是他们两个正巧撞见了什么,又或者,就是有人要嫁祸他们。然而不论是哪种情况,盖聂和卫庄二人现在的处境,应该都不太妙。
这件事情还没弄清楚,章邯带着影密卫就到了范阳。
我得到消息之后,和晓梦去找他们汇合。
章邯见到我就“啧”了一声,颇为嫌弃我一身狂野的打扮风格,我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对我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你见我也不问我好,就嫌弃我是吗?”我伤心垂泪,“知道了,我就是地里的一棵小白菜。”
章邯叹道:“你又来了。”
我就悲伤地控诉道:“但凡你问问我这两天好不好,我也不会这样。”
“行了。”章邯截住了我的话头,“随我去范阳军营看一看。”
一路上我和章邯交换了不少情报——当然主要是我给他提供情报,我把我和晓梦到东郡之后瞧见的桩桩件件都告诉了章邯,才换来他一个荧惑之石现存于范阳军营中的消息。
难怪他一到这里就急着去军营。此次我们来东郡的主要任务就是调查荧惑之石,听说那块石头的碎片已经运送至军中,正要着了人送回咸阳。
天色将暗,我和章邯才到了军营中。
此时营中已经点燃了篝火,为夜色萦绕上一层浅浅的橙光。
我们通过门口检查卡口的时候,正瞧见营地正中的那个帐篷里走出来一个穿黑金相间盔甲的男子——那身盔甲有些眼熟,我不由眯了眯眼。
章邯一脸正色,举着影密卫的令牌边走边道:“白将军。”
待走近了些我便认出来,这个人正是那日在茶棚遇见的混账将官。
这人叫白屠,见了章邯急忙让开了路,颇为大声地道:“章邯将军驾到,卑职未及远迎,万请恕罪。”
然而这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怪异。
章邯显然已经走到他面前,他还是说得这样大声,让我觉得倒不是在迎接章邯,反倒是在向什么人通报消息。
章邯连看都不看白屠,径直走过他身旁道:“白将军这么大嗓门,是担心章邯的耳朵不好吗?”
也不听他的回答,章邯行走的速度很快,不做任何停留,直直地走进了最中央的那顶帐子中。
帐门掀开,屋中空无一人,只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只木匣子。
我几乎是与白屠一道进的营帐。
一进去就瞧见他面色微有些惶恐,幅度不大地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就问他:“你在找谁啊?”
此时章邯也转过身来。
白屠听我这样问,立刻停住了脚步,陪着笑脸道:“不不不,这次押运荧惑之石任务重大,卑职时刻保持万分警惕。”
我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并不信任的笑意盯了他一会儿。
白屠像是被我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眼神飘忽了几下,显得极为不自在。
“当真万分警惕?”
白屠点头:“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之后,不再开口说话。
章邯就问:“安排得如何?”
营帐外这就走来一个银甲的青年,身形挺拔眉清目秀,又是见过的。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钟离眛。
“末将钟离眛,帐前候令。”
“钟离眛。”章邯仍旧脸色沉沉,“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近日在东郡执行军务期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钟离眛道:“在东郡荧惑之石坠落地界,出现了帝国通缉的叛逆分子行迹。”
章邯瞥了我一眼,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钟离眛没有说错。
钟离眛随后向章邯诉说了一下那四个叛逆分子的模样,章邯哼了一声就道:“这样的四个叛逆分子,看起来,并不是你抓不住他们,而是他们没想要杀你。”
钟离眛就跪下:“请将军处罚。”ぷ99.
章邯当然没有罚他的意思,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除了他们,还有农家弟子集结的迹象,不排除与神农令神秘现世有关。你们还没有出发,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身为押运先锋官,你可知道此行的凶险?”
钟离眛没有犹豫:“军令所授,末将万死不辞。”
章邯似乎颇为满意,沉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扬了扬。
章邯持嬴政军令,统领东郡众军。
原先白屠住的营帐就让给了章邯和我。
我看了眼那口装有荧惑之石的箱子,就问章邯:“既然你都知道农家要争夺这块石头,为什么还要按照原来的计划,让他们押运呢?”
章邯嘴角挂着几分笑,有些许得意的意思:“农家之乱已成定局,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章邯递给我一张卷轴,我接过来只是微微一扫,就瞧见了上面印着的印章。
我讶了讶,小声道:“皇帝陛下的密令?”
“嗯。”
看完那张密令,我觉得脑壳有点疼,就问章邯:“春日大典出事了?”
章邯点头道:“刺客混入禁军,而春日大典所饮用的水中又被人下了药,群臣一时间无力反抗,连扶苏公子都中了招。”
东郡偏远些,是以自出事以来咸阳的消息并未传到东郡,我自然也就没从市井中听到这些事,若不是章邯此时告知,我都不知道扶苏还因为春日大典的事情,被流放到了上郡监军。
“蒙恬来信,说公子到了上郡后身中奇|毒,情况十分危急。”
“中|毒?”我也是十分讶异,“怎么会?”
章邯蹙着眉道:“是何原因尚且不清楚。”
“可是——”我心中也有了疑虑,“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把扶苏公子发配至上郡呢?还是无诏永远不能回咸阳的那种。”
据章邯所说,扶苏在春日大典上虽中了招,但仍旧十分奋勇地挡在嬴政面前,甚至为此受了伤。
莫不是因为那群刺客死前所喊,为昌平君昭雪,导致嬴政以为此事是扶苏策划,挡剑不过是做戏?
可这也说不通啊,这样的做法太过愚蠢,在嬴政面前宛如儿戏。别说扶苏根本没那想法和胆子,就算有也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聪明如嬴政难道会想不到?
可他毅然决然还是把扶苏送去了上郡。
章邯道:“或许并不是为了流放。”
“并不是?”
“嗯。”章邯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我的目光注视下就道,“海月小筑一事很明显是针对公子的刺杀,而后春日大典虽看上去像是刺客要为昌平君报仇,但显然疑点众多。这种情况陛下不会想不到,所以我和蒙恬都认为,扶苏会去上郡,反倒是皇帝陛下为了保护他。”
听章邯这样一说,我倒也品出些味道了。的确,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明显都是冲着扶苏去的,扶苏留在咸阳显然已经不再安全。所以嬴政才会借着春日大典,给扶苏安个罪名,让他去上郡。一来是远离权利中心,二来也是让蒙恬保护他。
如此看来,嬴政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所以,陛下怀疑此次神农令现世,也和这些事情有所牵连?”
章邯叹了口气:“是啊,东郡的这趟浑水,也不知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