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韩非与嬴政许久未见,竟在章台宫畅谈了一晚上。
想想这场面就有点吓人,年轻的时候晚上不好好睡觉年纪大了就容易秃头。
这是我前一世花了惨痛的代价总结而来的经验。
当然不是说我前一世已经是个老人了,主要是秃头秃得太快,二十二岁的当口,发际线就有点愁人。
害,做设计的梦里都在操作ps,秃头是正常现象。
当然我更希望梦里甲方能和我说,不改了。
这真是我做梦都想听到的一句话。
咳咳,歪楼了,刚刚明明在说嬴政和韩非的事。
而两人在畅谈了一晚上之后,韩非就来找我了。
我听人说韩非前来拜访的时候,差点没一拳将人打出去。
什么情况,都和他闹成那样了还来找我?我乐不乐意见他自己心里没点数?
嗯,估摸着是没数。
当然最终我也让他进来了,主要是想看看他还能和我扯什么犊子。
熬了一夜,纵然是风度斐然的九公子,眼底下也有了肉眼可见的淤青。然他依旧是翩翩然的姿态,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
此时我已经吃完早饭,正在院中的小桌案边喝茶。
韩非微微阖目一嗅,就道:“香气甘洌清纯,回味悠长,此茶莫不是蜀地的云雾翠?”huye.org 红尘小说网
我一点头,然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我没心情和你论茶,有什么事就快说。”
韩非坐到了我对面,眼底似是有几分不忍与愧疚,然我全当没看到一般。先前白亦非说我善良,我也觉得自己多半是心软的,可当我为自己的单纯与天真付出代价之后我才明白,很多情感在我所处的位置是没有用的。
太过通透反而不能长久,正如那些无瑕的美玉都脆弱易折,而世间久存的,也都是碎瓦石砾。
“我来见你,一来是为道歉。白亦非的那件事,我确实很抱歉。”
他说得诚恳,我却不由在心里翻白眼,事情都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于是我喝了口茶,淡淡然地放下茶杯问道:“第二件事呢。”
韩非的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二来,是卫庄兄,他……在韩国的处境不妙。”
卫庄能被抓进牢里倒是件新奇事,我来了些许兴致,双手托着下巴准备听他讲讲。
韩非大概是觉得我在意,垂眸扫了眼桌上的落叶,便道:“卫庄兄师出鬼谷,父王本就对他有所忌惮,彼时成为司隶也是父王实在没有人选才选了他。而他在杀了姬无夜之后,父王本是要治罪于他,但在张相国和我力保之下,父王不仅将他提拔了大将军一职,更是反倒查抄了姬无夜的府邸……”
“你是说——”我捏着杯子在桌上磕了一下,打断韩非的话,“姬无夜死了?”
“是。”
“他怎么死的?”
韩非的脸色不好看:“他向父王求娶红莲……”
我一掌拍在桌子上:“什么!他好大胆子!”
拍完也觉得好像有点失礼,就尴尬地在桌子上磨了磨手,道:“你必然不会同意的。”
“我自然不会同意,然这件事父王已然决定,我再反对也没有用。”
我get到了事情的中心:“你就找卫庄杀了他?”
韩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想起他在韩国的官职,冷哼了一声调侃他:“你既身为司寇,又岂能知法犯法?还是说,凡事皆有例外?”
韩非还是没有说话。想来是让卫庄杀姬无夜一事违背了他的原则,可彼时的情形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铤而走险。
我看说起姬无夜死这件事,韩非并无多欣喜,虽然可能是因为破了例让他不高兴,可又似乎不止如此,于是我便又问他:“既如此,我并未从中听出任何不妥,甚至隐隐觉得流沙铲除夜幕,已指日可待了。”
“事情自然不是如此简单的。”韩非眸光忧虑,“你也知道父王是极重权力之人,如今姬无夜一死,朝中就没了可以与卫庄兄相抗衡的势力——也就是说,目前是我手中的筹码一家独大。你觉得父王会同意这样的局面出现么?”
“所以,你被派来秦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喝了口凉茶,“那么韩宇呢?”
韩非摇了摇头:“先前四哥曾与姬无夜谋合作,现在姬无夜倒了之后,四哥手中的势力便大不如从前。实则四哥擅长的是在各方势力之间斡旋,借各方势力相互争斗而坐收渔利。如今的局面于他而言,倒也不利。”
“所以——”我用食指在桌上扣了扣,示意他说到重点。
“张家五代为相,在朝中有稳定的名声与威望,何况不掌兵权,自然不是第一要对付的对象。所以,父王要打压我的势力,就会从卫庄兄开始。
“卫庄兄身份特殊,此前墨鸦也基本得知此事,夜幕在韩国尚未完全拔除,只要别有用心的人从中一挑拨,父王必生疑心。”
我挑了挑眉头:“那么卫庄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韩非神色微微一尬:“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叹了口气,目光渐渐放远:“你们知道的都比我多不是么?看起来我和他认识了那么久的时间,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啊。”
“既如此。”韩非眯了眯眼,“我答应过卫庄兄不说此事。”
这回我是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说你就别提啊,这种感觉就像作者没想好人设一样卑鄙!
不,人设这东西我无力(为玄机)回天。
其实说到这里话已经非常直白了,就是韩王肯定会找借口打压卫庄,而特地把韩非和卫庄分开。卫庄虽然聪明,但在朝堂上他还是不如韩非那般狡诈,从前的相处中也瞧出来,他偶尔会对韩非的做法不屑。
然须知钢极易折,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要脸面。
我仍旧用一只手撑着脸:“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韩非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虑:“昨日接到传书,卫庄兄已入了大狱。”
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些许茶水就此晃了出来,然我下一刻就稳住了,经历过白亦非战死那么大的打击,现在这种事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该不会是要我去救他吧?”
韩非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很难,然看在往日的情谊……”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说过,我和你们流沙恩断义绝。”
“我知道,我当然记得,只不过……”话到此处韩非顿了顿,片刻,才又道,“那么卫庄兄呢,你与他的情谊呢?”
“情谊?哈。”我终于笑了起来,“情谊算什么东西?它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它能把白亦非还给我吗?”
韩非看着我,眸底有多少无奈与悲伤,我都不得而知。
我又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只需要能把你们流沙挫骨扬灰的力量。”
说着我就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他,下了逐客令:“韩非先生,请回吧。”
“白飒,就算他死,你也无动于衷么!”
我闭了闭眼,狠狠一咬牙,只回了他一个字:“对。”
卫庄当然不会死。
韩安还没有蠢到国之将倾自毁梁柱——当然这种事情他干得也不少了——不过如今的韩国,放眼望去真正有能力领兵打仗的,应该也就只剩下卫庄了。
秦赵一战秦国败退,这让韩安觉得或许关东六国还有抵抗强秦的机会,于是便向赵国讨好。毕竟曾都是晋国分出来的,期间的关系不同于别国之间,韩安见赵军大胜,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巴结赵国以求保护了。
然而保护是一回事,自保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个时代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个道理为君之人当然再清楚不过。www.)
白亦非战死在韩楚的战场上,姬无夜又被人杀死在自己府中,接连而来的损失一定让韩安十分喘不过气。
所以卫庄作为鬼谷弟子,韩安最后的救命稻草,当然不会那样轻易就让他死了。
所以这也是我敢对韩非信誓旦旦说出那个“对”字的原因。
或许要说我薄情寡义,可那又如何,那本就是一场交易,我来秦国替嬴政扫清障碍,助嬴政建立一个他与韩非理想中的国家,而作为交换,他替我保住白亦非。
我扪心自问,我从未有过背叛或是失败,嬴政如今的王位做得很稳,可白亦非却死了。
在一场交易中,如有一方失信于人,这场交易就自动终止了。
而白亦非的死,也终究是我的意难平。
这种时候过往的一切也都是云烟,纵然从前纵马同游,赏花饮酒,不尽的过往如同远山般绵长。然而仇与怒却成为一柄柄利刃,冷冰冰地直悬在我头上,一旦我有哪怕只是一分的心软,便会刺进我心中。
春夏秋冬深夜和清晨,都绝不会忘记。
我将桌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换了一身正经的服饰,准备出宫去见一个人。
今日刚好轮到章邯值守宫门,瞧我这副打扮他很好奇,就问我:“要去见人?”
我也不打算否认,就点头道:“是啊,有点事。”
章邯将我上下一打量,竟是倏地叹了口气:“你要做什么我并不拦你,但你要晓得,别总让自己伤得太狠,我和我爹会担心。”
突然间鼻子就是一酸,彼时挨打的时候都没哭,这会儿却被章邯一句话说得差点要在宫门前失态。
已经很久没听人和我这样说了,大概活了两辈子我都还只是个小姑娘,始终渴望亲情与关怀,始终不过是遇到了委屈还想躲到长辈怀里,以为哭一顿就会有人替我解决一切的天真的笨蛋。
然而现在这个笨蛋,决心抛下所有的软弱与过往,一步步走向不能回头的路。
我便将化身为一团杂草,虽不起眼也不明媚,但燃烧后的余烬,仍能在风火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