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比我上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很多。
在我的印象中朱家就是个又矮又肥的球,现在见到的他却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瘪了下去。
我十分讶异地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减肥成功?”
朱家颇为哀愁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你来了。”
“不是很欢迎嘛。”
朱家的脸突然变成了红色,一掌拍在桌上:“我恨不得你能被碎尸万段!”
我收起脸上所有的神情,转而换上肃穆:“农家的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说到此处我向朱家深深一揖,道:“对不起。”
朱家一默。
片刻后他道:“你不该向我道歉,你该向无辜死去的农家弟子道歉!”
见了他脸上的悲痛,我心中亦十分不忍,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我该去道歉的。”
“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正巧此时胜七也走了进来,闻言他怒道:“你难道还想相信她么!她就是帝国的一条狗,难保不是又来巧言欺骗的。”
朱家托着脸望了胜七一眼,道:“老弟你坐下,我们先听听她怎么说。”
我瞥了眼胜七,朱家的话他到底还是听两句的,于是便坐下了。huye.org 红尘小说网
“七日前有一队约九百人的贫民戍卒自闾左押往渔阳,因天降大雨道路难行,至大泽山一带便失去了踪迹。”我眯了眯眼,“据我所知,是被神农堂收留了吧。”
朱家与胜七对视片刻,末了,朱家与我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微微笑了笑,就道:“很难么?虽然我已经离开咸阳,但这么多年的影密卫也不是白做的。”
朱家道:“的确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这九百的戍卒,便是起义的本钱。”我勾起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胡亥当道,其赋税比之从前更甚,仅几月便已惹百姓怨声,再加上高渐离刺杀一事又对江湖打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快速流失。”
朱家点了点头:“不错,的确如此。”
“所以——”我勾唇一笑,“此时起义,正是大好时机。”
听我如此说,朱家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就道:“只这九百人,还都是民夫,怕是不行吧。”
“你不能这样想。”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我没说过此次必须胜利,这不过是一个开始。如今中原大地上不满大秦执政的不在少数,一颗火星或许没什么用,然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要的便是激起全国欲反秦之人的斗志。”
听我这样说,朱家和胜七都愣住了,良久,朱家才试探着问我:“我依稀记得你对大秦可谓忠心耿耿,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反水了,而且如此彻底?”
“因为嬴政死了。”我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地半真半假扯道,“我不想为胡亥效力。”
朱家不是特别相信:“只因如此?”
我仍旧是不眨眼地道:“只因如此。”
胜七冷哼一声:“果然是嬴政的一条好狗。”
我抬眼冷冷看着胜七,脸上显然是一副鄙夷的神色:“你不知道我与他之间有过怎样的经历,所以你没有资格评价我们。”
胜七表示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懒得向这种人解释,何况那十多年的过往本就是我的回忆,没有必要告诉别人。
朱家拦了拦胜七,手中茶杯打了个转,才与我道:“我们还能相信你么?”
我一眯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凛然道:“胡亥赵高毁我人生,罗网杀我兄长,我与他们不共戴天。”
山中的气候难料。
来的时候夕阳无限好,此时却下起了大雨。
山雨一阵大过一阵,空气中逐渐泛起泥土的腥味,草叶上的雨水沾湿了裤腿,沁入肌骨,缓缓传来几阵凉意。
我打了个寒颤。
替我打着伞的白星南担忧道:“师父……”
“无妨。”我摇了摇头,“就这点小雨罢了,从前你师父可是大雨里都淋过的。”
白星南就道:“你还真当自己宝刀不老,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
我佯装要揍他。
然还没等我把手臂完全举起来,肩关节处就传来一阵钝痛,痛得我直往下蹲。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白星南慌了神,一个劲地叫我:“师父师父……白飒!”
“痛痛痛……”
听我到底是没有疼死过去,白星南果断扔了伞将我扶住,揽了我在身前让我缓一缓。
“不是说好了七成了么?怎么还会如此?”
我兀自痛了一会儿才缓过气,一手搭在白星南手腕上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总有反复的,没事。”
“白飒!”白星南当即就怒了,“别再总说没事了!”
见我似乎被他的怒吼给吼愣了,白星南自己也愣,片刻,他又突然像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垂下头。
雨水淋上他的软发,滴滴落落地再顺着他的下颚落下。
“南南。”我轻轻叫他,“再痛再苦也过去了,而且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觉得难过不公,世界本就是不公的——何况我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白星南抬头眨了眨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你叫我什么?”
我眼前一黑,心说我讲了这么多这小子只听到了开头两个字。
“南南啊。”我歪头冲他笑,“你不觉得叠字很好听吗?”
白星南捡起油纸伞重新撑过我俩头顶,问我:“那我可以叫你飒飒么?”
小子你想法很危险啊,你当心被卫庄砍死你知道不。
我找了个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叠字么……都是长辈叫小辈的,你看我也大你好几岁,你这么叫我就不合适了。”
白星南半信半疑地信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
农家众弟子的坟立在六贤冢外,因在与帝国一战中丧生的农家弟子太多,无法一一立碑悼念,是以朱家想了个法子,便在农家圣地六贤冢外围立了一块大碑,以纪念死去之人。
这倒是和当年在古潼京时吴邪立的那块“离人碑”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站在石碑前,夜雨溅落在碑面,将碑冲刷得分外干净。
半晌,我一躬鞠下去,片刻,又鞠两躬。
“因我之故,各位英年早逝,此事的确是我的错。我无能为众位报仇,但我白飒在此立誓,作恶者必付出代价。各位该投胎的投胎,该拍鬼片的怕鬼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还真敢说啊。
你敢写我就敢说哦。
白星南问我:“拍鬼片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与他道:“章邯是不是告诉过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就别问。”
白星南一回忆,似乎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登时就闭了嘴,也不再多问,估摸着是自己去琢磨了吧。
“好了,走吧。”
走出林子的时候,就见暗红衫子的刘季站在外头,似乎是在等我们的模样。
此时的雨已然停了,刘季就靠在一棵树的树干边,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们办完事了?”刘季向我们打招呼,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又道:“走了,鱼也煮好了,回去吃饭。”
不过就算是饭桌上菜色极佳,我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
朱家和刘季还算和善,不过胜七没给我们好脸色看,而且处处针对我。
明知道我是个连筷子都难举的人,还故意和我争着夹菜。
妈的。
最末还是刘季见我只顾着铆足劲和胜七明争暗斗而没来得及吃上什么菜,夹了一大块鱼肚皮上的肉塞进我碗里,看得一旁扒拉着白饭的白星南目瞪口呆,继而露出羡慕的神情。
讲道理,我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但我真坏起来简直不是人。
于是很坏的白飒夹起那块鱼肉,当着白星南的面,一整口塞到嘴里。
太妙了,当我看到白星南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时候,脑内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然后就见白凤在边上偷笑。
也不是故意要欺负南南,主要我耍人的时候都是无差别的,逮谁是谁。
此时桌上的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那条鲫鱼也就剩了副骨架子,我盯着那条鱼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刘季见我发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么?”
我眨了眨眼回神,与他们道:“我在想,农家率九百戍卒起义以的是扶苏和项燕的名义,理由有了,那么舆论呢?”
胜七问:“什么舆论?”
我就道:“你与他们素不相识,若无威望,众人凭什么信服于你?”
胜七想了想,约莫是觉得我说的对,挠了挠头:“这……你有什么主意?”
我努了努下巴:“鱼。”
众人茫然。
于是我向他们解释了一下就在刚才吃鱼的时候想到的不错的办法,古时候的人多半笃信鬼神与预言,而真正的预言可以说是不存在的,所有一切不合理的东西,事实上都有一个简单且合理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多半也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既然要起义,那么就要让追随他们的人觉得领导者是天定之人,如此一来追随者才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天命大于一切。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制造一些假象,比如在活鱼肚子里塞个暗示天命的布帛,再在半夜模仿动物的叫声叫些谁谁谁必将称王的话。
听完我的话,刘季摸着下巴笑道:“没想到堂堂帝国影密卫副将军,玩起阴的来也有模有样啊。”
朱家咳了一声示意刘季说人话。
我对刘季道:“最黑暗的争斗永远在朝堂上,你可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做阳间事不仅要脸而且累,所以我才懂为什么赵高不像人,果然是因为阴间事做起来比较爽。
妈的,我那时候怎么就这么要脸?但凡再不要脸一点,我也不至于斗不过赵高。
不,你就是斗不过。
你闭嘴好吗。
不我要说,你斗不过人不是因为你要脸,其实你也不要脸,主要是段位问题。你懂吧,就青铜怎么可能干的过星耀,当然我也不是说你是青铜的意思。
好的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明显一副我说了你也不会听的样子啊,喂,喂你胆子好大敢切我线了?
我的提议受到朱家他们一致的赞同,我便道:“既然如此,祝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