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当头,我和章邯带着影密卫满头大汗回到了桑海。
回桑海是我临时决定的,目前按照章邯的状况是没有精力管理影密卫的,所以军中事务暂时交给我管,我让他安心养身体就是。
这么急着去桑海也是我想起来,当世的医仙,那个曾经被小白凤扎了一羽毛的端木蓉,也在桑海城。
章邯中了罗网的毒,虽不知是什么,但长久拖下去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是以我就想着快回桑海,私底下找那端木蓉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帮章邯解解。
当然我知道,找端木蓉这件事,必定是难上加难,是以去桑海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措辞,又想端木蓉会是如何反应。几日过后看发际线,果然又后移了。
唉,人生艰难也不用都体现在头发上吧。
决定匆匆忙忙,是以一些告别也匆匆忙忙。
农家的事情稳定下来,盖聂他们其实也要离开东郡。只是还有些收尾的事没处理,便准备再留两日。
我给了卫庄一坛酒,是醉梦楼的醉生梦死。
午后的阳光洒在小溪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泛着金黄。
我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叹出,开口道:“卫庄,有些话现在说并不合适,但不代表我不想说。”
卫庄没有说话。
我侧头去看他,阳光中他的长发似乎也带了几分柔软,眼角眉梢的轮廓亦晕染在光里。
很好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真正做完这件事,好么?”
他眨了眨眼,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从十多年前到秦国开始就没有变过。
“我想要这个国家成为盛世的天下。我想要河清海晏,百姓安居,再不会有人因为战争而失去亲人。”我盯着水中一条灵活游走的鱼,轻声道,“我失去过很多亲人所以……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么我们必然不会走同一条路。”
“所以——”我垂着头笑了一声,“你不会再等我了,对吗?”
他没有回答。
原来时光当真会辜负深情,等我真的看清爱恨的时候,就已经是匆匆长离。
我以为还能赶得上的时候,原来早就已经迟了。
“那——就此别过。”
说罢我转身就走,实则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问题,从前卫庄对我好我假装看不到——现在约莫是一报还一报,好吧,也是我的因果。
走了几步觉得颇为不妥,立即顿住脚步回身,以比方才还快的步子跑回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咬着牙没出声,浑身却都在抖。片刻,我松了手,无声地大口喘气。
从始至终卫庄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这样就够了,此心尚温,我知道就够了。
再回桑海的时候,与记忆中倒是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嬴政的到来,守卫更加森严。
好在我是影密卫,也不用接受城门口的检查,官兵开了绿色通道,我们一群人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如今的将军府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我啧啧啧地叹为观止,然后吩咐人进去通报。
结果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进去的人才出来,和我说皇帝陛下近来事务繁忙,见我的事要往后挪一挪,至于是什么时候,陛下会安排的,现在让影密卫先回岗位进行护卫的工作。
听了这话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才刚到桑海,脚都没沾地呢就要我工作了?连轴转也不用这么夸张的吧,人类这是要发明永动机了?www.九九^九)xs(.co^m
不过大老板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也不敢不听。只是考虑到章邯现在的情况,我又有点焦虑。
然终归是先将事情应下,接管了留任桑海的影密卫,又重新给轮值排了班,一直忙到了晚上。
终于是逮到时间休息一会儿,却不想又出了问题。
章邯咳血了。
咳血可是大问题,再一看章邯吐出来的血,已近乌黑,我心中一咯噔,想着糟了,病入膏肓,不能再拖了。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章邯抹着嘴角边的血丝,安慰我道:“无妨。”
我当时就火了,拔高了音调怒道:“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是要死了才开心吗?”
章邯一愣,忽得又笑:“小飒,你已经这样辛苦,我不想再让你担心。”
我侧过头仰天叹了口气,将原本在眼眶里的泪逼回去,末了又看他:“你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担心你本就是应该的。”
曾有些让我追悔莫及的事,如今,我想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再努力一点。我想着,当初如若我足够努力,是不是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纵使……鬼谷子说过的那句话我从未忘记,但我自然也期许,或许天意仁善。
“来人!”我对瞬间出现的影密卫吩咐,“去找曹军医。”
不多时,老曹骂骂咧咧地到了。
他先是给章邯扎了几针稳了稳情况,继而瞪了我一眼道:“将军此毒中得颇为奇特,我无法识出是哪种毒。约莫只有当世医仙,才能救治了。”
果然,只有端木蓉。
我叹了口气:“知道了,多谢。”
看来去找端木蓉的事已经刻不容缓,我去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就准备出城。
来桑海之前我问过卫庄,关于墨家他们的隐秘据点在哪里。说实话以我和他对立的立场来说,他本不应该告诉我。不过在我拿发际线再三保证绝不会向别人说起,他终于还是松了口。
果然连卫庄都已经发现,对我而言发际线比命重要了吗?
确实,头可断血可流发际线决不能往后挪。
你可闭嘴吧,看看自己的头发再说话。
你现在敢凶我了,很能耐啊。
爸爸我错了,你的头发肥美而茂盛。
总算还是会说人话的。
所以爸爸能不能少点虐我的剧情多点感情线啊!
啊?你说什么?我要练面试了我听不清。
桑海城中皓月当空,街上行了宵禁,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我自将军府后院围墙偷偷翻出去,一路快速穿过大街小巷,躲过天空中的巡逻队,终于寻到在城郊崖壁上,墨家搭着的栈道居所。
湖蓝色的薄纱带着杀气从我面前拂过,我急忙侧过身躲避,那纱锋利,甚至还有几分凉意。
“都说赵舞冠绝天下,如今未见人,我便已晓得原因了。”
话音刚落,一女子款款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月色镀银,她如九天仙子一般,美得挑不出任何一点瑕疵。
甚至连声音都是如此:“你是谁?”
“在下影密卫白飒。”
我的身份将所有人都引了出来。
没想到卫庄他们居然也已经回了桑海,看起来脚程比我们影密卫快了不少。流沙几人见了我倒还好,小练儿甚至还和我打了招呼。只不过到墨家这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几个人的眼神大概想把我撕碎了扔海里喂鱼。
高渐离就问卫庄:“是你把我们的据点告诉她的?”
卫庄没理他。
我堪堪扫了一眼,觉得似乎少了两个人,就问小练儿:“小白凤呢?”
小练儿比了个无奈的手势:“和墨家的盗跖一起去蜃楼上救人了。”
我抽了抽嘴角:“贼胆包天啊,蜃楼都敢上去,你们知道蜃楼里什么样吗?”
小练儿撅了撅嘴。
墨家那边剑拔弩张,片刻,班大师问我:“请问帝国军的统领来此却又不带兵,究竟有何贵干?”
我道:“自然是私事。”
“什么私事?”
我用目光将众人都扫了一遍,最末直直地看向端木蓉,就道:“我要单独和端木姑娘聊聊。”
除了卫庄,约莫所有人都没想到我是来找端木蓉的,就见端木蓉也十分讶异,下意识侧头望了盖聂一眼,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我余光便瞧见盖聂点了点头。
于是端木蓉才和我道:“跟我进来。”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得不说墨家人的确精于建造,能在这悬崖绝壁之上造出一个容身之所,岂只是巧夺天工可以形容的。
进屋后还未等端木蓉说话,我就先开口道:“昔日听闻镜湖医庄有三条规矩,‘秦国人不救,姓盖的不救,用剑的不救。’可你怎么又救了盖聂呢?照着当时的情形,他可是三条都符合。”
端木蓉看着我,一双墨色的眸子中也没什么波澜:“你想说什么?”
我就问她:“端木姑娘如今究竟是医家弟子,还是墨家弟子?”
端木蓉对我的态度并不是多好,反问我:“这很重要?”
我耸了耸肩:“还挺重要的。”
她默了默,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片刻,她道:“我虽身在墨家,但终究师承医家。”
我心说这就对了,这样就好办多了。
于是我道:“既如此,端木姑娘做得不对。”
她面色一冷,眉眼中透露了几分不耐:“你说什么?”
我从她的脸色中读出“你这是在教我做事”的意思。
“既然端木姑娘是医家弟子,医家职责便是救人。所谓‘三不救’,姑娘做得不对。”
端木蓉一听面色更冷:“秦人作恶多端,我不救又如何?你也是秦人,若不是看在盖先生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愿与你说话。”
“端木姑娘。”我盯着她,缓缓开口,“在医者面前,所有人都该是平等的。”
端木蓉似乎并不屑我的话,甚至有些微微的气愤:“难道我知所救之人作恶,我也要救吗!”
“要。”我很笃定,“因为那是你身为医者的职责。至于审判一个人是否有罪,那是律法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