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
天尚未放亮,道路上不见人迹。
林言亲率勇武、义武、仁武三都,加辎重营一部,共计一千二百余人,外加临时征发的民夫近七百人,趁大地尚寂静之时,乘着微弱的曦光,噤声朝枣阳行去。
两天后。
到达枣阳县城外。
林言远远看了几眼,枣阳县城的城墙比他想象的高大,但毕竟只是座县城,又随着枣阳近些年来地位的下降经年失修,略显陈旧,想靠它来抵挡赵匡凝和许存的大军,并不现实。
朱武亲出县城迎接。
林言询问了城内的守备,又嘱托了一些守城要务,便让他回城加紧准备。
林言同样提前告知了对岸的秃隼。
但秃隼没来,只派了手下回话。
回的也还是之前那些套话,各种口头保证协助朱武守城,却不拿出半点行动出来,依旧窝在远离交战地的县城对面。
与其说他会协助守城,林言更相信他是要趁火打劫。
“干脆!我们先灭了秃老二,免得他在背后搞小动作。”
林季等人的这些话,也就是说说,出点心中怨气。
如今大敌当前,怎可再轻易结仇。
况且,秃隼也不是软柿子,又沿河岸驻扎,想要渡过河去收拾他,又岂是说说那般容易?
但也不能放着这个隐患不管。
还是得努力拉拢秃隼,说服他和自己一道迎敌。
秃隼这人,心冷得跟镔铁一般,跟他讲什么道理、情义完全没有,为人又够阴狠,想跟他玩阴谋诡计,也很难收效……
唯一能说服他的东西,只有利益,实打实的利益。
想通此节,林言才隐约猜到了秃隼的图谋。
当初,他激朱武和他对赌,但在实际攻打枣阳时,却又有意让朱武获胜。
一则,攻打枣阳县城,难免会有损耗,让朱武去承担这个损耗,而他可以继续保全实力;
再则,即便他不顾实力损耗,抢在朱武之前攻入县城,又如何?谁能替他证明?他很清楚,裁判权握在林言手里,而林言偏袒朱武。
所以,所谓的赌约,不过是他精心谋划的第一步棋。
第二步,谁来镇守枣阳?
随州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枣阳城内的当地守军,而是从襄州来的赵部大军,决定枣阳归属的,也不是谁能赶跑县城内守军,而是谁能挡住襄州大军。
若让朱武来守城。
第一,朱武的守坚能力本就不如他;
第三,在攻打县城过程中,朱武拼尽了全力,实力大打折扣,而他的队伍完好无损;
更关键的第三点,若让朱武来守枣阳,那他就置身事外。
如此三管齐下,林言会做何选择。
林言又能做出什么选择?
此刻,林言总算看清了秃隼的诡计,可他却不得不承认,秃隼得逞了。
时间紧急。
没有丝毫犹豫的空间。
林言当即分派大胡子领勇武都先行一步,先去抢占光武山,同时让人再给秃隼带去一封书信,内容十分简短:朱武出城,你入主枣阳。
收信之后的秃隼反应迅速,即刻带了部分人马过河,停驻县城外,并亲自来军中与林言见面。
见着林言,秃隼丝毫没有为他的奸计而羞愧,也无奸计得逞的得意之色,依然是面无表情,只道:“枣阳若失,我人头落地。”
林言也只淡淡回道:“枣阳便交给秃三哥了。”
至于朱武,秃隼压根没提。
因为如何让朱武交出枣阳,那是林言该操心的事,与他无关。
朱武为人简单,想要说服他交出枣阳不难,难的,是林言自我谴责的良心。
可世道艰难,逼着人不得不如此。
林言只带了赵敢当等少量亲兵,亲自进了一趟县城。
刚过城门,就见着朱武,正光着膀子在催促兵丁加紧修补城墙。还按照林言嘱托的,将城内外所有民壮驱赶过来,编排成伍,各有分工,重点加固城门和翻修城楼,不停地往城墙上搬运各种守城器械……
“四弟,你怎么来了?”
见着林言,朱武格外兴奋,蹦着脚就小跑了过来。
一边还不忘呵斥其余人不准偷懒,加紧干活。
“四弟,你这是不放心你二哥么,还要来亲自查看?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二哥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但二哥有的是一身力气,你看看,全按照你说的办了,把这枣阳城打造得跟铁浇的一般,谁能攻的进来……”
朱武越是直率,林言越发羞愧。
思来想去,林言迟迟开不了口。
朱武以诚心待他,他自不能还以阴谋诡计;朱武又性子急躁,也不能直说……
最后,他将朱武拉到无人处,问道:“我想跟二哥说句知心话,却不知二哥信否?”
“什么话?……信!你说的话,二哥当然信。若连四弟都不信了,那这世上就没我朱老二可信之人了……”
林言点了点头道:“那日我们兄弟四人结拜,实则利害所致,不得不结成兄弟以换取彼此信任罢了,其实内心里,并无丝毫兄弟情义。他吴志勉如此,秃隼如此,实不相瞒,四弟我也是如此。可经历这段时间的相处后,二哥重信义,讲情分,在四弟心里,已把二哥当做了真兄弟,与吴、秃二人完全不同……二哥信吗?”
“信!我当然信!”朱武立即答道,并显得格外兴奋,“吴秀才和秃老三算什么东西,老子从没把他们放眼里过,他们也配拿来和四弟比?也能跟四弟称兄道弟?”
“好。有二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四弟专程来找我,就为说这事?”
“是。也不是。”林言只得讲了出来,“今日大敌压境,枣阳首当其冲,非得全力一搏,方有生还的可能,可秃隼却暗中以此相挟,逼我让出枣阳……如若不然,他便置身事外,甚至是趁火打劫……”
“好个秃老二!老子早瞧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如此。竟乘人之危,卑鄙,小人,无耻……”朱武骂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枣阳?枣阳不是在我手里么,还如何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