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谢祯坐在椅子上,侧首支着头,静静地望着空旷的大殿。

一旁的恩禄看了看时辰,见尚且不到丑时,便对谢祯道:“陛下,时辰还早,若不然接着回去睡儿?”谢祯缓缓摇摇头,放下了支头的手,随后起身,对恩禄道:“陪朕去太庙,朕想去给列祖列宗上炷香。不及恩禄规劝,谢祯已朝殿外走去,恩禄只好连忙取过斗篷,小跑着追上谢祯,给他披上。

谢祯未叫其他人跟着,只带了恩禄一人,主仆二人就这般走在深夜的宫道上,一道往太庙而去。

来到太庙殿门外,谢祯对恩禄道:“你在门外候着。”

恩禄颔首应下,替谢祯推开门后,便规矩地退到了一旁。谢祯独自一人走进太庙中。

太庙中长明灯不灭,燃尽檀香的香气,缭绕在一呼一吸间。谢祯从案上拿起三炷香,在灯上点燃,随即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中谢祯仰头看着庙堂之上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还有殿中环绕的大昭历代帝王的画像。

这一刻,谢祯恍然觉得,他们好似都在俯视着他,无声地望着他。

蒋星重那日的话复又出现在耳边:

“景宁帝不是个好皇帝,国家在他手里,要亡!”

“景宁帝这个狗皇帝,不体民情,刚愎自用,朝令夕改,暴政滥杀,贪婪敛财,简直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泱泱大昭三百年基业,摊上这么个狗皇帝,真是令其祖宗蒙羞,令天下汉人汗颜!”

“景宁帝无能且暴戾,他还会好大喜功,不顾民生艰难,发兵收复辽东,攻打土特部。还会滥杀文武大臣,景宁五年之时,大昭终会在他混乱的执政中亡国。”念着这些话,谢祯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忽地红了眼眶,随即落跪在蒲团上。

他不愿相信蒋星重的这些鬼话。

可蒋家忠君爱国是真,蒋家未曾图谋造反也是真,蒋星重一片赤诚的爱国爱民之心更是真!

若非爱国爱民,蒋星重一介女儿家,何不继续像从前一样,只关心哪里的衣衫纹样时新,哪里的钗环首饰精致?何必日日身披沉重的甲胄着被父亲鞭答的风险习

?又何必如此殚精竭虑,瞒着父兄,跑来跟他密谋

他知道,只要相信蒋星重所言,所有的一切困惑都能说得通。为何蒋星重非要习武,为何蒋星重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为何蒋星重要送他青云...所有这一切,只要相信蒋星重所言,那便是顺理成章。

因为她当真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所以她忽然转了性子,知道未来会亡国,所以她要习武,所以她连习武都身披甲胄,她要习惯甲胃在身上的重量。因为她的父兄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只遵从他的叮嘱,所以不曾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女儿,所以蒋星重不知晓他就是皇帝。因为他那日的亮明身份时的言语,才让蒋星重误以为他有夺位的野心,所以她才会说,她会用命来辅佐他。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

谢祯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满含在眼中的泪水,终有一滴从眼角滑落,所以,他当真,是亡国之君...他如此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若未来是此等结果,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又如何能够面对列祖列宗?谢祯痛惜阖眸,泪水打湿他的睫毛,却再未有一滴落下。

这一刻,谢祯仿佛听见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化为齑粉,跟着他便又看到雨后新生的春笋,从崩塌的齑粉中,无尽的疯长。恩禄站在太庙外,看着寂静的月一点点贴着屋檐西落,静静等候着谢祯。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殿门忽地“吱呀”作响,恩禄转头,正见谢祯拉开殿门,从殿中走了出来。恩禄忙躬身行礼:“陛下。”

谢祯神色已然如常,他对恩禄道:“准备回去更衣,去上早朝。”

恩禄行礼应下,拿起脚边的灯,撑在谢祯身旁,主仆二人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谢祯对恩禄道:“前几日早朝,朕提出择贤官的提议,百官倒是响应者众,这几日,朕收到不少言官的弹劾折子,大抵是对先帝一朝依附东厂的旧臣的弹劾,罪证罗列清晰,效率极高。恩禄闻言看向谢祯,铲除阉党旧臣,一直是陛下的夙愿。

但陛下厌恶宦官参政,念及此,恩禄佯装不懂,对谢祯道:“那陛下作何想?”

谢祯道:“若依朕的想法,定是要借此次百官弹劾的机会,将东厂遗留祸臣一网打尽。但....

谢祯忽地沉默下来,他脑海中浮现蒋星重的面容,半晌后,谢祯接着道:“但此事不急。你替朕准备常服与马车,命沈长宇带人随行,早朝后,朕要出宫。恩禄行礼应下。

这日早朝,已时一刻方罢。恩禄早已备好马车。谢祯下朝后,在侧殿换了衣服,便乘轿辇前去外宫门处乘坐马车,而沈长宇等人,也早已候在马车旁。谢祯的轿辇刚至,沈长宇等一众换了常服的锦衣卫,立时齐齐跪地行礼。

谢祯免了众人的礼,便命落轿,随后朝马车走去。

路过一名锦衣卫身旁时,谢祯忽见他脸颊上有一块青紫,不由驻足,问道:“这脸是怎么了?”

那名锦衣卫眸底闪过一丝委屈,随后坦然自若,行礼道:“回陛下的话,明威将军考核武艺时,臣不敌将军,被打了。“....”谢祯闻言笑开,神色间还有几分无奈。

沈长宇不由看向谢祯,略有不解,陛下很少笑意开怀,今儿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谢祯的目光从身边几位锦衣卫身上一一扫过,目光落定在一位手腕露出些许纱布的锦衣卫身上。

谢祯抬手指了指他的手腕,跟着问道:“这也是明威将军打的?”

那名锦衣卫忙抱拳行礼,道:“回陛下的话,不是将军打的,是躲将军的回马枪时没站稳,自己摔的。“哈.....”谢祯朗声笑开,跟着道:“也罢,下午待朕回宫后,便叫明威将军回府吧,省得你们受罪。”众锦衣卫闻言如逢大赦,忙行礼谢恩,谢祯免了他们的礼,笑着上了马车。

谢祯出宫后,直奔傅清辉在京中那处闲置的私宅。

来到宅邸,关上门后,沈长宇便即刻安排人布防,傅清辉则引着谢祯往蒋星重所在的厢房而去。

路上,谢祯问道:“关了这么几日,蒋姑娘作何反应?可有反抗?”

傅清辉便如实道:“头一日晚上,蒋姑娘急着要回家,说父兄会扒了她的皮,但臣告知二位被宣召进宫后,蒋姑娘便安静下来,回房继续看话本去了。”“看话本?”谢祯诧异反问。

傅清辉点头,道:“正是,关蒋姑娘的房间里,有一些臣收集的话本子。”

谢祯不由摇头叹慨,还真是浑然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自己和家族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傅清辉接着道:“昨日傍晚蒋姑娘闹了脾气,说她不是您卖身为奴的奴婢,凭什么这般关着她。

“然后呢?”谢祯侧头看向傅清辉,好奇地问道。

傅清辉答道:“臣自是将她拦了下来,臣本以为她会大闹一顿,但也没有,骂了臣几句后,叫臣给她送换洗的衣服,便又回了房间。”谢祯不由挑眉,这蒋姑娘,心性竟如此强大,如此能沉得住气?倒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说话下,君臣二人已来到蒋星重房门外。

傅清辉上前叩了几下门,随后对里头的蒋星重道:“蒋姑娘,言公子到了。”

屋里好半晌没有声音,君臣二人不由相视一眼,傅清辉正欲再次敲门,怎料门忽地被拉开,蒋星重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换了一身盈盈色暗云纹立领长衫,外套一件绣桃花披风,正抱臂倚着门框,笑盈盈地看着谢祯。谢祯见此,冲她一笑,道:“怠慢姑娘,这几日被陛下留在言中议事,实在找不到出来的机会。

“....”蒋星重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扯了扯嘴角,随后跨过门槛,直冲冲地朝他走来。

不及谢祯让道,蒋星重直接抬手狠狠朝他手臂上一推,给自己推开一条道。

这一把,推得谢祯一个趔趄,傅清辉等人要时变了脸色,傅清辉忙上前相扶,惊道:“公子。”

谢祯被惊得不轻,忙看向蒋星重,跟着对傅清辉道:“没事,没事。”

但见蒋星重来到院中,直接钻进傅清辉的花园,弯腰好一顿乱翻。谢祯和傅清辉站在原地,皆不解地看着她。也不知蒋星重在找什么,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于是她干脆抬头,看向花园里的石榴树,似是在石榴树上找着什么。找了片刻,蒋星重目光落定,直接踮起脚,从石榴树上折下两根小拇指粗细,又较长较直的木棍。蒋星重拿着两根木棍子从花园里出来,随后再次来到君臣二人面前。

她盯着傅清辉看了片刻,见傅清辉一动不动,没好气地对傅清辉道:

滚远点!”

傅清辉和谢祯齐齐一愣,皆不由瞪大了眼睛。

傅清辉看向谢祯,投去询问的眼神。谢祯冲他点了下头,傅清辉只好退去了一旁,贴着花园墙边站着。蒋星重再次看向谢祯,冲他抿唇一笑,笑意显得格外温柔有礼。可不知为何,谢祯忽觉脊梁骨发麻。蒋星重将手里的其中一根木棍递给他,谢祯不解地接过,拿着手里反复看了看,再次看向蒋星重,面露疑惑。但见蒋星重冲他一笑,道:“言公子,好几日未见,也不知您武艺是否懈怠了,咱俩过过招吧。”话音落,根本不给谢祯反应的机会,蒋星重直接以木棍作刀,狠狠朝谢祯劈去。

谢祯一惊,下意识便抬臂去挡,结果蒋星重的木棍,狠狠抽在了谢祯的小臂上,疼得谢祯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诧异唤道:“蒋姑娘!”一旁的傅清辉见此都瞪大了眼睛,本欲上前制止,却见谢祯没有示下,只好站着不动,暗自又为蒋星重的九族捏了把汗。蒋星重冲谢祯一笑,道:“切磋一下而已,公子别愣着呀。”

话音落,蒋星重手中木棍一抽,反手直劈谢祯腰间。谢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手中木棍去挡,这头堪堪拦下,却又忽见蒋星重身子一低,旋身横腿朝他扫来,吓得谢祯连忙原地起跳,躲过一击。怎料刚落地站稳,又见蒋星重手持木棍朝他脑袋劈了下来,谢祯忙抬手去挡,这头刚挡住,蒋星重复又抽回木棍,反手一下抽到谢祯的手臂上,又疼的谢祯蹙紧了眉。谢祯疼得来了火气,一面拦着蒋星重的攻势,一面质问道:“蒋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蒋星重气笑了,阴阳怪气道:“被关了这么几天,当然是同公子一道活动活动筋骨啊。”嘴里虽说这话,但蒋星重手上攻势丝毫不减,依旧凶厉逼人。

看着蒋星重如此不要命般的凶猛攻势,谢祯这才忽地意识到,蒋姑娘生气了!拿他出气呢。

谢祯又不能亮明身份,还能如何,只好对蒋星重道:“让姑娘在私宅困守多日,着实是在下的不是,还请姑娘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话音落,蒋星重的攻势弱了些,谢祯见有效,接着又道:“在下知错了!当真知错!’

蒋星重闻言,这才收了招式,在谢祯面前站定。

一旁的傅清辉不由抽了抽嘴角,方才他目睹了什么?他是在梦里吧?

傅清辉正惊诧着,忽见谢祯眼风朝他瞟来,傅清辉忙低下了头。

蒋星重一手握着木棍在另一手掌心里徐徐敲打,一面对谢祯幽幽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公子既不信任我,干脆将我密谋造反一事上告天听,何必这般关着我给我下马威?”谢祯闻言失笑,她原是以为,关她这几日,是为了拿握她,给她下马威。

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倒也省了他找借口解释。

念及此,谢祯对蒋星重拱手道:“是在下思虑不周,还请姑娘见谅。”

“见谅!早见谅了!”蒋星重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你这小宅子,我没法子出去?”

蒋星重瞪了谢祯一眼,跟着道:“我之所以没走,就是想向你证明,我敢孤身一人被你关着,就是敢把命交到你手里。言公子,辅佐你,我是真心的!”蒋星重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谢祯还能说些什么,他朝蒋星重抿唇一笑,道:“我信,日后绝不会再怠慢姑娘。见他未曾赖账解释,这番表态,蒋星重倒还算满意,便消了气,将手中木棍朝花园里甩去,随后看向谢祯,对他道:“既如此,那便该聊什么就聊什么吧。”蒋星重转头对远处的傅清辉喊道:“上茶。”傅清辉不由抽了抽嘴角,这蒋姑娘,还真是使唤他使唤惯了。说罢,蒋星重复又进了房间,谢祯随后。只是这次,为着避嫌,蒋星重没再关门。

房间内,蒋星重和谢祯在罗汉床上落座,一人一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二人相对而坐。

很快,傅清辉便端了茶上来,傅清辉退下后,蒋星重向谢祯问道:“怎么样?这几日没有朝中的消息,户部侍郎或者尚书的位置,景宁帝可有叫人补上?”谢祯摇了摇头,随后对蒋星重道:“尚未。我有桩事,想问问姑娘的意见。”

蒋星重神色认真起来,看向谢祯道:“请讲。”

谢祯道:“朝中百官,于先帝一朝依附东厂者众,如今景宁帝有意革新百官,为国择贤。前几日早朝,景宁帝提出此事,叫百官商议。百官响应积极,这两日间,言官上疏弹劾不少官员,共百来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已涉及内阁。姑娘对此有何看听着谢祯所言,蒋星重凝眸回忆起来,想了好久,她才对谢祯道:“我隐约记得,下个月,景宁帝会清洗朝堂,共罢黜文官八十来人,斩杀宦官三十来人,罢免内阁大臣严暮之与吴令台。还顺道为先帝一朝被东厂加害的官员翻了案。谢祯闻言,看向蒋星重的神色间已全是拜服。

若非出了蒋星重这么一个变故,他确实会这么做,会彻底将东厂遗留在朝中的势力,清洗干净。

念及此,谢祯问道:“所以,你也觉得景宁帝该清洗朝堂?”

蒋星重闻言摇了摇头,接着对谢祯道:“我记得,当初此案之后,朝堂上下,对景宁帝称赞有加。人人皆知景宁帝痛恨阉党,但是景宁四年之时,景宁帝却又重新启用阉党。我在想,景宁帝为何要这么做?”谢祯闻言愣住,他竟会在四年后,重新启用阉党。此刻他心间产生和蒋星重一样的困惑,他为何要这么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神思,片刻后,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眸中一亮,忙对谢祯道:“我想起来了,景宁帝清查阉党旧臣一案后,会借此降低海商的赋税以及茶税,同时还会取消盐税与矿税。”谢祯闻言蹙眉,若减少这些税收,朝廷的财政收入便只能依赖于农民,在国库如此空虚的情况下,他为何要这么做?谢祯正疑惑间,蒋星重又道:“对了,我又记起一件事。如今的内阁首辅严暮之,他于此案中被景宁帝安排致仕,但景宁五年,景宁帝亡国自缢后,严暮之随帝殉国。”谢祯闻言一怔,搭在双膝上的手,不由在袖下紧紧攥紧。

严暮之是先帝一朝靠巴结九千岁上位的内阁首辅,是他如今最想收拾掉的人,但没想到,在蒋星重的口中,此人竟是个能随帝殉国之人?蒋星重接着道:“你许是不知,景宁帝不得人心,他死后,百官大多眼中无泪。为他哭丧的,反而是他恨了一辈子的宦官居多,还有无数的被他加派赋税的百姓,肯随帝殉国的官员,更是寥寥无几,这严暮之,就是其中一个蒋星重这一番话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甚至有很多事情,和如今谢祯的想法,完全相悖。

谢祯心间再次充满疑惑:一,他后来为何会重新启用阉党?二、他为何会减掉工商业的赋税?三、他如今想罢黜掉的内阁首辅严暮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谢祯想了想,向蒋星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保住严暮之?”

蒋星重摇了摇头,随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对谢祯道:“想法子保住他的官位,莫要叫他致仕便好。”说罢,蒋星重复又看向谢祯,出于严谨,补充问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她私心揣摩着,既然言公子早已有夺位

心,想来应该在朝中做了些部署,保个官位,应该不算难。

谢祯点点头:“有。”

蒋星重放下了心,便接着说起自己的计划,“我们既有夺位之心,便不能为景宁帝谋划。不管严暮之属于哪一派,但就从他最终随帝殉国一事来看,至少是个忠君爱国的官员。你就叫景宁帝罢黜他,然后趁他危难之际,拉他一把,保住他的官位,将他拉到你的麾下。”谢祯闻言笑开,随后点头道:“姑娘好计谋,我听从便是。”

“至于此番景宁帝清洗朝堂一事....”蒋星重边念叨,边陷入沉思,谢祯抬眼看向她,眼里多了份期待。蒋星重回忆着前世,跟着向谢祯扔下四个字,“操之过急。”

谢祯不由看向蒋星重,道:“姑娘可否细说。”

蒋星重解释道:“他面对的困难良多,心中却又有个恢复中兴的抱负。眼下国库空虚,他本就该先想法子弄钱,可他想法子弄钱的同时,却还要减税,还要肃清朝堂,还想平定陕甘宁流寇之祸。他什么都想要,最终只会什么都得不到。”谢祯闻言,不由抿紧了唇,眉眼微垂。

蒋星重想了想,对谢被道:“景宁帝现在面临最大的难题,便是缺钱。可他偏偏在罢影阉党旧臣后,又免了不少工高业的税,导致后来只能向圈于耕地的百姓加派颠税,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可明堂之上,多的是能效财的人。我们阻止不了景宁帝此潘清算阉党遗祸,那咱们便好好利用此事,为咱们自己谋谢祯也觉得甚是奇怪,从蒋星重的话语中来看,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懂他在做什么。既然国库空虚,又为何要减工商业的税?减税之后,又为何要加派农民的赋税,去收复辽东?谢祯听着蒋星重这些话,只觉如梦似幻,他既惊奇于蒋星重口中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时也惊奇于他居然在和一位姑娘,谋划着怎么推翻自己。谢祯只觉此刻这张嘴不是他自己的,梦游般问道:“姑娘有何好计策。”

蒋星重道:“我稍后会给你一个名单,这名单上的官员,皆是巨贪,他们在顺天府被破后,府里都抄出大笔的银两。你且记住这些人,并找寻机会,怂恿景宁帝将他们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叫他们更方便敛财。待一年后,大昭内乱,咱们便杀几个祭旗,抢他们的基业成为你的基业。景宁帝越穷,未来你就越富有!”

谢祯看向蒋星重的眼里,着实有些钦佩。

她的意思是,叫那些贪官,各个成为他的敛财工具,成为他的钱袋子,待时机成熟之后,他只需如秋收一般,一镰刀割下去,便会富得流油。谢祯赞许地点头道:“好,就依姑娘所言,此法甚好!”

若是当真能像收拾邵含仲一般,收拾掉一大批贪腐官员,想来国库空虚的掣肘,便顺势可除。

蒋星重冲谢祯一笑,取过纸笔,凭着记忆,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随后递给谢祯。

谢祯伸手接过,仔细看着上头的几个名字,不由蹙眉。这些人,都不在此次他想收拾的那些官员中。不过细想一下,不在也是寻常。按照蒋星重的说法,一

月后他会除掉共计百来人,既然已经除掉了,自然那就不会出现在未来被土特部抄家的名单上

蒋星重放下笔,对谢祯道:“我现在记得的就这么多,好多事,我可能到遇上才能想起来,等想起来再说给你听。”她要是早知道会重生回来,就把前世那五年的事桩桩件件都背下来。可惜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当时听过就过了,根本没有刻意地去记。谢祯收好蒋星重给的名单,看向蒋星重,笑道:“好。”

蒋星重复又向谢祯问道:“眼下你有什么计划?我私心觉得,你得拿到更大的权力,才方便我们日后行事。”谢祯闻言愣了愣,对蒋星重道:“确实是打算努力再往上爬一爬。”

谢祯按住藏有蒋星重名单的衣襟之处,对蒋星重道:“上次邵含仲一案,白白错失姑娘送来的机会,这一次,我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拿下户部,把持户部财政。”蒋星重闻言,欣赏的目光看向谢祯,道:“好!左右景宁帝最近要清洗依附东厂而势大的旧臣,你可借此机会浑水摸鱼,能拿到多少利益便拿到多少利益。”说罢,蒋星重眸光灼灼地看向他,掷地有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先弄钱!只要解决钱的问题,之后的一切问题都好解决。他们若要起事,处处都要用钱,招兵买马的军饷,手下依附众人的俸禄,吃饭糊口的粮饷等等,哪一样不需要用钱?谢祯闻言,静静看了蒋星重一会儿,随后点头,自端起茶盏喝茶。

根据今天蒋星重透露的信息,他决定暂缓清洗东厂旧臣一事,他得先弄明白,为何蒋星重会说,未来景宁四年之时,他会重新启用宦官。要想弄清此事,恐怕就得追溯前朝,弄清先帝重用阉党的原因。

那时他还小,确实不知先帝为何重用阉党,他只记得在他懂事后,阉党已是人人得而诛之,成为大昭的一大弊病。还有一事,他须得尽快弄明白。

今日回去,他要亲自提审胡坤、周怡平以及邵含仲三人,审清楚他们送出去的那大笔白银,究竟是给了谁。究竟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如此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妄为。

做下决定,谢祯扫了一眼蒋星重。

蒋星重一直对朝堂上的事有关注,一旦自己改变了政策,她定会发觉,到时恐怕会以为是“言公子”出卖了她,借她所知辅佐皇帝。若她因此而不再信任,转投他人,以她手中握着的消息来看,对他会是极大的威胁。如蒋星重这般好用的刀,他暂且还不想杀。念及此,谢祯静思片刻,很快便想出合理的,糊弄蒋星重的法子。

谢祯放下茶盏,对蒋星重道:“蒋姑娘平时是如何得知朝中发生之事的?”

蒋星重道:“靠瑞霖出去打听,或者看看邸报。”

谢祯低眉一笑,对蒋星重道:“日后我会第一时间命清辉为姑娘送来最新的消息,你我再一同商讨,姑娘不必再费心自己去打听。蒋星重闻言大喜,道:“甚好!我打听的消息,总不如你在朝为官得来的消息准确和详细,既如此,我日后等着公子消息便是。”谢祯唇边依旧含着得体的微笑,复又与蒋星重聊了几句,便起身作别,并命沈长宇送蒋星重回府。回宫的路上,谢祯特意唤了傅清辉同乘马车。

在车里,谢祯向傅清辉吩咐道:

“自明日起,蒋府周围还是要安排几个人手。叫他们着重留意蒋姑娘身边的人,阻止他们出门打探消息,若是有打探消息的意思,便想法子把提前朕与你约定好的假消息告知。”傅清辉行礼应下。

行罢礼,傅清辉抬头,看向谢祯,眼里也些许担忧,犹豫片刻,对谢祯道:“启禀陛下,纵然北镇抚司彻查证据不得,但蒋星重确实已将造反二字宣之于口,陛下当真还要与她纠缠吗?臣担心,蒋姑娘若有朝一日知晓了陛下的身份,会对陛下不利。”这个问题,谢祯不是没想过,若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又继续装着不知晓,待像今日般相对而坐时,忽然要取他性命,便会防不胜防。谢祯想了想,对傅清辉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道:“朕自然知晓,可是清辉,朕御极不久,如今面临诸多难题,确实有操之过急之嫌。自从同蒋姑娘畅聊之后,朕反思良久,朕非圣贤,如何步步都走得对?身边既有蒋星重这样一个能人,倒不如善用其能,为国谋福。谢祯语气虽平静,但脑海中全然是夜里在太庙中时的画面。

十八年光阴,他没有一刻,像昨夜那般痛苦。

之前他反复不信锦衣卫彻查的结果,无非就是不信蒋星重口中所言的他是亡国之君。

可锦衣卫查到最后,一无所获,即便再觉离谱,他也不得不相信。

昨夜在太庙中,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的那几个时辰,他仿佛亲手杀了曾经那个相信自己定会恢复大昭中兴的自己,打碎之后,复又重建。再次走出太庙时,他便已做好决定,列祖列宗既然将蒋星重这样一个人送来他的身边,那么他定要善加利用,凡事谨慎三思,绝不能叫蒋星重的梦,成为现实。念及此,谢祯自嘲地笑笑,忽地对傅清辉道:“清辉,朕如今忽然发觉,承认自己的错误与不足,竟是比破釜沉舟更需要勇气。”傅清辉不知谢祯为何忽然会说一句这样的话,只拱手道:“陛下教导,臣铭记于心。”

谢祯知道他听不懂,只对他道:“这些时日,蒋姑娘若派人出府探查朝政,便想法子让她知道,朕正在处理依附阉党旧臣一案。”傅清辉行礼应下,随后不解问道:“陛下,蒋姑娘既有反心,还是小心为上?待利用完后,陛下打算作何处置?”谢祯目视前方,淡淡道:“杀了便是。”

纵然蒋星重助他良多,可她密谋造反也是事实。此女,断不可留。

傅清辉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这蒋星重留在陛下身边,就是个极大的隐患。念及此,傅清辉拱手行礼道:“陛下英明。”谢祯未做表态,只对傅清辉道:“待回言后,朕要亲自提审胡坤、周怡平、邵含仲三人,你安排一下。”傅清辉行礼应下,随后谢祯叫停马车,傅清辉下车离去。谢祯倚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神。蒋星重回到府中后,发觉父亲和哥哥都还没有回府,不由松了口气。

反倒是燕麦和兔葵,还有那日被吓得不轻的瑞霖,一直围着蒋星重问这问那,一会儿焦急,一会儿叮嘱,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关怀。蒋星重安抚糊弄了三人好一会儿,方才算是将此事揭过,顺心地在房中椅子上坐下,倒了茶来润口,心里盘算着,若不然遣人去问问,父兄今晚是否回来?若回来,她准备些什么吃的给他们才好?怎料蒋星重才喝了几口茶,就见管家拿着一封信走了

“姑娘,你可知将军何时回来?前日,隶属陇州都指挥使使司的沈濯沈都事派人送了这封信来,昨日和今日都遣人来问将军回信,说是明日就要启程,得将回信带回去。”了进来,随后对蒋星重道

听闻陇州沈家,蒋星重不由一愣,随即万千回忆涌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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