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我就对我爷的做法感到不理解了:
“爷,你真就这么回草庵里去了?不管他们仨了?”
我爷点了点头答道:
“嗯,我不但回庵里边睡觉了,还拿锄头铁耙把门给顶得死死的,就怕有人来敲。”
我不信我爷会这么自私,他可是有武功的人,就算碰到啥邪灵恶煞,应该也能打几下吧?我就问他:
“那仨人咋办?你自己跑了,还把门顶上,万一那仨人脱了险跑过来求救,你准备咋弄?”
我爷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咱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凶鬼恶煞,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时候看着简简单单的人,比真正的鬼可要坏上一百倍。”
我爷这句话说的云山雾罩的,我自然是没听懂,而且他说的一百倍是咋算的,我也挺好奇,正想问个清楚,叶儿奶却不耐烦的打断了我:
“唉我说你个小屁孩儿,毛都没长全话咋就恁多?没看出来你爷这是在卖关子吗?安生听着就行,别瞎插话儿!”
听了叶儿奶的话,我爷并没有着急维护我,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捞出红衣立尸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爷没有下地干活,也没有起锚下水,而是径直去了镇上,跑到镇派出所报了案。
不管再怎么说他都只是个捞尸的,像这种原因不明的沉尸案,肯定还是找派出所靠谱。况且他这次报警,也不单单是为了这起沉尸案。
派出所里他跟乔副队最熟,报案肯定先找他。这个乔副队我也认识,有一次我爷和老五头儿下水捞尸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站在岸上看,他问我为啥不去上学,我说星期天,我问他为啥不下水,他说不会游。
乔副队三十来岁的模样,和我爷一样也挺瘦的,但他的胳膊上青筋暴出,看起来就很有劲儿。我爷跟我说他还没结婚,不过他很早就喜欢上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结婚但爹妈不同意,还到单位闹过,派出所领导也劝他,还搭线给他介绍过其他单位的女孩,可他就是犟驴不上磨,还对着领导发了一通脾气。
“扶正是没指望喽!”我爷就这么调侃他。
乔副队对我爷这个人很敬佩,老夸他是什么“黄河浪白条”,但对他的职业却不客气,说他踏踏实实种瓜就行,捞尸就捞尸,别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老四旧。
我爷对他这话也总是反唇相讥,说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有它的道理,不懂站边看着就行,别瞎逼叨。
这俩人的扯皮,总会以乔副队的一句“这不是在二十年前,要不然你连门儿都出不去”结束。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现在是有点懂了,却再也回不去有我爷的那个小时候了。
————
乔副队正站在窗户边,手里端着的瓷杯上还写着“个人三等功”,当初这个功他死活不愿意领,现在却成了那件事儿留下来的唯一念想。
远远地看见我爷来了,乔副队赶紧正经八百的坐回到座位上,翻着手里的资料。
我爷跑到他桌子前边,一口水都没喝,直接就撂下一句“带几个人,跟我去刘庄抓人。”
“着什么急呀?你得先说情况啊!”
乔副队一点儿都不慌,我爷每次来都是火烧眉毛的样子,但每次发生的事儿,却都证明没那么急,上过一回两回套就得了,乔副队不可能每回都被诓住。
“路上说。”
“这里说。”
“那中,先喝水。”
乔副队给我爷倒了一杯水,太烫了,我爷吹了一口气,没直接喝,而是把昨晚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了一遍。
“你是说,河里见了女尸,带你去捞的三个人和女尸都不见了?”
乔副队听完以后总结了一遍,言简意赅。
我爷拿他的话咂了下嘴,是挺准确,但完全没有领会他关于红衣立尸、尸煞之类的重点描述,不过我爷还是“嗯”了一声。
“先去现场,确定情况后再去刘庄。”
乔副队做出决定。既然有人报案,肯定得出警,但也不能不按章程胡来。
“晚了人就跑了。”
我爷劝到。
“不去现场找证据,就跑刘庄抓人,你以为是武侠小说?”
乔副队很喜欢武侠小说。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
“那这样吧,你带个人去现场,我带几个人去抓人。”
我爷讲了口好价钱。
“你啥级别?整个派出所你能带的动谁?”
乔副队拿级别压人,这让我爷哑口无言。
最后,乔副队叫来三个人,带着我爷坐上一辆昌河,这车是刚来没多久的巡逻车,乔副队他们坐的回数都不多,我爷更是头一回坐。
头一回坐就是副驾驶,我爷对着我们仨好一阵吹嘘,说什么四个轮儿的就是好,又快又稳,一眨眼功夫就到小水湖那儿了。就是那口水最后都没喝着。
我跟“屁崩儿”都听得心痒痒,我还想起了那天在学校听见外边警车的声音:啥时候我俩才能坐上那种四个轮子的车呀?
叶儿奶用鼻子笑了一声:等你俩也犯了事,他们免费开过来接。
……
到了现场以后,我爷指着小水湖中央又说了一遍情况,乔副队手搭眉看了看:
“也没啥有用的线索啊?”
我爷一听愣了,往前一瞅,小水湖水面静悄悄的,连个拱泡泡的鱼都没有,河边儿也是一片安静,就剩一团乱七八糟的脚印,好像真没留下啥有用的线索。
乔副队蹲下身子看了会儿脚印,对着我爷摇了摇头。
“在水里,水里肯定有东西。”
我爷说着就要下水。
“不带你那符啊啥的?”
乔副队用鼻孔说话。
“顾不上了。”
我爷袄子一脱,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别看这片小水湖面积不大,水下边儿却挺深,水草摇摇晃晃的,像陀螺一样朝一个方向扭着转圈,我爷两手两脚朝同一个方向扒拉了几下,才算是在涡流中稳住了身子。
一个呼吸间,我爷从水里抬出头来,举着一只红色高跟鞋,一边喊着找到了一边朝乔副队他们游了过来。
接过高跟鞋,乔副队端详了一下,说了句:
“少一只。”
“又不是让你穿,你管它少没少,是证据就行了。”
我爷怼了他一句。
“一只鞋子而已,也有可能是谁不小心丢的,凭这个就想让我抓人,种西瓜的都这么单纯吗?”
乔副队还在用鼻孔说话。
这时,旁边一个小伙儿突然指着不远处沙丘旁的一团灯笼草喊道:
“那儿有东西。”
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灯笼草上不少灯笼果已经泛红,我爷一看赶紧阻止:
“灯笼草鬼点灯,遇见都得绕着行。不能去!”
乔副队听见又开始用鼻孔说话了:
“都去!你也去!”
他一点都不信那种神啊鬼啊的。
几人朝灯笼草走了过去,果然在灯笼草旁边又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拿来跟我爷找到的一对比,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刚好是一双。
我爷暂停了讲述,自有深意的问我们:
“你们知道,为啥在灯笼草那儿能见着第二只鞋吗?”
“鬼灯笼点天灯,指门带路看前程。”
叶儿奶很随意就回答了上来,跟我爷刚才那句还刚好组成了对联。
我爷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接着讲了下去。
找到第二只红色高跟鞋以后,乔副队几人又顺着往沙丘后边看去,只见沙丘后边有一小段拖行的痕迹,一根蒺藜草的蒺藜上还挂着一小块红色的布条。
“是女尸衣服上的。”
我爷看了一眼就肯定的说。
“走,去抓人。”
乔副队一看到这个,突然间就雷厉风行了起来,拉着我爷上了大堤就准备坐昌河。
我爷没急着上车,而是朝大堤外边看了一眼,刘庄的那片地里,只有一个妇女在干活儿,她现在已经停了手里的工作,正抬着头往大堤这儿看。我小时候的农村妇女都是这样,平日里没见过啥稀奇事,见了警车都要致意一下。
“干嘛去?”
见我爷没上车,而是朝大堤外那个妇女身边跑去,乔副队疑惑的喊道。
“得去问问咱要抓谁!”
我爷也扭头喊了一句,留下乔副队几人在大堤上凌乱。
“都不知道去抓谁?这老头儿到底靠谱不?”
旁边一个人好奇的问了乔副队一句,乔副队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我爷跑到妇女身边,直接问她昨天刘庄都谁来外滩了,妇女回答不清楚,但她邻居刘青超肯定来了,因为他前天晚上借了自己家的犁耙,说是要来外滩种花生。刚才她又看见刘青超地里的土已经翻过了,花生应该是已经种上了。所以说,刘青超昨天肯定来过外滩。
我爷得了个名字就跑回了大堤,又跟乔副队几人说了一遍,听后几人立即上车,昌河一路直奔刘庄而去。
进了刘庄,路上找个人打听到了刘青超的家,几人直接找到进了门,进到里屋就把他从床上拉了出来。
刘青超还没娶着媳妇,上边也没了双亲,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他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几个晃眼的警徽,直接就吓醒了,两腿打了个战就直接招了:
“没在我这儿没在我这儿,是刘东庆藏起来的。”
虽然已经抓到了一个,不过乔副队却是直到这会儿,才算清楚了个大概:
我爷的确没有瞎报案,刘青超那几个人也的确有问题,看起来也跟我爷说的一样。
——他们仨在藏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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