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宋温如来到长生殿。
殿内,紫金龙香炉炉口轻缓地喷散出袅袅紫烟,香气四溢,充盈着整个大殿之内,令人闻之心神安宁。
宋温如与皇帝尚俊卿相对而坐,他执起一颗白子,“嗒”地一声放在棋盘上,缓缓道:“大长公主依旧在深挖四十年前梧村的消息。”
尚俊卿抬眸,“那可有消息?”
“尚无。”
尚俊卿道:“没有消息就不代表尘埃落定。”
“是,大长公主不敢赌,毕竟关乎皇室血统。”
媛光贵妃也就是大长公主的母妃,在怀有大长公主并生产时是在梧村的一户人家。据传,这户人家的农妇也怀有身孕,亦是诞下一名女婴。
皇室子嗣流落在民间,本就有争议,更何况还有这层巧合。
这就是关于大长公主的辛秘,也因此在与先帝争权她已然站上峰时,先帝不知从哪里得到密保,怀疑她的血统,她便直接放权了。
后来,先帝忽然崩殂,新帝继位,大长公主一边起势一边调查。
关于大长公主皇族血统是否纯正,不管是其本人还是新帝,谁先得到准确情报,谁就可以在此轮争权中成为赢家。
在两年前,也就是尚俊卿初继位时,宋温如向他提议,以自己做为棋子,入两人争权的局。两年来,宋温如一步步获得大长公主的信任,深入其势力,终于,调查的事宜由他来做。
如此一来,他掌握的一手情报转头就可以呈给尚俊卿,这是扳倒大长公主最有利的砝码。
“但,据传曾收留媛光贵妃的那户人家很早之前就搬走了,一直杳无音信,臣只能时刻关注着动向。”宋温如说着,一枚白子又落在棋盘上,“不知先帝可否给皇上留下线索?”他淡声询问。
“未曾,父皇想来未料到自己猝崩。”尚俊卿眼目始终关注着棋盘,忽然他眉目一舒,笑着望向宋温如,“从之,朕输了。”
“平都公主求见。”
这时门外的宫人禀报。
尚俊卿起身,又与宋温如轻声道:“从之,你略等等吧。”说完便与宫人一同走出殿外。
独留宋温如一人。
“阿如!”平都公主唤道。
“臣叩见公主殿下。”宋温如转身行礼。
平都公主好久都没见到过宋温如了,骤然相见,她被思念填满的心瞬时有了着落,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可是,心上人的语言与神情无不透着淡漠疏离,她的心犹如一块落入冷潭的石子,慢慢沉了下去。
她轻轻道:“阿如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昭昭。”
宋温如恭敬如斯,连眼眸都未曾抬起,他依然淡声道:“臣不敢。是臣从前年幼不识礼数,臣不求能获得公主谅解,但求公主别再,纠缠着臣。”
随着“纠缠”二字被宋温如吐出,平都公主眼眸一红,她不可置信,又觉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两年来她承受过太多,只是始终不明白不甘心,她含着泪道:“两年前你为何突然变了?如果是因为你和皇兄的计谋使然,我可以求皇兄,你不去做这个了好不好?”
“两年前?”宋温如轻抬声质问,“两年前臣是变了,但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那之前臣也为未曾对公主多上心,不过是把公主当做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看待。对了,臣还有嫡亲的妹妹,对公主的情分也自然越不过她。”
“不是的,不是的!”平都公主的手覆在脸上,指间慢慢渗出泪水,“我知道你要成就我皇兄的基业,便搭上自己逢迎我姑母,你只是怕我伤心罢了。”她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宋温如,我,我不介意。”
言毕,平都公主一步上前,伸出手臂环在宋温如的腰上。
宋温如负手而立岿然不动,“你不介意?不介意我委身于谁?”
“嗯。”平都公主道。
“也不介意我心在何处?”
平都公主霎时就想到了王逍潇,她依旧点头,“是。我只要能嫁给你,天天能守着你。”
此言一处,宋温如的双眸终于落在了平都公主身上。犹记得前世,她也这般说过。
——我只要能嫁给你,天天能守着你。
两世的话重合。
宋温如的神情堪称温柔,他低哑着声:“那你可否介意我曾杀过你?”
他一手钳住平都公主的后颈,瞬时将她按在棋盘上。
伴随着诸多棋子“噼里啪啦”的乱响和女子堪称凄惨的尖叫声,宋温如的眼神愈发冷得骇人。
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浮涌。
——大雨倾盆,把本就仓皇掩盖的无名墓冢冲刷地更加破败不堪,墓冢周围是凌乱的脚印、腐败的烂叶和四处散乱的……断指。指尖搅在泥泞的泥土里,似乎也掩盖不住那指甲刺目的红。雨是黑的,天是黑的,一切都是黑的。
画面一转。
——平都发疯地笑,宋温如,她死后你还念了二十年,你可知你的执念让她在阴曹地府也不好过。你以为她爱你?错了,错了!她恨你,他恨你。我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挣扎的,亲耳听到她是叫着你的名字含恨而死的。对,是我杀了她。我为了想嫁你,我杀了她。
紧缩的瞳孔映着与前世重合的人,宋温如双目赤红,一下一下地收紧手上的力道。“不可以动她,你不可以动王逍潇!”
平都公主被摁在棋盘上,使劲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想说“我没有”亦说不出来。她被掐得面目涨紫,额前的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忽然,从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宋温如眼目微动,双目中那晕染着狠戾的赤红褪去,他松了手,在殿门打开时,道了一句“臣告退”,转身而走。
“这……”尚俊卿拧着长眉,扫视着这满室狼藉。
坐在地上的平都公主,捂着自己的脖子一直在不停地咳嗽。她抬起泪眼,看着那被夜色吞噬的男人。
宋温如他发疯了,为了王逍潇他疯了。
皇城外,宋温如面色沉郁地坐在马车上,李戈看着神情不对,“二爷,我们现在去哪?”
“回府。”
李戈道:“王姑娘去了茶园,要不要……”
“李戈,从你嘴里再提王逍潇,以后就唤钱锦来当值。”
李戈张了张嘴巴,二爷,二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