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程史我告诉你,菡菡这次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定饶不了你!还有,我警告你看好你那对脑积水的母女,再让我知道她们欺负菡菡,我拼这条老命不要了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话筒都能听出语气中的气急败坏,往日最是儒雅和善的老人这时也彻底没了对人待事的和煦理智,仿佛是只被挑衅了底线的护崽老鹰。
而电话这头挨训的中年男人一脸拘谨的模样,却仍不忘为那对母子辩解:“老师,不是你想得那样,芳芳只是不小心脚滑才把菡菡撞下楼梯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舒岸清更气了,直接丢了文人的气度,对他破口大骂。
“你放屁!脚滑,怎么不把她滑下去!那么大个楼梯口就偏偏撞到菡菡!简程史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小脑裹了布!到现在你还在为那对母女狡辩!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要是照顾不好菡菡,我们自己来照顾,免得你这个拎不清只会胳膊肘子往外拐的爹一次又一次寒她心!”
面对前岳父的怒骂,简程史只是一味木讷地听着,不敢再辩驳,低着头听训
还像是在课堂上挨导师的训一样,几十年来他面对曾是他恩师后又成为岳父的舒岸清都是如此的。huye.org 红尘小说网
以前舒岸清看好的就是这个年轻人的老实的性格和专研文学的精神,如今他最是痛恨这个男人的木讷软弱除了死教学其他的事情都毫不作为。
当不了一个好丈夫,也当不好父亲。
简舒殊吊着一条伤腿躺在病床上,隔着没合拢的房门目光清冷地看着门外接电话的父亲。
当舒岸清说到“一次又一次寒她心”的时候,简程史木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挣扎,或许有那么一刻,他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或许有那么一点愧疚,但一定不多。
简舒殊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看向病房窗外,思绪慢慢飘远。
文宣十七年春始,辰南王世子大婚,本该是一桩喜事,长安街站满了看热闹接喜福的百姓,然而过了吉时却只见接亲仪仗不见新郎,有人说是世子不情愿这门亲事,逃婚了。
简舒殊坐在花轿中垂眸听着外面的闲话,手指却捏紧了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婚服下摆。
世子虽未到,可老辰南王早已放话,这婚礼不管世子到不到场,辰南王府都要把世子妃迎娶进门,于是据说新郎逃婚的花轿仍然十里红妆上街。
可是意外突发,接亲仪仗在街上被一队刺客拦截,街上的人慌乱逃窜,负责接亲的仪仗队里有王府的侍卫,他们和刺客打成一团,而位于打斗中间的花轿也被两方人马争来抢去。
刀剑无眼,简舒殊被王府侍女拉着左躲右闪,侍卫做包围圈拥护撤离,可最终却还是被一箭射中,鲜血染红了嫁衣,疼得不敢呼吸,她倒在身后之人怀里,意识模糊,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才被人从楼梯上撞下来,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疼。
她拥有了“简舒殊”所有的记忆,知道了这里是和她原本所在的时代相隔几千年而截然不同的时代。
或许是因为有了对方全部的记忆,记忆中还有熟悉的人,虽然面容与环境已经全然不同,但她对如今这个身体却意外地适应良好。
只不过她心里还是难免觉得难过,也不知道那之后刺客之乱可解决了,世子又如何了……
……世子那日真的逃婚了吗?
可两家定亲之时,他明明在场,为何又不拒绝呢?
辰南王世子离经叛道,桀骜难训,不愿做的事情,恐怕没人能按头让他答应。
“菡菡。”简程史的声音打断了简舒殊的回忆,他已经接完了电话。
此时手里拿着他上课用的公文包,一脸抱歉地对她说,“爸爸下午还有课,不能陪你了,给你安排了一位护工阿姨,有什么需要跟阿姨说,也可以跟爸爸打电话说。”
看着这张和前世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简舒殊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用管我。”
反正二十年来,也不曾管过。
简程史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走了,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犹豫地说:“菡菡,不要怪你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害你受伤她也很愧疚,今天哭得眼睛都肿了。”
简舒殊在他背后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简方芳算她哪门子妹妹。
她不哭,又怎么才能撇清自己,博取同情呢?
从小到大,无论简方芳对她做过什么,只要对方哭着认错,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的父亲就会像个“慈父”一样安慰着简方芳,然后转头对她说“妹妹不是故意的”就平息了事。
在他眼里,她跟简方芳之间问题永远只是孩子间可有可无的打闹。
即使真是简方芳做了错事,他也不忍苛责继女的过错,却从始至终都在无视亲生女儿的诉求。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庭和睦”的表象,以及“善待继女”的老好人名声。
就如同她前世的父亲,一样的无能且伪善。
……
“辰安,你可算醒了,差点吓死我们了。”
刚结束训练满头汗的章越擦着额头的汗跑进屋,看到床上已经醒过来看着天花板发呆的男生说,
“你怎么就突然中暑晕倒了?以前夏天温度更高的时候你练一天也不见累的,你说你才多久没练就这么虚了,肯定是平时疏于锻炼了,要不咱们比划比划,我突然对能打财你信心倍增。”
床上躺着的男生闻声看了过来,眼神桀骜,“想得美,老子就算一年没练也能轻松撂倒你。”
章越对这句话还是信的,不说他们其他师兄弟,就连师父都对小师弟的武术天赋赞不绝口,他不仅学得快,还总能自己领悟很多刁钻的技巧,并运用如神。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为武术而生的,年纪轻轻,武术造诣方面就已经超过了几位年长的师兄,关键是这小子还打小脑子就好使,武术学习两不误。
传统武术逐渐落寞的当下,他就像是那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夺目耀眼。
“哦对了,今天萧爷爷打电话给师父了,你说你也真是的,放假回来也不先回家看看爷爷,就这么上山来,打个电话说一下也行啊,你是真要气死你家老头子啊?”
萧离危正下床套着裤子,闻言顿了一下,没接话,自顾自收拾。
章越知道他的心结,苦口婆心地劝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真要因为这事跟爷爷一直怄气啊?他年纪大了,虽然之前爷爷做得……确实不对,但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辰安,你有你的抱负,可萧爷爷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也可以适当换位思考一下。”
萧离危一言不发地收拾着背包,随手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拉上拉链将背包甩在肩上就往门外走。
章越赶紧追上去:“你去哪儿?”
“袁炀今天出院,我回京市一趟接他。”萧离危语气淡淡,“你跟师父一声。”
章越面上一喜,赶紧说:“那你要是回来顺遍去王记买些卤味,那味道一绝,好久没吃了,可馋死我了。”
萧离危长腿往外迈去,闻言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不置可否。
他回到京市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医院接人。
他的室友袁炀放假回家没待上几天就跑来京市玩,结果刚下火车就在人行道上被人开车创了,还好问题不大,都是皮外伤,住院观察了两天,今天出院,发了几百条信息偏要让他来接。
萧离危没进医院,在医院外找了个位置,把定位发给袁炀,从兜里摸出一根离开时从师侄孙那顺来的棒棒糖,撕开糖纸,靠着墙等。
几分钟后,一个剪着寸头的青年背着个大背包从医院里出来,根据定位找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萧离危。
袁炀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说:“走吧,你车停哪了?”
萧离危长腿交叠,环手抱胸,神情自若:“没开车。”
袁炀笑容一滞:“……”
“那司机总有吧?”
萧离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片刻的沉默之后,袁炀释然一笑。
ok,萧大爷来接人出院既没自己开车也没帮忙叫个司机,主打一个人到就行。
其实这也不全怪萧离危,毕竟他没回家,也没打算让家里司机知道他回市里的事,毕竟司机知道了,约等于他家老爷子知道。
最后袁炀不得不选择打车。
医院门前本就容易塞车,袁炀叫的网约车要堵上一会才能到,两人便站在角落聊了几句。
住院病房住久了太过压抑,简舒殊让护工把自己推到楼下花园散散步,花园一侧靠着医院外墙,墙外是车水马龙的世界。
护工见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尽量靠边推着她散步,恍然间她听见了院墙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急忙回头想去找,可外面的行人很多,声音也很快就被车流声取代,她焦急地想要站起来,可摔下楼梯时扭伤的脚腕却传来剧痛感,她险些跌倒。
护工急忙把她扶到轮椅上坐好:“简小姐,你没事吧?”
她神色焦急:“我没事,可不可以把我推到墙边,靠近一点?”
护工虽感不解,但还是按雇主的意愿把她推了过去。
然而靠墙的草地轮椅不好过去,等她好不容易凑近了些,根本已经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更别说人了。
她靠坐在轮椅上,理智告诉自己,那可能只是和他声音相似的人而已。
她来到异世本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世子怎么可能也会被卷进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幻觉和痴心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