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易飞快记下,又问:“谁最先发现李莘跳楼了的?”女孩b:“是老大。老大喊了一声,想冲到阳台拽老幺,结果没拽到。我们仨就都赶紧跑下楼”谢隐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尽管秦淮出现得不合时宜,但他说的没错,女孩盛装,恐怕是做好了自杀的准备,而几个女孩的话如果属实,也能印证这一点。他抬腿往宿舍楼里走去,刚跨进一楼,脚步又滞住了。他转头吩咐楼管阿姨:“告诉其他女孩,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哪怕是警察执行公务,他也是个大老爷们,真在女生宿舍撞见个裸/奔小妹妹,他这颗老心脏也受不了。谢隐进入1109时,刺耳的手机闹铃声还在循环播放。看来女生在这方面确实没撒谎。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宿舍,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和阳台。几个女孩子还算干净利落,没袜子内衣满天飞,让这个糙老爷们长舒了一口气。谢隐来到李莘的桌前,她的化妆品、书本、文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叠成了豆腐块。“李莘平时就这么爱干净吗?”“也也不是,今天确实反常。”女孩b回答。桌面上,一个信封孤零零地摆在中央。谢隐戴上手套,打开信封,是一封信。不过是几行娟秀的字汇成的小诗句: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那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那远方的远,归还草原。谢隐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念出了这首诗,配上今时今日的悲凉感,真给人一种来到了荒凉草原的感觉。“头儿,啥意思?这是遗书?”韩易接过信纸,照在阳关下想要找找是否有什么机关,但无功而返。谢隐算不得博学,但好歹多看过几本书,“海子的诗。”“啊?”韩易一时没反应过来。谢隐做警察多年,早也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这些在年少躁动时读过的诗早就被扔在记忆的角落里蒙尘了。谢隐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这么文艺范一次。他继续着,把诗的后半句背出来:“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出野花一片”韩易发誓,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能沉醉在头儿那磁性的声音里无法自拔,甚至能模拟出小姑娘爱上头儿的轰轰烈烈场景。但问题是现在是在案发现场!装文艺范要遭雷劈的!谢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把信装到物证袋里交给韩易,又叫来几个小警员,开始搜证。他踱步到阳台,向下看去。女孩直上直下摔下去的,没在空中划出什么优美的弧线,可能就是那么几秒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头儿,没有发现其他遗书、抗抑郁类药物或者可疑物品。几位女同学也说李莘平时挺正常的,没有抑郁症,也没有太过反常的情况。”不大一会,韩易就来汇报了。谢隐回身站在李莘的桌前,他戴着手套,在李莘的床铺上摸索了几下。一个警员说:“头儿,床铺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谢隐点头,手底下兄弟干活细致,他没理由不相信。他正准备把手缩回来,却在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的指尖正摩挲着床铺内侧的边缘,因为角度原因,他看不见上面有什么,但触感告诉他,那里有个凹陷的图案。直觉告诉谢隐,他发现了重要的东西。这种上床下桌,是两个床铺和桌子连在一起的,想要挪动并不容易。谢隐和两个警员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床铺挪开。谢隐摸到的图案,正是一朵用利器刻在上面的半开山茶花。和李莘的手串上,马骏的腰带扣上,一模一样的半开山茶花!又是这朵山茶花,又是这朵山茶花谢隐开始逐渐暴躁起来。一个又一个证据指向李莘和马骏之间存在不寻常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可能直接影响案情的进展。可就在这个时候,马骏消失了,李莘死了!谢隐咬着后槽牙向虚空中挥了一拳,谢隐恨得牙痒痒,却无处发泄。韩易知道头儿的压力有多大,却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好在谢隐在虚空处发泄了一会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挪开床把图案刻在这么隐秘的角落里的,也不知道这个都有点盘包浆了的图案被女孩摩挲过多少次。“把这个图案照下来。收队。”和谢隐他们几乎同时到达警队的,还有他们此刻最怕看到的人,李凤臣。法医将尸体放在操作台上,白超然已经穿好了防护服,开始准备起道具来。一见这情状,前来认尸的李凤臣当场失去了理智。他犹如疯癫了一般一把推开白超然,让身型颀长的白超然向后一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在谢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几位民警开始轮番上阵,连劝带推,想把李凤臣带离法医实验室。都失败了。此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李凤臣再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憔悴和衰老占据了这个父亲的身体,死死踩灭了他的所有骄傲。他只跪在操作台前,不断用脑袋磕向操作台边,口中呜咽,“妮儿,你醒醒,你看看爸爸啊”谢隐不是铁石心肠,尽管看多了生离死别,可每次面对这种情况,他都很难不红了眼眶。他喉结滚动了几番,才沙哑开口:“让法医工作吧。”李凤臣闻声看来,双眼猩红如厉鬼,猛地扑到了谢隐跟前,一把拽住谢隐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韩易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去,准备拉开李凤臣,“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说我们害死李莘,这就过分了!”谢隐却挥手阻止了韩易。他个子比李凤臣高上半头,即便被对方揪着衣领,仍保持着绝对的压倒气势。谢隐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你相信你女儿是自杀吗?”“我不信!她要什么有什么,她有大把的家产能继承,她为什么要自杀!”“如果你不信,就让法医赶紧开始工作。”李凤臣的手松开了,他摇着头,干巴巴地转头离开。他几度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女儿的尸体,但最终,没能鼓起勇气。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漫长到谢隐感觉自己重新投了几次胎,又长大成人,当了一名刑警。有那么一瞬间,谢隐暗自发誓,要有来生,绝不干这操蛋活了。但现在不是来生,他还得硬着头皮被生活操着,笑着活下去。终于,在月上枝头的夜晚,白超然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从实验室走出来。“李莘,体内未检测出毒物、药物和其他致命伤,死亡原因,高坠伤。”结合走访的一切,也就能确定,李莘,死于自杀。一只落了单的乌鸦恰在此时落在警局大院外一棵即将枯死的桑树上,向天撕心裂肺地悲啼了几声。谢隐攥紧了右拳,攥碎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朵半开的山茶花。--------------------第16章 豪车惊魂16===========================a市警局大楼里,一盏盏灯逐渐熄灭。奋战了小半宿的民警们前后脚地离开了单位,奔赴各自的人间烟火。该走的都走了,哪怕是认领尸体的李凤臣都带着李莘走了,谢隐却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动。韩易来劝了两句,也知道劝不动,便独自先回去了。入夜,清风徐来。谢隐的办公室在17楼,可以远远望见半个城市的霓虹闪烁,万家灯火。这个焚尸案不是谢隐见过最刁钻的案件。犯罪手法普通,犯罪动机明显,一如他自己说的,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可面对李莘的死,谢隐却迷茫了。终于,在最后一位加班的兄弟的催促下,谢隐换上了一身运动装,拎了瓶矿泉水朝外走去。夜色浓重,灯光如剑妄图划破这无边的黑暗,最终却只将其肢解得七零八落。黑夜是静谧的,是大自然留给人类好好审视自身的机会。可人类不屑于这种机会,他们以为自己手握光明,全然没有了对自然的敬畏。谢隐沿着警局门口的路,一路奔跑起来。不是悠闲地散步或者慢跑,而是大跨步起来,仿佛跑得再快一点,这世界上千钧万石的压力就追不上他一样的逃亡。他要逃离世俗的桎梏,逃离繁冗的公务,逃离这光怪陆离的城市,逃离这无边无尽的黑暗。耳边的风呼啸着,两侧的灯光后退着,谢隐任凭内啡肽在大脑内积聚成愉悦的高/潮,把一切烦躁不安都从体内排挤掉。他没有目的地,只由心所至。不多时,待他终于耗尽了身体内最后一丝负面情绪,大口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跑到了大学城附近的居民区来。小区是个高档小区,他来过,是秦淮家。谢隐站在小区门口突然嗤笑,自己怎么不自觉跑到秦淮家了呢?他大剌剌一擦额头的汗珠,准备转身回去。一摸口袋,才想起分文没带,手机忘拿了。大学城离警队将近11公里,离他家也得有7公里。跑回去,他没那个体力了。打车回去,没钱。谢隐毫不犹豫地抬腿往谢隐家小区走去,借点钱,明天再还他吧。可刚一转身,脚步又滞住了。人家和自己无亲无故的,两次三番打搅人家,又是踹门又是调查的。现在大半夜叩门,竟是为了借钱,搁谁不得把谢隐当神经病啊。谢隐这么一想,转身决定咬牙跑回去吧。可就在这时,谢隐身后传来了声音。“哎哎哎,你干嘛的啊?大半夜的,进还是不进?”是小区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