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要比寻常的教室大两倍有余。
所以当江怀雪推开门，看到塞满整间屋子的头发时，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任舟猝不及防看到阶梯教室里的情况也是头皮发麻——就算自己就是一只鬼，但遇到未知又诡异的情况它还是会怕。
无数发丝互相聚拢又重新分散，动态平衡般地形成了一堵不留任何缝隙的墙壁。
时不时移动的发丝在穿行间产生一阵又一阵的特殊而平衡的波动，看得人心烦气闷，又莫名感到心底发毛。
上次江怀雪在厕所里见过的黑发都达不到这种密集程度。
江怀雪从旁边的教室里拿出一支笔，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这堵发墙。
原本平衡的波动在笔尖戳上来的时候瞬间停顿住，江怀雪感到不妙，他立刻松手，放开了此时已经被无数发丝缠住的签字笔。
原本流速不算快的发丝开始迅速扭动起来，几个旋转后，招惹它们的签字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进了发墙。
眨眼间签字笔的身影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江怀雪手放得快，他的手差点也被发丝缠上，一起给拖进去了。
拖进去后最好的结局估计也是窒息而死。
这堵墙不好对付。
任舟这会也缓过来，观察出了这些头发的本质：“这些发丝，每一根都裹满了怨念和……愧疚的情绪，居然是愧疚吗？”
任舟说：“想进去一般的办法绝对不行。”
“这是一种死后产生了自我封闭的鬼魂，这类鬼魂死后会连带着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封闭起来，不会主动攻击任何目标，但也不会让任何存在进入自己的封闭地方。”
任舟比它原以为地更要了解这些鬼魂。
“想要这类鬼魂给人让路可太难了。”
江怀雪没被任舟说的话唬住，他淡声道：“就算再难也有办法。”
任舟尽量长话短说：“这种鬼魂死前大都存在非常强烈的自责、愧疚等情绪，所以在死后进行自我封闭，有很强的自虐倾向。”
比起害别人，它们更喜欢自己害自己。
“这间教室被一只自我封闭的鬼魂霸占，想要它让路自然就需要解决掉它的愧疚。”
任舟觉得麻烦，都快没有耐心了。
它想要快点找到周小凭的死因，偏偏还要被一只自我封闭的鬼魂拦住。
想要这种鬼帮忙最麻烦了。
解决掉阶梯教室里鬼魂的愧疚吗？
这个不难。
江怀雪站在门口，试探着说：“苗同学，是你吗？”
任舟已经记不起苗云云了，它在江怀雪说话的时候什么触动都没有。
只是江怀雪说完后，没有立刻就发生什么事情。
他并不着急，只站在原地默默等待。
直到过了半分钟左右，江怀雪才听到屋内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
声音很小，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地听了起来。
江怀雪听了好几秒才确认，隔着层层头发，他听到的是细微的哭泣声。
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江怀雪在女厕所里听到的差不多。
他没有猜错。
屋子里的鬼就是苗云云。
这哪是死了十八个学生，分明是十九个。
江怀雪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他不知道一个“人追求偶数，鬼追求奇数”的说法。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追求偶数大多只是古代人遵守的吉祥寓意，但在鬼怪眼里，它们是真的从千百年开始就一直追求奇数。
想养鬼的天师或者觉醒者就不可能不去遵守这条规矩。
江怀雪叫了苗云云的名字，终于唤起了一些苗云云对外界的情绪。
江怀雪继续说：“不是你的错。”
单听这句话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听江怀雪继续说：“如果你想报仇的话，现在有个重新补救的机会在你面前。”
“如果你可以帮我的话，我保证帮你抓住害了你和周小凭的幕后之人。”
江怀雪没有对苗云云用什么说话技巧。
按照任舟的说法，这类鬼魂不需要听到什么花言巧语，得让它们感受到真心才行。
江怀雪三两句话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苗云云的哭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任舟歪了歪头。
它虽然不记得苗云云是谁了，但听到屋内持续不断的哭声，还是感到十分难受。
任舟总觉得不应该。
就像它觉得周小凭不应该惨死，不应该被困在这个地方一样。
它也觉得苗云云不应该死在教学楼里，不应该在阶梯教室里哭泣自虐。
明明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他们的人生不应该结束在冰冷的黑暗中。
任舟脑海中开始隐约有破碎的画面闪过。
连贯不起来的画面虽然没有任何作用，但它已经有了恢复记忆的迹象。
江怀雪说的话没有过多的安慰词修饰，但他确实让苗云云感受到了诚意。
苗云云的哭声越来越大，直到双方之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发墙。
江怀雪看不见发墙后的鬼魂身影，他只知道苗云云有了交谈的意向。
几缕发丝爬到了阶梯教室的门上，扭动间组成一个个汉字，最终变成一句话——
【证明给我看。】
它让江怀雪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帮自己和周小凭报仇，而不只是嘴上功夫。
别看苗云云始终在哭，一幅柔弱怨恨的模样，实际上它并没有失去理智。
无论是任舟还是苗云云，都表现出了不符合身份的冷静。
江怀雪这会能和苗云云交流，完全是依靠了身旁的任舟。
苗云云认出了任舟，它虽然知道任舟没有任何记忆了，也不想看见任舟，但也还算是相信任舟带过来的人类。
江怀雪诚心问道：“你想怎么证明？”
苗云云沉思了一会，才让自己的发丝在大门上重新写下几个字。
【你单独进来。】
苗云云一眼就看出了江怀雪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身上的阴气浓郁，味道十分还很好闻。
但如果只是一个光有脑子没什么本事的人类的话，还是算了。
它不要这种人去说什么帮他们复仇。
如果本事不够的话，这个人类绝对会死。
苗云云不想因为自己再害死别人。
但如果江怀雪有真本事，苗云云绝对会用尽全力地去帮他。
即使是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苗云云点名让江怀雪一个人进来，任舟不许帮忙。
封闭了阶梯教室门口的发墙慢慢开始移动，不少发丝一缕一缕地抽开，显露出一个只容许一个人通过的口子。
任舟皱了皱眉，显然是不同意苗云云的要求。
林翊还不知道能拖住周小凭多久，就算按照最好的情况算下来，它和江怀雪也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了。
如果二十分钟内找不出周小凭的死因，它就没办法带着周小凭进入轮回了。
它绝对不能让周小凭的灵魂彻底消散，连轮回就进不去。
苗云云当然知道任舟的想法。
但它还是坚持用发丝写出了这个要求。
它的执念和任舟不同，它们两个想的事情也完全不同。
所以这两个人死后，才会变成核心鬼魂和封闭鬼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大家都是守在这里的鬼，凭什么就要听你的，不能听我的？
任舟正准备开口呵斥，让苗云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江怀雪就抬手阻止了任舟。
江怀雪说：“可以。”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没有勉强，江怀雪是真的做好了进入阶梯教室和苗云云面谈的准备。
任舟见状，也只好闭嘴。
它转而脸色有些难看地对江怀雪说：“注意时间，不要逞强。”
不行就喊它，它保证会把江怀雪带出来，大不了硬闯进来。
就连任舟也不认为江怀雪有向苗云云证明的可能。
任舟承认江怀雪的脑子很好，但他的体力也确实很弱。
任舟还记得最开始被教导主任追杀的时候，最后江怀雪跑都跑不动了，还是靠它才成功脱险。
江怀雪点头，没有和任舟多费口舌。
不相信就算了，到时候等他出来了让任舟自己看。
江怀雪永远不会主动把自己置身于绝对的危险当中。
他习惯了给自己留后路。
他早就想好了办法，所以才接下了苗云云的考验。
在进入阶梯教室前，江怀雪最后给任舟吩咐了一件事——
“你拿着小镜子到处都照一照，发现有哪些地方在小镜子里的模样和外界不同的时候……”
不要犹豫，直接砸了就行。
小镜子要砸，外界不同的地方也要砸。
破坏得越严重越好。
“你先这样做着，等我出来的时候，就不用再费力气地从镜子世界里‘转机’一次了，咱们直达现实世界。”
镜中世界的进出口只单向连接着特殊磁场，想要回到现实世界，就必须要出来两次。
江怀雪让任舟做的准备就是想要直接开通镜中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双向通道，这样要节约许多时间。
任舟虽然不放心江怀雪，却也拿出小镜子，准备跟着他的话照做。
这么听话的队友，又一次让江怀雪忍不住把林翊拉出来对比。
看看人家，这种队友多听话。
被拉踩的林翊对江怀雪在背后说坏话的行为毫不知情。
他和周小凭缠斗得十分愉悦。
尽管现在的局势看起来是他渐落下风。
虽然林翊刚刚才完成天赋觉醒，但是林翊的爷爷并不是普通人，林翊从小就跟着学了很多特殊本领，哪怕没有觉醒，以他的天赋，对付一般的鬼怪也绰绰有余。
之前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林翊假装成一个普通人已经很久了，五六年都没有直面过任何玄学生物。
所以之前哪怕没有天赋觉醒，在凶宅里遇到灵气复苏事件了他也能游刃有余地把这件事解决掉。
这就是林翊会在炮灰的威逼下会去赴约的原因。
林翊一直没有落下自己在玄学方面的练习，他的力量始终在增加，却好久没有施展过。
上次天赋觉醒后他就想挑个没被人怎么察觉到的灵异地点试一下身手，这会能和周小凭打起来对他也是一桩好事。
——毕竟这么凶恶的鬼魂可遇不可求。
果然如林翊所料，他现在打得畅快极了。
就算知道自己是在帮江怀雪和任舟拖延时间也没在意。
林翊那双原本深邃漆黑的眼中，此时已经出现了一抹赤红。
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不少被周小凭弄出来的细碎伤口，每一次呼吸间都能闻到的铁锈味道让林翊更加疯狂。
周小凭看似略微占了上风，但是林翊的攻击对他来说也并不好受，甚至丧失理智带来的暴躁反而让它越发暴戾难受。
如果林翊是有理智的疯子，那么现在的周小凭就是已经被林翊刺激到丧失理智的疯鬼。
很难说林翊会不清楚自己这么刺激周小凭的下场，但他偏偏在自己慢慢落入下风的同时，还要去各种不怕死地挑衅周小凭，刺激它的神经，让眼前的恶鬼变得更加疯狂。
林翊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如果江怀雪和任舟不能解开周小凭的死因把它送入轮回，那么周小凭这个已经被林翊刺激成疯鬼的怪物一旦放出磁场，绝对会对整座城市带来一场不可控制的灾难。
林翊知道，但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可以帮江怀雪拖三十分钟的时间，但总要让他拿一点报酬不是吗？
江怀雪丝毫不知道林翊在做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
但他也能猜到林翊不可能像任舟一样乖乖地帮他们一直拖住周小凭。
所以当前的事态，江怀雪从一开始就比任舟想得要严重得多。
江怀雪走进阶梯教室，堆满整个屋子的头发跟着他一起移动，虽然还是十分密集，但已经要比最开始密不透风的样子好上许多。
苗云云坐在讲台上，浑身上下都被发丝裹满，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
无数的发丝驱赶着江怀雪走到苗云云身前。
苗云云带着泣音说：“准备好了吗？”
江怀雪点头：“我要怎么做？”
苗云云没有回答他，只是下一秒，阶梯教室里的所有灯光全部打开，苗云云的身影消失了。
猝不及防，江怀雪就看到了一幅血腥至极的场景——
讲台上横放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身形娇小，半个脑袋和小半截腿都从讲台两边露了出来。
从胸前携带的校牌上可以看到女尸的名字，毫无疑问这就是苗云云的尸体。
苗云云的颈部被割开了一大半，只有些许皮肉连接着大脑和身体。
不只是颈部，仔细一看苗云云的两只胳膊、两条大腿处都是这样被切掉了大半，但还有一层皮肉相连。
她的死法和周小凭差不多，只是周小凭的四肢确实被斩断，只能依靠邪门诡异的一条条血丝相连。
苗云云的四肢和头颅没有被彻底斩断，她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周小凭的失败版。
她这样就已经足够惊悚了，周小凭的遭遇只会更惨。
但是让江怀雪也感到头皮发麻的是——
苗云云还活着。
或者说，直到这个时候，苗云云居然还奇迹般地剩下一口气。
虽然她的头颅都快掉下讲台了，但是看得出她的胸膛尚有起伏，微张的嘴巴依然在呼吸，瞪大的眼神痛苦麻木。
这种违背了科学观念的存活，不难发现是什么原因。
有人正在用邪术强行吊着苗云云一口气。
苗云云浑身上下时不时浮现出一层血色的神秘符号，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这些符号有规律地出现又消失。
很明显是有人准备拿苗云云做什么事情，为了让苗云云在死后成为实力强大的鬼魂，这个幕后之人正在折磨着她。
江怀雪看到这幕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怒气在不断上涌。
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怎么会有畜生做得出这种事情？
偏偏这种极恶之事已经发生了。
江怀雪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看到的只是苗云云的回忆。
苗云云和任舟不一样，如果任舟是完全失去了生前的记忆，那么苗云云就正好相反，她把自己死前的画面记得无比清楚。
江怀雪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冷静。
只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冷意。
江怀雪态度柔和、故意露出温柔微笑的时候，很难让人发现笑起来那么甜的小少爷，实际上在脱下伪装，面无表情地时候会散发出多么强势的寒意。
带来的压迫力一点也不比林翊认真的时候要少。
江怀雪冷静下来，既然苗云云一言不发地让他看到这幕场景，那肯定就有苗云云的用意。
他仔细观察着尸体，哪有在林翊面前展露出来对死人的半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