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花谢了春红

衔泥燕,飞到画堂前。

出身于金陵丹漪河上歌妓的画舫,在桨橹摇荡中度过了一半的童年。

七岁入宋府,成为江左名门宋氏长女,人前被尊为:宋家大小姐;人后被唤:宋府私生女;市井更称:歌妓之女。

八岁骊渊立足,凭借一阙《鹊桥仙》年少成名,手握御赐骊渊丹书,只待及笄之年,便是骊渊界第一位女侯爷,一时间无限风光,无限荣宠。

适逢与姑苏兰氏遗孤兰毓璟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年少情深。

“兰氏公子雅正端方清新俊逸玉树临风,宋家小姐云容月貌玲珑剔透才华横溢,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二人定亲,缔结良缘,至此,燕侣双俦,名满江南。

生性平和乐观,从不喜怨怼,生来十六年,目光所及皆是温柔,伸手之处,皆是圆满。

姑射神人咏絮才,堪羡江左宋娢词。

她,就是宋月晗。

在江南的春花秋月里,她只经历了两件事:骊渊封侯,遇见璟郎。

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姻缘。

——楔子。

安平十八年,仲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陵城波光艳影的丹漪河上,一只画舫涉水而来,悠扬的琵琶声和着婉转清丽的歌声在碧波间荡漾开来。

歌声由远及近,画舫里,宋娢词正怀抱琵琶弹唱,仙姿玉貌的容颜透着悠然自得的温润,双瞳翦水,盈着浅浅的笑意。

一身藤紫色的襦裙,肩头袖口裙摆处均绣着几枝清丽脱俗的紫藤花,腰间坠着紫水晶花穗的流苏宫绦,更显得清新飘逸。

这是骊渊世家中,声望最高的江左宋氏标志性的服饰。

骊渊世家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乐骑射为主,形成自家独有的技能,一时间形成鼎盛之势。其中以江左宋氏,徽州柳氏,敦煌沈氏,青川景氏以及浔阳杏林寺五大世家最为显赫,形成五方鼎立,因此特设八年一选的骊渊问鼎,夺魁者便是百家之首的骊渊侯。

只因八年前的骊渊问鼎,宋月晗虽然夺魁但因年纪太小不能承袭骊渊侯之位,于是安平帝特赐骊渊丹书,并立下诏书,待其及笄之年,承袭新一任骊渊侯。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她歌声依旧,一旁的贵妃榻上,同样一身藤紫衣衫的宋氏嫡女宋晞瑶斜倚在上面,一手托腮一手摇着一把团扇,桃腮杏脸玉骨冰肌,一双黑亮的眼睛,折射着让人不容忽视的灵动。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一曲唱罢,纤纤素手覆上琵琶弦,止住了琵琶的余音,晞瑶已经翻身坐了起来,随手丢下手中的团扇拍手笑道:“世人都说姐姐姑射神人咏絮才高,依我说呀,姐姐的歌声更比才华还要卓绝上那么几分呢。”

她微微一笑,眼波间春色潋滟,烟云四起,起身将琵琶挂置在画舫的墙壁上,略带娇嗔道:“就你嘴贫,母亲素来不喜声色歌舞,这话若是传到母亲耳中,你我又免不了责骂。”

九年前,丹漪河上画舫的一场大火里,生母夕秀夫人意外丧生,自己却因外出贪玩侥幸逃过一劫,之后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将夕秀夫人的一封血书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也正是因此,她才知道自己是宋家家主的私生女。

虽然入了宋府,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了宋家大小姐,但母亲却因为自己的出身和夕秀夫人与父亲的往事,一直心存怨怼耿耿于怀。

宋晞瑶听她这么说,有些愤愤不平道:“母亲也真是的,你手握骊渊丹书,如今大婚之后又即将承袭骊渊侯,不知道为咱们江左宋氏增添了多少荣光,就连母亲她自己都连带着被加封诰命,却偏偏还那么小心眼,对你和夕秀夫人始终不能释怀。”

她在晞瑶身边坐下,接过晞瑶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一下宋晞瑶的脑袋道:“你呀,不见你为别的事着急,一说到我和母亲你就急,母亲她出身敦煌沈氏,何等显赫的名门世家,对歌舞艺妓心存偏见也是正常的。”

晞瑶朝其翻了个大白眼:“就你善解人意,就你通情达理。”说完猛的起身,谁知画船被踩的晃了一下,晞瑶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她忙伸手揽着晞瑶的腰将其带了回来,待二人站稳,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晞瑶,她笑道:“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说完拉着晞瑶重新坐下,接着道:“母亲虽然对我的出身有些介怀,但却从没有有苛待于我,更何况爹爹对我关怀备至,你这嫡出的小姐又时时处处护着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宋晞瑶撇撇嘴不再搭理她,她回头看向窗外春风十里的江南岸,温润道:“曾记得小时候我娘亲时常说,人活一辈子,心态最重要,无论何时,只要不消极不怨怼,即便山重水複,也终会柳暗花明。”

晞瑶转脸看着她的侧颜,她浅浅淡淡,人淡如菊的性子,散发着说不上的魅力,总是让晞瑶着迷,于是由衷的说道:“夕秀夫人活的真是豁达,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且人美心善,这样神仙般的女子,我要是个男子,我也会喜欢。”

她闻言伸手指戳了一下晞瑶的额头笑道:“好不知羞!”

晞瑶咯咯的笑了起来,如银铃般清脆。

春风吹入画窗,她回头望向窗外,关于她的娘亲夕秀夫人,她也觉得是个当之无愧神仙般的存在,只是夕秀跟她说,自己是从一个未来世界穿越而来,所以知道很多新奇的事,有很多独到的见解。

关于穿越,她不懂,她只知道,她的娘亲夕秀夫人与众不同。

“两位小姐,船靠岸了。”这时画舫外宋府管家攸宁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抛下心中对夕秀夫人的思念,与晞瑶二人戴好纱笠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世家女子,闺阁小姐绝对不能抛头露面,这是这个王朝的规矩,更是礼仪为本,诗书传家的江左宋氏的家规。

金陵城的长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这时人群中有十几个身穿清一色白衣,衣领袖口腰间袍摆都缀满七彩宝石,肩头金线绣着如意云纹的人,簇拥着一乘纱幔遮挡,四周坠着七彩琉璃宫铃的马车缓缓走来。

纱幔夹杂着七彩的丝带,被风吹散飘扬,琉璃宫铃叮叮当当,在这烟火人间的闹市,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不染红尘的感觉。

“敦煌沈氏?”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神仙般的敦煌沈氏?”七彩队伍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所过之处众人无不望而却步看傻看呆。

“瞧这一个个浑身坠满七彩宝石,除了坐拥敦煌神仙般的沈氏,当今天下,还能有谁?”

“看来沈氏也是为广陵宋家小姐大婚而来,宋家大小姐大婚,可谓是轰动了整个安平朝呢……”

这边七彩坠宝缓行的马车旁,随行的侍从子睿朝着纱幔里的人恭敬道:“公子,如今已经进了金陵城,我们是在金陵歇息一晚还是直接去广陵宋府?”

随风轻扬的纱幔里,一个清润如风略带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歇息一晚,明日不耽误观礼即可。”

“是。”子睿闻言忙答应一声,随后有些迟疑道:“可是公子此番奉老爷之命,前来阻止月晗小姐成婚,并设法迎娶月晗小姐入沈氏,若是明日观礼再去,会不会太晚?”

子睿的话让纱幔里的沈云极十分不悦,他冷哼一声道:“要行如此卑劣行径,难不成还要早早去占个位置?”

子睿听的出沈云极语气里厌恶的情绪,但还是不安的说道:“子睿知道公子对此番强娶之事心中十分厌恶,只是老夫人尚在老爷手中,还请公子以老夫人安危为重!”

提及秋月夫人,纱幔里传出几声清脆的关节响声,随后是沈云极清冷疏离的一句:“我自有道理。”

沈云极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子睿忙抬头看向前方,只见对面行来一支队伍,正好与沈氏狭路相逢。

不同于沈氏的是,对面十几个人均骑着烈马挎着弓箭,穿着清一色黑红相间的衣袍,衣袍上绣着红色火焰图腾。

为首之人一马当先立于前面,威风凛凛。精雕细刻般的脸上,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仪,一身的桀骜不驯,眉目间自是三分凉薄七分蔑视,漫不经心的看着敦煌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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