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中秋已到。
照例在交泰殿内设宴。
参加宫宴的宗室大臣们,依次向坐在上首的庆宣帝行礼。
都是些在宦海中沉浮大半生的老狐狸,即使看见坐在天子旁边的萧云漪,也能笑吟吟地行礼恭贺,还能巧妙含蓄地试探几句。
萧云漪抬眸,目光轻轻地扫过殿内众人,在太子与信王身上短暂地停留一瞬。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容,太子更看不出丝毫落寞。
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菜肴,仍旧没怎么动筷子,她又悄悄去看庆宣帝。
庆宣帝脸上的笑容不咸不淡,微微眯起眼,忽然开口:“信王。”
“儿臣在。”信王立即站起来,“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坐,站起来做什么。”庆宣帝语气和蔼,“七月江南水灾赈灾一事,你办的不错,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听听。”
奏乐声不停,萦绕在殿内,然而在场众人面上在认真赏乐,实则不动声色地侧首细听。
“父皇,赈灾一事乃是儿臣的分内之事。”信王恭谨委婉地回绝,“儿臣哪里敢要什么赏赐,惟愿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庆宣帝大笑:“好!”
然而他还是转头吩咐了杨权几句。
信王心中喜悦难抑,面上依旧恭敬。
“太子。”
太子闻言起身,拱手道:“父皇。”
庆宣帝脸上笑容淡了些,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和蔼:“你大哥最近差事办得都不错,有条有理,你有空跟着学学,长长见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太子神色不变,转身正对信王,语气尊重,“日后弟弟怕是要多向大哥讨教了。”
“殿下言重了。”
两人俱是言笑晏晏,一派兄友弟恭。
奏乐声渐慢,飘飘荡荡,宛若春雨绵绵,悠扬闲适,遮掩住殿内暗流涌动。
萧云漪垂首不语,耳边忽然响起庆宣帝的声音:“永宁,最近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她回答,“烦劳皇伯父担忧了。”
“既如此就在宫里再多住几日,”庆宣帝笑道,“朕觉得你讲道讲的不错,有空多来乾清宫坐坐。”
庆宣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的太后等人全都听见了。
太后轻轻皱眉,担忧地看向萧云漪。
皇后眸光一暗,面上依旧保持端庄的笑容。
萧云漪平静地应道:“只要皇伯父不觉得永宁学道不深便好。”
“永宁不必谦虚,朕听你讲道,”庆宣帝看着她,语气比之前面对信王时更加和蔼,“近来感悟颇深。”
萧云漪默了默,紧握念珠,“此乃永宁之幸。”
乐声不停,在殿内缭绕,暗中打量萧云漪的目光越来越多。
她全当没有发现,依旧规矩地坐着,神色如常,不见丝毫得意骄纵。
萧云漪小心觑了眼庆宣帝,见他神色自若,心中暗暗一叹,转头看向安王等人,向他们安抚浅笑,让他们不必担心。
对上她的目光,安王妃面上笑得温柔,眼中的担忧更浓。
坐在旁边的安王悄悄握紧妻子的手,朝她微微摇头。
萧云漪没有发现父母之间的小动作,目光再往殿内一扫,默声不语。
奏乐声渐停,宴席接近尾声。
庆宣帝率先起身,叫住准备走向太后的萧云漪,“永宁,朕有事对你说。”
但他没有说是什么事。
萧云漪明白是让她随驾,沉默地走到天子身边。
庆宣帝满意地点头,起驾准备回乾清宫。
今夜庆宣帝的心情似乎不错,饮了几杯果酒,身上飘着几分酒气,没有叫轿辇,亲自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天子步行,其他人自然跟着走路。
萧云漪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安静得仿佛压根没有她这个人。
前面的庆宣帝忽然停下脚步。
她紧跟着停下。
“永宁。”
萧云漪应声:“皇伯父。”
庆宣帝站着没动,抬头望着夜空的那一轮圆月。
晚风阵阵,吹动他的衣袖,飘渺如云。
只唤了一句她的名字,庆宣帝没有再说下去,继续往前走。
萧云漪不会追问,保持沉默地跟在身后。
乾清宫殿内,东边辟出一间精舍,垂下层层叠叠的纱幔。
内侍恭敬无声地勾起轻飘飘的纱幔,为庆宣帝拉开一条路。
萧云漪站在外面不动,前方的庆宣帝却叫道:“永宁,过来。”
她微微一怔,缓步上前,跟着庆宣帝走进去。
香炉飘出缕缕降真香气,清幽浅淡,墙上挂着三清画像,下方摆着蒲团,还有一柄拂尘摆在旁边。
萧云漪兀自站着不动。
“永宁,”庆宣帝站在画像前,“你似乎很怕朕。”
萧云漪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回答:“陛下乃天下至尊,臣如同世间万民,自然尊之敬之。”
庆宣帝轻笑一声,转身看着面前的人,问:“眼睛最近感觉如何?看东西还觉得清楚吗?”
“回皇伯父,”她恭声回答,“一切都好,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都说恢复得不错,往日里多注意些便好。”
“那也不能放松。”庆宣帝说,“这几日先留在乾清宫,让太医院派人再来给你看看。”
“是。”
庆宣帝拿起拂尘,随口问:“永宁,你怎么看玄灵子?你相信他那些炼丹之说吗?”
他问的随意,甚至还透出几分不信任,萧云漪却比以前更加小心地斟词酌句:“玄灵道长与永宁所修道派不同,各有千秋,于永宁而言,自然是强身修心的内丹一道更好些。”
庆宣帝“嗯”了一声,拂尘一扬,又提起毫不相关的话题:“宋衍此人,忠心耿耿,能力也不差,你可以信任他。”
杨权曾对她说过可以信任宋衍,如今庆宣帝也对她说可以信任他。
这之间是否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内情?
萧云漪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只应道:“是。”
“时辰不早了,”庆宣帝朝里走,“今晚就在留在乾清宫吧。”
萧云漪福身行礼,缓步退出大殿,慢慢放松下来。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疑惑烦乱,沿着游廊走向偏殿。
走过一处拐角后,她停在原地,抬头望向夜空中的圆月。
皓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