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正平被噎得一顿,眼尾悄无声息的瞪了一眼佩姨娘。
他越想越对今天来找杨氏茬的决定十分后悔,他哼了一声,双手背后说道:“既然你觉得这住处不错,那就住在这儿吧!让院外的小厮把东西都抬进来规制好。我那儿还有许多事,你安安分分的在夫人这里待着!”
“老爷!”
沈正平转身走了出去,佩姨娘有些慌乱,捂着肚子想要追上去,奈何沈正平健步如飞,她往前走了两步,便讷讷的停下了步子,背对着杨氏的面孔有些扭曲。
她转过身,垂下头,姿态谦卑的说道:“多谢夫人帮妾身收整住处。”
杨氏没有理她,目光往外头瞥了瞥,恰逢此时陈嬷嬷领着府医前来。
佩姨娘有些愣怔,“夫人,妾身的身子,是由老爷请的大夫一直在照料的,他人就在外头,就不劳烦府医了。”
在沈府做事的府医,难免会被一些人收买,为了防止杨氏对她的孩子动手脚,佩姨娘也是不敢让府医看脉的。
杨氏将脸旁的碎发拂到脑后,淡淡道:“既然那大夫也在外头,就让人进来吧。我请府医来,是想确认这住处是否安全,不是为了给你看脉,既然老爷对给你看脉的大夫如此信任,便让他看着你的身子吧。”
杨氏说完,提步迈出了丫鬟房:“陈嬷嬷,你留下来看着,我有些乏了。”
“老奴遵命。”陈嬷嬷欠身行礼,佩姨娘也微弯膝头,看似恭敬的目送杨氏和沈若华离开。
沈若华稍落杨氏几步,半垂着头默不作声,直到随她回了厢房,才开口对杨氏说道:“娘,即便佩姨娘身份低微,不足为据,可她现在肚里有个孩子,您决计不可大意,父亲将她安排在您的院子,怕是别有所图。”
杨氏抚摸着手中茶盏的花纹,低笑了一声:“可不是么,彭氏已经有三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地位,可是佩儿年纪轻轻就有了子嗣,你爹那后院的年轻姨娘,怕是要妒红了眼。”
“放她一人自然不行,这孩子十有八成是保不住的,放在我这,既能让我护着她,若是孩子没了又能治我的罪,岂不是一举两得。”杨氏喝了一口茶,心情十分郁闷。
沈若华长睫敛下,眸间的神情不明,或许是她想得多了,她总觉得,沈正平将佩儿送过来,为的并不是这个。
夜半
金氏坐在妆台前,头上的珠钗未卸,看着窗外明亮的月盘,她唤来暖琴,问道:“老爷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暖琴张了张嘴,垂着头道:“方才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今晚有事,要宿在书房——”
“你少骗我。”金氏眼底精光一闪,“他去哪儿了?”
暖琴沉默了片刻,泄了气:“夫人,奴婢听和泰说,老爷前几日去红袖楼,看上了那儿的一位姑娘,每每她上台表演,老爷都会给一大笔银子,今晚那妓子第一次接客,老爷就、就——”
金氏别过头:“你不用说了!”
金氏抬起手扶额,语调哽咽:“你先出去吧。”
暖琴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合上,金氏迅速抬起了头,她吹灭外室的灯烛,将搭在衣架上的长袍穿上,宽大的兜帽遮住她的脸,她附在房门上听了片刻,外面没有动静,她迅速推门跑了出去。
金氏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到沈正平的书房前,里头还亮着,想必沈正平还未休息。
她在树后等了片刻,才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响,沈正平领着一个小厮,漫步从书房内走出。
书房内的烛火熄了,四周一片黑暗,独有小厮手中的烛笼,还闪着淡淡的光。
金氏从树后走出,故意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鲜明的声响,沈正平往后瞥了一眼,正对上她微抬的脸。
沈正平认出了金氏,正准备上前,便见她扭头跑开,隐约能听见那细小的抽泣声。
提着灯笼的小厮有些茫然,“老爷,兴许是哪个丫鬟,可要小的追上去看看?”
沈正平拿过他手里的灯笼,脸色如常:“我自己追上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这事不许往外说。”
小厮识相的点头哈腰,转身便离开了。
沈正平不敢耽搁,急忙按金氏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金氏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他追了上来,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脸上,划过一抹得意的笑。
沈正平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斗篷,四下无人,他急促的喘了两声道:“芳儿,你你、你跑什么。”
金氏泫然欲泣,假意挣扎,“大哥,你放手。我、我只是无意走到这儿,没有别的意思!”
沈正平心口微颤,听见金氏喊得那声‘大哥’,眼神迷离了一瞬,手里的布料险些脱手。
他迅速回过神,连忙把金氏扯了过来:“芳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正平看她泪流满面,有些心疼:“哭什么?难道是老二干了什么事!对了,他今日没回来吗?要不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会出现在此!”
金氏将头埋在他怀中,捏着嗓子哭:“正元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和泰说他看上了红袖楼的妓子,想要给她赎身回来做姨娘——”
“你就为了这个生气?”
金氏从他怀中抬头,眼底满是嗔怪,“我为这生气作甚?他不回来,我高兴才是。”
沈正平眼底的阴沉散了去,嘴角微微扬起:“那你气什么?”
“大老爷好生厉害,彭姨娘怀孕才不过四个月,转眼那新进门的小丫头佩儿就又有了孩子,大老爷府上人丁兴旺,怕是早就把我和蓉儿抛在脑后了。”金氏抹着眼泪,委屈至极。
沈正平连忙哄道:“别哭别哭,芳儿,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最疼的就是蓉儿了。”
“等老爷的儿子出生,哪里还顾得上蓉儿这个女儿。”金氏不依不饶。
沈正平又慌又烦,脱口便道:“哪有什么儿子,她根本就没怀!”
沈正平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金氏眼睛一亮,强压心中的喜色,装作震惊的模样:“什么?佩姨娘没有怀孕!那——”
“唉!”沈正平叹了口气,索性不再隐瞒,附在她耳边,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金氏话在口中囫囵一番,才道:“老爷,我觉得这事,未免有些太简单了,纵然小姐可能会中计,但是大小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要是被大小姐发现,岂不离间了老爷和小姐的感情?”
沈正平眯眸,眼中划过一抹狠辣:“若是此计不成,便只有剑走偏锋了!”
“老爷此话何意?”
“此计是走到绝境时的办法,现在还未到那时,你不必知道。”沈正平道。
金氏笑着说:“老爷也不必如此心急,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徐徐图之。”
沈正平点了点头,“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沈若华继续留在府上,的确是一枚绊脚石,更别提她那个即将回朝的兄长,杨氏的两个子嗣,若不解决,那对你我就极为不利。”
金氏眼珠转了转:“大公子倒还好,他出兵打仗,多年不在京城。大小姐也好对付,大小姐今年十四了,明年便是及笄之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嫁了人,那娘家的事,她也没有立场继续去管了。”
“我早已想到这茬,只是这结亲的人选,不大好选。”沈正平皱起双眉:“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凭她外祖的家事,上门求亲之人只多不少,若想找个合适的人,太难——”
“老爷何必给她选择的机会?”金氏低笑着反问:“只要届时让她没有选择的机会,那她不是,只能嫁老爷选的那人了吗?”
次日
佩姨娘身边的丫鬟卧病在床,新晋到她身边的是沈正平赐来的眉兰。
她替佩姨娘梳妆后,便端起桌案上的黑色汤药递了过去,“姨娘,这是大夫煮的安胎药,您趁热喝了吧。”
佩姨娘欣赏着镜中自己的脸,笑着把汤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蹙眉说道:“这汤药的味道还是如此奇怪。”
眉兰不动声色的接过药碗,笑着说:“姨娘第一次怀孕,不知道这安胎药都是这样的,姨娘再喝一阵子就习惯了。奴婢把香囊给您系好,这里头的香药,是老爷特意吩咐大夫配的,既能安胎又能静神,可见老爷爱护姨娘!”
佩姨娘珍惜的抚摸着腰上的香囊,眉眼间得意洋洋,“既然是老爷吩咐的东西,我定要日日带着。”
眉兰颔首将东西给了边上的侍女,把佩姨娘搀了起来,“姨娘,快到时辰了,咱们要快些去给夫人请安呢。”
佩姨娘阴沉着脸,不耐烦的咬牙:“搬来此处,日日都要去她的厢房给她请安,当真是麻烦!我这肚子里还怀着大老爷的小公子呢,居然还要在外头等着她召见!”
眉兰笑着安抚佩姨娘:“姨娘宽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祖宗的规矩摆在那儿,就算老爷疼惜姨娘,想帮姨娘免了这请安,也是不行的,老爷爱护姨娘,姨娘也要多体谅体谅老爷啊!”
眉兰是沈正平派来的人,佩姨娘待她也十分客气,点点头应下:“那是自然,我可不是杨似梅,会给老爷脸色看,平日里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便心疼老爷一直让着她,我呀,只会好好陪伴老爷!”
“所以姨娘比夫人更加受宠!”眉兰谄媚的奉承了她一句,佩姨娘得意的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出门的步子都是飘的,一路扭着腰来到杨氏的厢房前。
陈嬷嬷端着个铜盆出来倒水,见着她二人,脸上的笑容立即敛了下去,“原来是佩姨娘啊。”
“嬷嬷好,妾身过来给夫人请安。”佩姨娘微微颔首,言语恭敬,脸上却带着上位者的轻蔑。
陈嬷嬷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穿在身上显摆的蜀锦锦裙,倏地把手里的水倒在了她身旁不远,见她惊呼着跳脚,淡定的点头:“那请姨娘稍等,夫人刚刚起来,还未梳妆,等夫人梳好了妆,姨娘再进来吧!”
有了上次那丫鬟的教训,眉兰不敢轻易帮佩儿得罪杨氏和陈嬷嬷,她蹲下身,拿着绢帕帮佩姨娘擦干裙摆上的水渍,低声宽慰:“姨娘冷静些,这是在夫人的屋子外头,不可造次的。”
“她居然敢把杨氏的洗脸水倒在我的身上!”佩姨娘气得小脸通红,不停的跺脚:“我这身衣裳,可是大老爷前几日赏赐的蜀锦,她居然——她居然——”
眉兰皱起眉,正想开口说话,眼尾便瞥见,从身后门廊处出现的一截淡紫色裙角。
她眼皮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扯了扯佩姨娘的衣角,隔着老远便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大小姐!”
佩姨娘脸色还没消下去,看沈若华漫步走来,也不知她听没听见自己方才的话,讷讷的行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沈若华停下步子,目光落在佩姨娘低垂的头上,意味不明的拉高嘴角:“佩姨娘起的好早。”
佩姨娘干巴巴的笑了笑:“给夫人请安,自然、自然是要早起的。”
沈若华抬高了半边娥眉,娇俏的哦了一声:“可方才,看姨娘如此焦躁,想来是睡的还不舒坦的缘故?”
佩姨娘脸色一白,下意识抬头看着她的双眼,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看见那双如同深潭的眸,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眉兰急忙圆场:“大小姐误会了!姨娘并不是……”
“那就是不想起早给母亲请安了?”沈若华顺理成章的接茬。
她往前迈了一步,拉住欲要退后的佩姨娘,一只手抬起,抚摸着她身上顺滑的蜀锦长袍。
“这蜀锦的确好看,无论花纹质地,皆是上品。”沈若华喃喃道,她一顿,话锋一转:“只是穿在了低贱之人的身上,便辱没了它的价值!”
沈若华拉着那宽大的长袖,狠狠往下一扯。
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这蜀锦不够结识,竟硬生生的被她扯下了一大片衣袖。
佩姨娘惊呼一声,捂着那露出来的白色亵衣,控制不住的拔高音量:“大小姐!你怎么能这样!”
搭在沈若华指尖的断袖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被那一片水渍浸湿,碎裂的裂口,看上去十分可怜。
沈若华双手交叠,歪了歪脑袋,无害的笑着:“不,我可以。”
“我是沈府的大小姐,府上下人议论主母,按律当罚,我无非撕碎了你身上的衣裳,可还没做别的呢!”
眉兰忍不住上前:“大小姐,恕奴婢多嘴,姨娘怀有身孕,本就不可受惊吓,大小姐这么做,就不怕大老爷怪罪吗!”
“哈哈哈!”
沈若华长袖掩口,夸张的笑了起来。
眼前的一对主仆脸色纷呈,看她笑够了,脸上满是讽刺和不屑:“妾生的孩子,还要当成宝一样的护着,这偌大的东岳,可有比这更滑稽之事!”
沈若华踩着那水坑中的蜀锦,朝佩姨娘走去。
她这一步步走来,像是踩在佩姨娘的心口之上
“夫人给你生孩子的机会,那也是你的福气。在这东岳,妾室比下人还不如,妾室的孩子比下人更低贱!妾室归主母管教,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也是主母说了算,若你不信,那东岳律法摆在那儿,任你去查!”
沈若华牙尖抵了抵上颚,嚣张的抬着下颚,“让你怀孕生子,是主母的宽容,你身为妾,理应感恩戴德!”
佩姨娘吓得肩头颤抖,哆嗦着唇瓣道:“大、大小姐说、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老爷吗!”
“我所言句句在理,又有何惧?”沈若华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姿态:“若我再听见你对主母不敬,休怪我……”
沈若华顿了顿,嘴角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赤裸裸的威胁,在佩姨娘心上狠狠割下了一个刀子。
她像个鹌鹑似的缩着头,眼神扑朔,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陈嬷嬷出来时,看见站在院内的沈若华,愣了愣后,急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怎么不进去呢?”
沈若华温和的笑了笑,“这不是和佩姨娘说了两句话,耽搁了。”
陈嬷嬷眼尾睨了一眼佩姨娘,见她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样,不禁笑了一笑。
“大小姐,佩姨娘,夫人已经收拾好了,你们随老奴过来吧。”
二人跟在陈嬷嬷身后走进厢房。
杨氏端着杯茶坐在高位,看见沈若华,也是一个愣神。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杨氏将沈若华唤到身旁,拉着她坐下。
“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若华想着,佩姨娘第一此住在沉月阁,想来瞧一瞧,姨娘习不习惯?”沈若华解释说。
佩姨娘听见她的问话,连忙抬头回答,连连摆手说:“奴婢……妾身住的很好,很习惯,妾身叩谢夫人关照!”
佩姨娘小心翼翼的跪下,给杨氏磕了两个头。
看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杨氏便知道方才她在外头挨了沈若华的训斥。
女儿这般爱护她,杨氏心里也是十分熨帖,她本也没想对佩姨娘如何,摆摆手便让她起来了。
杨氏让人搬了个绣墩在她身侧,让佩姨娘坐下,杨氏以表态度,和气的问了问她身子如何。
佩姨娘舔着唇说道:“大夫说,胎像很稳,多谢夫人。”
杨氏笑了笑,正准备问些别的,却突然闻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你怀有身孕,怎么还用这么重的香?”
佩姨娘一愣,赶忙解释:“这香是老爷让大夫调的,说是可以保胎安神。”
“就算是安胎定神的香,气味未免也太重了一些。”杨氏皱了皱眉,“你要和大夫说说,用量小一些,孩子闻不得这么重的香味。”
“妾身知道了。”佩姨娘安分的垂下头。
沈若华看了一眼她挂在腰封上的香囊,眯了眯眸。
三人交谈了须臾,守在外头的陈嬷嬷领着梁嬷嬷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夫人、大小姐,佩姨娘。”
“嬷嬷怎么过来了?”杨氏抬手示意她起身,询问道。
“是老夫人让老奴来告诉夫人,老夫人今早儿要去看彭姨娘,说让夫人们也过去,彭姨娘许久没有见人了,老夫人担心她一人待着烦闷。”梁嬷嬷说道。
杨氏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那老奴就先回去了。”梁嬷嬷福身退了出去。
杨氏站起身子,示意陈嬷嬷将外袍替她换上。
“彭姨娘比你先怀孕四个月,她有三个孩子,有经验,你一会儿可以多问问她。”杨氏对佩姨娘说道。
佩姨娘只会一直点头,乖巧的不像是之前那个嚣张的女子。
杨氏转过头,兀自轻笑了一声。
想她活了这几十年,教训一个姨娘,居然还不如自己女儿来的有效。
沈若华倒是没什么反应,默默跟在杨氏身后,几人一同到了彭氏的阮烟阁。
在阮烟阁外撞见了从对面过来的顾氏,几人一道进了屋。
老夫人已经到了,她坐在彭氏的床边,看着这有些狭小的屋子,皱着双眉:“那主屋住不了人,不如就换个院子,这屋子又小又闷,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府医站在一旁,连忙说道:“回老夫人,此言差矣啊,彭姨娘这一胎,害喜极为严重,便要住温暖一些的屋子,才能稳住胎气,烧炭又会对孩子不好,故而,就是要选小一些的屋子才行啊!”
老夫人摸着彭姨娘微微耸起的肚皮,“那要是,把孩子憋坏了怎么办?”
“老夫人放心,姨娘的胎像平稳极了,若是真的憋出了毛病,姨娘住了快两个月,也会有反应的,可见这地方并不差啊。”府医笑着说。
老夫人没有说话,摸了好一会儿,才问:“都已经四个月了,诊得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看现在的脉象,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府医颔首说道。
老夫人喜不自禁,“好好好,是男孩就好,若华啊,你可要照顾好彭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些滋补的东西,让府上多送一些过来,不必在意那些开销!”
站在后头的沈若华福了福身:“是,祖母。”
沈令仪姐妹没多久也来了,沈攸宁站在床头同彭姨娘说笑,她嘴甜,逗得彭姨娘不停的笑,连老夫人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叫她机灵鬼。
沈攸宁目光稍垂,落在彭氏的手腕上,突然一顿,问道:“姨娘手上的佛珠真好看啊!”
沈令仪眼神一动,目光顺势看了过去。
彭氏笑着把手腕抬起,状似抚摸似的,却不着痕迹的遮住了沈若华投过来的目光,道:“这佛珠,是大小姐特意从护国寺求来的,这东西虔诚,妾身自然是每日盘着念佛号。”
老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求一求佛祖庇佑,的确是不错。”
沈若华笑着道:“若非是看见了令仪送的那一串,我也不会想到送佛珠给姨娘,到底还是令仪给我的启发。”
“哦?令仪也送了?”老夫人好奇的瞥了过去。
沈令仪点了点头,“嗯,孙女之前,的确送了一串给姨娘。”
彭氏有些觉得对不住女儿,但又无法开口,只能说道:“大小姐送的,是护国寺开过光的,我想着兴许更有用些,就戴在了手上,实则令仪送的那一个,妾身已经盘的很好了。”
“佛珠这东西,不讲究开光不开光,只要虔诚向佛,每一串佛珠都是有用的。”老夫人说。
“妾身谨遵老夫人教诲。”
老夫人等人在阮烟阁逗留了半个多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沈攸宁约了朋友出门,便只有沈令仪留在了阮烟阁。
待旁人都离开,她连忙把门合上,走到彭氏床边,冷着脸问:“母亲为何不戴我送的佛珠?”
彭氏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一愣,她想了想,还是没把真相说出口,只道:“沈若华送的东西,我若是收起来不戴,岂不是扫了她的面子——”
沈令仪有些激动:“不行!娘!我那佛珠,你一定要戴着!”
她说完,见彭氏愣神的模样,沈令仪也觉得有些不妥,咬着唇说道:“那、那佛珠是女儿求了好久才求来,虽说没有开过光,但、但也是女儿的一片诚心,女儿希望姨娘戴的是女儿送的那一串!”
彭氏将之前的奇怪抛之脑后,感动的点点头:“令仪啊,你别伤心,其实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姨娘戴的都是你送的那一个,你是姨娘的亲骨肉,姨娘怎会不戴你送给姨娘的东西呢!”
沈令仪笑着依偎在彭氏怀中,嘴角微微下压,眸间划过一抹狠绝之色。
是啊,姨娘的三个儿女中,只有她才是最争气的那一个!
只要她能嫁给顾子期,那姨娘便是人上人了!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有或没有都无所谓!
沈令仪抿了抿唇。
她日后,一定会弥补姨娘的!
离开阮烟阁后,沈令仪便回到了喻秋堂。
她坐下倒了一杯茶润口,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桃染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沈令仪吓了一跳,皱着眉道:“干什么这么着急!”
桃染喘着粗气,跪在沈令仪身侧,“小姐!方才奴婢买通的那个人传话来,说、说顾少爷,今日约了朋友出门游玩,已经出了忠勇侯府了!”
沈令仪端着茶盏的手一颤,她急忙把茶盏放下,眼睛亮着询问:“此话当真!”
“当真!绝对是真!小姐,您快准备吧!”桃染也十分激动,麻利的起身。
沈令仪跑到妆台前坐下,将所有的妆奁打开,将那一盒又一盒的首饰挑了又挑。
桃染站在她身后,给她绾了一个精致的元宝髻。
沈令仪挑了半天,都没挑到合适的首饰,她又急又怒,将妆台上头的妆奁扫落一地,愤怒的吼道:“这些东西都不够好!你去!你把房里所有的首饰都挑出来!不行的话,去沈攸宁那里拿!老夫人宠爱她,赏赐了她不少的好东西!”
桃染见她有些疯狂的模样,连忙安抚,“小姐您别急,您还记得,大小姐上一次受封宴,分发给府上的小姐们许多东西,送给小姐您的那一套翡翠面首,是难见的宝贝,若是小姐戴上,定能艳压群芳!”
沈令仪眼神闪烁,私心里,她并不想带着沈若华送她的东西去见顾子期,可是除了那一套面首,她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忠勇侯世子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自己若戴着那些东西去见他,怎能得到他的青睐!
沈令仪咬了咬牙:“好!你去把那面首取来!”
惊蛰楼
沈若华从阮烟阁出来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提着裙摆走进院中,还没走上环廊,身后便传来沈蓉的呼喊:“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沈若华步子一顿,片刻后,沈蓉就追了上来,喘着气笑道:“姐姐走的好快。”
沈若华笑着扶了她一把,“你走的这么急做什么,有事方才怎么不在阮烟阁说呢?”
沈蓉咬着唇瓣,有些为难的模样:“我、我有件事,想要恳求姐姐。”
沈若华笑了笑:“你说吧,什么事?”
沈蓉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低落:“我娘这阵子,有些不大开心,我问了暖琴。暖琴说爹爹这些日子经常去红袖楼看一个妓子,还有意把那妓子娶回家里,我、我想去看看。”
跟在沈若华身后的习嬷嬷皱眉道:“二小姐,这事要去也是二夫人去,您去做什么呀?”
沈蓉眼中含泪:“我、我心疼我娘,我就是想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模样,为何要勾引我爹。”
沈蓉装的是这副姿态,但她邀请沈若华出去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沈若华微微一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好,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二人正说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宜香看着院内的二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宜香给大姐、二姐请安。看来宜香来的不是时候,大姐和二姐有约了?”
沈若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蓉儿在府上待的无趣,想要上街转转,三妹有事?”
沈宜香笑着说:“这不就巧了,我也是想邀请姐姐出门走走,若是大姐和二姐不嫌弃,可否带上妹妹一起?”
沈蓉点了点头:“都是自家姐妹,宜香也跟着一起来吧。”
沈若华看着身侧的这二人,别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她是进了什么怪圈,这两个人各有所图,却不知自己心里可知啊。
沈令仪望着镜中的自己,蒲扇似的长睫不停颤抖。
桃染笑着说道:“小姐真是太好看了!若奴婢是顾公子,定会对小姐一见钟情的!”
沈令仪喜不自禁,“嘴真甜,这个月的月俸多拿一份,算是赏钱!”
“多谢小姐!”桃染谢完恩,便道:“对了,小姐,咱们怎么出府啊?若是坐马车,未免……太显眼了些!”
沈令仪抚了抚发鬓,“那就步行,从沈府到市集,若是脚步快,时间不会长。你去把我的面纱取来。”
桃染立即将面纱翻了出来,替沈令仪戴上。
主仆二人走后门离开了沈府,恰好此时,沈若华三人从前门乘马车往市集而去。
百味楼
二楼的雅间之内,朱窗敞开。
顾子期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不停的往楼下的步道上瞥。
跟他坐在一桌的两个少年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顾子期听见笑声,好奇的装过头:“你们笑什么?”
其中穿蓝色锦袍的少年止住了笑,说道:“我们是在笑,顾兄这么些年只读圣贤书,总算是有心仪之人了!”
顾子期脸色一红:“胡说什么!”他语气没有力度的喝了一声。
“嘿!”另一人拍了拍桌子:“没有心仪之人,你腰上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蓝袍少年将顾子期怀中的荷包扯了下来,和另一人凑在一块儿看了起来:“这荷包绣的挺精致啊!”
“想来该是大户千金吧!”
“诶?这荷包上怎么还有血呢?顾兄,这姑娘为了给你绣荷包,连手都刺破了吧!”
顾子期本还想把荷包抢过来,听他二人这三两句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腾起一股倾诉的欲望。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也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小心翼翼的问:“顾兄,莫不是……我二人会错了意?”
顾子期喘了一口气:“不,我的确有了心仪之人!这荷包,是她绣给我的定情信物!”
他们二人学乖了,并未急着说话,等着顾子期继续说。
顾子期双眉皱起,说起下头的话,带了一股愤怒之意:“可是她并不是什么高门千金!她父亲是主家的弟弟,那家主也有一个女儿,是她的嫡姐,处处打压着她,在外败坏她的名声,对她极其恶劣!那荷包上的血,是因为她受了她那嫡姐波及,而被割破的手指,她指伤未愈,还想着替我绣荷包……”
顾子期说的极为动情,在他的心里,他已经和沈蓉两情相悦,只要能解决沈若华,他就能和沈蓉双宿双飞。
他饮了一口茶,心想他们因为封赏宴那一日的事,已有好一阵子没有再见面了。
这次还是她主动发了信给他,说要和他解释封赏宴的事。
想之那一日,顾子期忍不住险些捏碎手里的茶盏。
一想起沈蓉含羞倒在公孙荀怀里的模样,他就觉得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气的不仅是沈蓉,还有将她抱在怀里的公孙荀!
当然他对沈蓉亦是十分不满,明知男女授受不亲,为何要摔到公孙荀的怀里?
他的女人,不都该躲避别的男人的搀扶,就算摔到地上,也绝不能与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顾子期暗暗发誓,等他今日和沈蓉和好,一定要把这个规矩告诉她。
站在雅间外头的小厮昏昏欲睡。
身子却蓦地被人推了一下,他立即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打扮的很是精致的女子。
那小厮满眼惊艳,沈令仪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桃染上前挡住她,推了推那小厮的肩头:“你看什么呢!”
那小厮回过神:“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不是有意的!……诶?你不是冉姑娘吗?那这位是——”
“这是我们家小姐!”桃染说道。
沈令仪看那小厮回过神,便让桃染往边上站了站,她看了一眼雅间,问道:“顾公子在里面吗?”
小厮点点头:“在的在的,我们家公子正和王公子、杜公子在里头用膳呢!”
沈令仪皱了皱眉:“你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小厮挠了挠头:“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贵人们想怎样,哪里是小的能左右的。”
沈令仪阴沉了脸,她垂眸思索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这附近的乞丐摊在哪儿?”
“乞丐摊?从这往前走,大概五六个商铺的地方,拐弯有几个乞丐摊……”小厮如实说道。
沈令仪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着我。”
她带着桃染,迅速走下了楼梯。
那小厮摸不着头脑,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瞧见方才那漂亮的姑娘提着裙摆走了上来。
“一会儿,你按照我说的做……”沈令仪在他耳旁耳语了片刻。
那小厮眼神了然,低声道:“原来姑娘……是喜欢我们家公子啊!”
那小厮踌躇了片刻,“姑娘请恕小的多嘴,我们公子……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您还是早些放弃了吧。”
沈令仪死死咬着牙,话从牙根迸出:“你说顾公子喜欢的人?是谁?”
“小的也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只知道,公子的书信,尝尝送进沈府,那姑娘,应该是沈府的人。”小厮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漂亮的女子实在太过痴情。
“我们公子不爱多管闲事,您这主意,胜算并不大啊!”
沈令仪攥紧拳:“若是他不救,你就说!我是沈府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