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个个狐子闷头奔到宫梦弼的狐舍前,却又察觉到来的人也委实过多了。
一个个狐子摇着尾巴在狐舍外头聚集,乌泱泱的一大片,看起来还以为是学生造反来了。
这下反而没人敢打头阵进去了,不然这场景看起来也实在太像是破门而入,当场逼问了。
关键时刻,还是先生们更占便宜,尽管是后一步出发,到了狐舍前反而领了先。
见了这场面,便安抚道:“知道你们好奇,待我们进去问问。”
就连宁采臣、马均济、许伯恭几个先生都跟来了,这等神人相邀、天府行功的传奇故事,都是更古的时候才流传的事迹了。
几个先生先进了庭院,今日是黑先生当值,先生们先拜见了黑先生,黑先生许可了,他们才进去。
宫梦弼又在廊前看经,见着他们,便招呼他们坐下。
经书反扣在案几上,书皮上写着“七修引经注”,看来是一部注解。
康文矜持打头,宁采臣等人分列两边,看向宫梦弼的眼神半是激动半是崇敬。
“夫子,你去天上以后发生了什么?”
“今日天变晴了,可是夫子在天上行法?”
先生们都对天府、对天上的神仙充满了好奇,宫梦弼也不吝解惑。
然后就发现庭院的墙头上爬满了狐狸藤,庭院外头种的树上也开满了狐狸花,还有土遁钻出来躲在花草里的狐狸果,都聚精会神、兴致满满。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说起昨日,也是一番奇景了。”
宫梦弼就将风部大将军盛情相邀,青蛟拉车、二神伴驾,天舟横渡虚空、八风纵横捭阖,熏风引路、仙神弄法,梳风理气、天地清明这一系列的事情挑拣着说了。
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仿佛跟着宫梦弼一道去了一趟天上,与众神相会了一般。
乡下小狐、草野众生,对这些天上的神明总是充满了想象和向往,如果说以前都只是想象,如今这真正与仙神同游的狐夫子活生生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有一种幻想变成了现实的感受。
这个时候,狐子们终于认识到,他们对宫梦弼的含金量的认识还是太低了。
宫梦弼作了结语,道:“故事听完了,还不快去吃饭?”
狐子们如梦初醒,一个个钻地的钻地,跳墙的跳墙,爬树的爬树,很快就消失在宫梦弼的眼睛里。
几个先生止不住的赞叹,钦佩道:“夫子与天神合气同流,已非凡间之人了。”
“天上的神仙是天上的神仙,我还是狐子院的狐夫子。”
先生们也笑着起身告辞,他们也要赶着去吃饭,不然那些狐子可不会给他们留。
狐狸之间没有秘密,各个都有风闻使的潜质。
也没有一个月,吴宁县就没有狐狸不知道宫梦弼的传奇故事了,也不光是狐狸,消息灵通一点仙道神道,也都知晓了。
再远一些的,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样的金字招牌挂在那里,就很少有不听劝的狐狸了。
宫梦弼号召狐狸回归草野,在皇权触及不到、正祀抵达不了的乡野草莽之中为泰山娘娘弘法立信。
这些灰色地带,或者说本就被无视甚至忽视的地带,也正是欲念兴起,需要引导的地方。
这些地方狐狸不去,就会有其他的妖鬼邪神去,受苦的还是草野百姓。
孙文远理解其中的道理,认同夫子的理念。再说这香火与其便宜了那些妖鬼邪神,不如便宜了狐狸,起码狐狸奉行泰山娘娘的神道,不会害人。
他是个有些学问的狐狸,学问是从石桥乡村塾里老学究那里偷学来的。不过在狐子院念过书之后,又被授予了新的观念。
孙文远年纪不小了,哪怕幻化人形,也是半个老年人。不是不喜爱年轻貌美的躯壳,而是资质有限,身老心也老,等到修行入门以后,反而改不过来,成了障碍。
他没考上天狐院,但还是愿意做些事,一来是防老,二来是积德,不考虑今生,就考虑来世。
石桥乡没有社神,但是有一家神汉,平日里婚丧嫁娶、驱邪招魂都是求着这家神汉。
孙文远原本是不愿意同他们打交道的,狐狸又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深山老怪,碰上厉害的角色也要退避三舍。
这一家神汉手里脏得很,又会两手祖传的巫术,孙文远斗起来也不占优势。更何况他们一家在乡里也有些威望,万一斗起来,呼喝来村民,说不定就被锄头打死了。
孙文远在石桥乡也住了很久了,在老学究的墙根下打了洞做邻居。老学究是很看不起那几个神汉的,怪力乱神之辈,只能骗一骗愚氓。
但孙文远自己就是怪力乱神之辈,也不敢瞧不起神汉。他懂得凡事预则立的道理,总要先探探消息。
老学究眼睛早就不太好了,平日里是有族里的供着。孙文远等着天黑,从墙根爬出来,看见送饭的庄稼汉,就吹了一口气使了个幻法。
那庄稼汉心里想着要给老学究送饭,风一吹,眼睛迷了一下,眨了眨眼,就看见老学究站在门口接过了竹篮,跟他说:“给我吧。”
他也没细想,把篮子递过去,就说:“叔爷,我先回了,明早再来送饭。”
孙文远把竹篮提在手里,粗布盖着的竹篮里头有一碟猪油拌的咸菜、一碗熬烂的米粥,他敲了敲门,叫道:“叔爷,我来送饭了。”
里头传来了老学究的声音:“进来吧。”
进了门,只有一盏豆大的灯亮着,老学究埋着头琢磨着书上的字,满头花白,在灯辉里稀稀落落的。
孙文远把竹篮放下,把饭菜放在饭桌上,道:“叔爷,先吃饭吧。”
老学究掌着灯慢慢走过来,就着咸菜慢慢吃粥。
“你有事?”
“我有点疑惑,不知叔爷能否为我解答。”
老学究抬起头看过来,但豆灯的光实在有限,孙文远站的又远,所以尽管老学究脸上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当回事,问道:“什么疑惑?”
“叔爷是不是不喜欢西边那家神汉?”
“装神弄鬼,谋财害命,根上就没一个好东西。”老学究把筷子放下,骂道:“少跟他们来往。”
“谋财害命?”
“害了病的说中了邪,符水能救命吗?香灰能救命吗?”老学究生气了,语气严厉得紧,却忽然停了一下。
他看向孙文远,警告道:“你别去招他们。”
孙文远知道老学究眼睛看不清,但还是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讷讷道:“我知道了。”
老学究挥了挥手,道:“回去吧。”
他不想开口,孙文远只好躬了躬身退去了。
老学究坐在桌前怔怔出神,不一会儿,门忽然被人推开,那侄孙在门口嚷道:“叔爷,我篮子忘拿了。”
老学究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