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儿在外面宛转的啼叫着,颇有一丝涳濛的凉气从窗口弥漫进闷热的屋子里,姜莓屿从沉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目之所及,又是月色的床帐。
好吧,她发了一会呆。这已经是她在这张床上醒来的第五天了。五天来,她慢慢的适应了眼前的现状,扫视了房间里重重低垂的帷幔,她又叹了一口气,她想,看来没有穿回去的可能了,或者说,暂时没有了。
她的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从一开始坐起来都头晕,到现在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这原主本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又兼病弱,如今她竟比原主还健康些。
李妈妈看她短短时间恢复了健康,自然是非常高兴,劝着她多休息休息。可是现代的她长期泡在健身房,又跟闺蜜多朵一起上泰拳课,怎么能闲得住,但是因为这副身子底子太弱,她只好循序渐进的来,每天在这个院子里转悠,熟悉环境。
由于之前撞了头,她也顺水推舟说自己已经全然失忆,这几天也从丫鬟秋半嘴里套出不少原主江玫俞的事,大致能应付自如了。
她穿越的这个朝代叫大周,却是历史上没有的,但是看当前这饮食穿着,大致像是北宋。思及此,她不由得又叹一口气,看来穿回去的希望不大了,现代的她大概已经死了。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幸而在现代,她并没有太多牵挂。她的父母很多年前离异,又各自重组了家庭,有了孩子,应该不会为了她这个已经成年且独立的女儿太伤心。可能唯一伤心的就是同居的闺蜜多朵了吧。可是多朵啊,我还活着呢,你知道吗?
她缓缓的起床,略略伸展了一下。秋半和李妈妈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打起重重帷幔,进来伺候她洗簌。经过她这两天的侦查,知道自己住的这个院子叫仰月院,临水而建。院子建得颇大气,只是里面只有她和秋半与李妈妈三人居住。
她探得原主江玫俞从四岁开始就跟着外祖父住在梅州,李妈妈本是外祖父家的仆妇,她年轻时嫁给了外祖父的贴身小厮,不想婚后不久,那小厮就病故了,她也就成了寡妇。
外祖父看她可怜,本欲令她重新嫁人,恰巧江玫俞的母亲病逝,外祖父把她接到梅州,养在身边。这小姑娘无依无靠,李妈妈又是更顶顶得用可靠的,便令她先照顾小姑娘的饮食起居,几年下来,竟有了感情,李妈妈一心一意,处处用心,竟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细心百倍,再不肯嫁人了,只守着江玫俞过活。因此她嫁到这绫州来,万般不舍,也陪嫁了过来。这秋半也是从小陪伴她的丫鬟,情同姐妹,因此也一并过来了。
坐在梳妆台前面,看着李妈妈帮她梳头,秋半在后面收拾床铺,她不由得奇怪,光仰月院看着已经是大气豪阔,从卧室的二楼看出去,这府里也是树木氤氲,花草齐整,亭台楼阁俨然,应该是更个大户人家,为何自己这院里只有这俩人伺候?
正在琢磨,就看李妈妈轻轻拆开了她头上的白布,仔细打量着伤口。如今伤口已经结痂,可以不用再包起来了。李妈妈笑着说:“阿弥陀佛,我就说咱们姐儿吉人自有天相,眼看着这就大好了。过几日这结痂褪了,便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姜莓屿连忙切入话题,问道:“李妈妈,我着实不记得了,我当初怎么会磕破了头呢?”
李妈妈笑容一僵,叹一口气说:“姐儿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倒好,以咱们如今的境况,即便记得实情,怕也是无用。”
姜莓屿一听,这其中有内情,于是追问道:“妈妈,你还是告诉我吧,莫不是有人害我?”
李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她旁边坐下,说:“我原想着你把前面的伤心事都忘记了,也是好事。现在你身体既好了,也得把实情都跟你说了,日后有个防范。”
秋半也点点头说:“我就说,小姐还是要知道的,平白被那杨姨娘下了黑手,如今姑爷即便不理会,也要有个计较。”
李妈妈沉吟着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姐还记得老爷吗?”
不管什么老爷,姜莓屿统统摇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来。李妈妈也只好从她小时候开始,娓娓道来。
她原叫江玫俞,是绫州江家的嫡出小姐。江家在曾祖父一辈已是绫州的首富,她祖父早亡,父亲是嫡长子,因此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祖业,一直从商。
但是封建朝代,商人地位低下,自然想求娶一个身份高贵点的女子来光耀门楣。外祖孙家便是这样一个家庭,不算豪门大户,但因孙老爷是四品太医,医术高明,颇受人敬仰。
母亲孙氏虽未习医,那也是算得上大家闺秀了。因此父亲和母亲成亲后,颇有一段恩爱的岁月,加上江玫俞的出生,两人更是蜜里调油一般。
那时江家和盐运史石家交好,石家有个七八岁的小公子常在江家来往,聪明乖觉,年纪虽幼,已经读了一肚子的书在肚子里。接人待物更是与旁人不同,又兼形容俊俏,很受江家夫妇喜爱,两家一拍即合,当即就把刚刚出生不久的江玫俞许给了石家小公子做了媳妇。
可是世间事,不如意之十有八九,转年,石家便因上峰犯事被株连,石父葬身于刽子手,石母深受打击,一时竟病重,随石父而去。
石家原本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石牧璋年仅八岁,父母双亡,因是嫡长子,原是不能放过的,但是又因太过年幼,被发配流放,一直到十四岁,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才被放回。
石牧璋一路乞讨,几乎不曾冻饿而死,好容易辗转回到了绫州,举目无亲,忆起当日江父江母对自己的舐犊之情,遂投奔了去。
谁知这6年间,江家也是天翻地覆。母亲孙氏夫人生产江玫俞后一直虚弱,两年后又怀一胎。结果竟在二胎生子时难产而死,连同腹内小公子一起奔赴黄泉。
江父目睹妻儿亡故,竟大受打击,一蹶不振。不仅失去了好胜的心,越发连斗志也没有了,在生意上更是没法用心,恍惚中做了几次错误的决定,倒赔了一半家产进去。
那江家二房早就虎视眈眈,如今岂不正是机会?几番手段使出来,竟谋去了江父的产业,把他赶出了江府,只予他些薄田破屋度日。江父本无斗志,只好带了府里仅余的一个有孕的妾室朱姨娘,并三四个老家人,搬到后廊上一个院子里住着,勉强度日罢了。
外祖孙太医年老归乡,膝下又无子,珍爱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如今也去世了,留下年仅四岁的小外孙女江玫俞一人留在江家,孙太医断断不肯的。况又担心她受那二房蹉磨,就接了去,一直养在梅州老家。江父原也不舍,但是自己如今已经是虎落平阳,顾前不顾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在自己跟前,毕竟没有母亲,也无法教养,也只得依了岳丈,让他接了江玫俞去。
那石牧璋如何得知其中情由,更是不知江府如今已经易主,辗转投到江府门下,已是饥寒交迫,奄奄一息。看门小厮看他衣衫褴褛,竟连一步也不让他入内。他无奈,报了自己的出身,不想江二老爷一听,是那罪人之后,更是怕沾惹上是非,连忙命人用大棍打了一顿,扔到后巷等死。
那石牧璋倒是福大命大,这大雪天里竟没有冻死,被路过的一个陈姓富户所救,带去了徽州。他本非池中之物,这些年有了陈家作为依托,竟闯出了一番天地。苦心经营了这十四年,如今莫说徽州,绫州,便是京城,也是颇有名头的富商大贾。
大周朝的女孩十四五岁就出嫁了,但是外祖心疼这个可怜的小孙女,不舍得她出嫁,硬是留到她十八岁,此时她已然是个老姑娘了。
天不遂人愿,这外祖本是四十岁上才有了江玫俞的母亲,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竟然一病不起,困顿之中,才忆起江玫俞的终身大事,忙使人叫了江父来商量此事。
因那石牧璋这些年颇有些名声,江父虽然困居在江府后廊,也听说了如今绫州的这位新贵,所以便把当年的婚事说了出来,又拿出当日的定亲文书和信物。
孙家外祖父本有自己中意的孙女婿人选,本来把江父叫来,无非是因为他是父亲,子女婚事必要告知他一下,不想竟有如此变故。但是他们岳婿二人皆都重诺,只好忍痛命人把文书和信物送去绫州石府,待石牧璋来尽快迎娶自己的心肝宝贝。
岂知这石牧璋也是有气性的,当日在江家受辱,如在眼前,如何还肯认这门亲。本要一口回绝,但是又忆起当日父母在世时定亲的场景,如今定亲文书和信物在眼前,不想辜负父母。
但是他又不肯给江家体面,有意要羞辱江家,遂只派了两个家丁,一顶小轿就把江玫俞从梅州孙家抬到绫州石府,侧门静悄悄的抬进去做了有名无实的正室。既无媒人,又无聘礼,那拜堂和典礼一应俱无,只扔在那里,不闻不问。
这江玫俞着实可怜,无声无息的一夜之间,她就从孙家一个未知世事的,金尊玉贵的俞姐儿,忽然变成深居后宅的石府大娘子江氏。
进门后,姑爷石牧璋只露过两面,却连一句话也不曾和她说过,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她。虽让她住了主母的院子,却有名无实,连个粗使丫鬟也没有配,让她们三人自给自足。幸而江玫俞是个冷淡性子,也不计较,只是寂静无声的生活在这后院里。
这石府原是半山的一座山庄,石牧璋发迹后买了下来,倒也不常住,一年也难得回来个两三回。石府后宅有个主子娘子杨氏,是石牧璋前两年纳的一个富户庶女,虽不见得多受宠,但是因为如今石府就她一个,所以倒是娇养得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当家主母一般。
这杨氏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忽然抬来这么一个正室娘子,如何甘愿?但是看她又是个单纯没有心地的,所以打她进门就时时来耀武扬威的蹉磨她,这江玫俞被外公娇养长大,如何理会这种后宅妇人之间的争斗,只是不理,时时受气。
江玫俞主仆本打算就这样忍耐下去,只求安身立命而已,不想来石府仅仅半年不到,梅州就传来消息说外祖辞世。
这个消息于江玫俞,如同天塌了一般。她想要回梅州祭拜,可是石牧璋不在府中,那杨氏自然不会如她的愿。江玫俞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着实乱了阵脚,既不能回去祭拜,只能日日向梅州方向跪拜哭泣,不吃不喝,几天下来竟没有捱住,数次昏厥过去。
李妈妈和秋半忧心不已,看她每天闷在屋子里呆呆的,眼看形销骨立,只好苦劝她出去走走。前几天终于劝动,秋半陪她去湖心亭看莲,她就呆呆的跟着秋半坐在亭内,也不看莲,也不看风景,痴傻一般。事不凑巧,这正是六月中,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果然暴雨突降,一时竟不歇,又兼狂风大作,还有点凉意。秋半看她呆傻的坐在亭内,又四顾无人,就让她坐着不要走动,自己回仰月院取伞。
孰料秋半取了伞,跟李妈妈一起回来,已经不见她的踪影。俩人慌了神,冒着暴雨四处寻找,都不见她的踪影。后来在湖边的荷叶丛里找到她的一只绣花鞋,再往前一看,惊骇异常。只见江玫俞面朝下趴在湖边的泥水里,一动不动。
俩人赶快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来,头上好大一个伤口,流出的血混着湖边的污水,淌了满头满脸。她紧闭双眼,牙关咬紧,已经是不省人事,也没有气息。俩人在暴雨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总算看她缓出了一口气。
李妈妈又喊来两个粗使婆子,二人一看是正室大娘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回房间,清理干净又请来郎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直忙了一夜,不但不见醒转,第二天竟又发起高烧。
这一烧不要紧,直烧了三天,俩人不眠不休的照顾,终于烧退了,人也是烧干了。面容灰败,气若游丝,眼看着不似活人。请来几个郎中,都是摇摇头走了,临走还让府里备好后事。
杨姨娘已经托人给石牧璋带了信,让他回来处理江玫俞的丧事,自己这边也着手准备起寿材等一应事物,并让陪嫁丫鬟杏子一天三次来看江玫俞咽气没有。
谁知这江玫俞倒是真的死了,但是她,一个现代人,26岁的姜莓屿借尸还魂到了这里,成为了18岁的江氏大娘子。
这一早上听着江玫俞的悲惨人生,她数次叹气,不由得感慨这江玫俞也着实是惨,平白无故的卷入这深宅后院,还着了那只闻名未见人的杨氏姨娘的道儿。
毕竟她可是看过很多宫斗剧和宅斗剧的,一个伤心到痴呆的小姑娘,不可能下着暴雨还去湖边近距离看荷花,定是被人给下了黑手。至于是谁下的,那就要看谁是最大得利者了。
可是如今,她已经是“失忆”了,前番种种都死无对证,只好便宜了那杨氏。想来如今她没死,那杨氏必定不甘心,一定在策划着后手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江玫俞的脸,如今略微有了血色,更显的娇嫩如花朵一般。一头乌发被李妈妈巧巧的挽了乌油油高耸耸的发髻,并簪了一支白玉钗在上面,更显得脸若银盆,脖子纤细柔美。她心里默默的说:“妹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又这么委屈的香消玉殒了,既然我们有机缘,让我借了你的身,占了你这张美丽的脸,我会代你好好的活下去,自此以后,谁也别想伤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