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可很快,她看见顾城因手中握着一根修长丰盈的羽毛,似与她小臂一样长。

林温温蓦地愣住,可当羽毛碰触到她的瞬间,她又是一个激灵,连呼吸都不由颤抖。

“顾诚因!我都这样骂你了,你还喜欢我,你是有毛病吗?”

林温温终是失了耐心,又朝顾诚因骂了起来。

顾诚因没有停下,只掀了掀眼皮,轻嗤一声。

他就知道,她不可信,害怕的时候她什么软话都愿意说,待她气恼,那些说过的话便不作数了。

“你喜欢听别人骂你是吧?那你去把卢芸绑过来吧,她比我还能骂,她嘴最毒了,变着花样的骂你,每天都能不重样,还擅长阴阳怪气,让你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骂你,绝对能让你满意!”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大概是不会停手了,索性又一次豁出去了,她紧闭双眼,不去看那些,只大声喊闹,似是故意要败坏顾诚因的兴致,要惹他心烦。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总是将我惹哭,你是不是喜欢听人哭?那你应该把姚九娘也绑过来,她比我还能哭,她如今从早哭到晚,眼泪都能让你泡个热水澡了!”

忽然,林温温话音一顿,泪眸倏然睁开,她用力咬唇,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颤颤地哼了一声,这声音让她无地自容,再度合眼喊道:“你去把林清清绑来吧!”

“她、她最适合你……呜呜……她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体还特别好,我、我……嗯……我很少见她生病,她……呵……她肯定愿意陪你去赏雪,还能一边赏雪,一边吟诗呢……”

“嗯顾表兄……不……子、子回,你放过我吧……你把她们三个找来陪你,她们都比我好……真的……你试试吧……”

“三娘。”许久未开口的顾诚因,终于出声,他嗓音低沉沙哑,细听也能觉察到微微的抖动,“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善良。”

那三人从未招惹过他,她当他是什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什么都不好,我配不上你……你……呜……”

银铃悦耳的声音,与林温温的低泣逐渐相融,在这一刻分外动听。

顾诚因喉结抽动,强让自己去调整呼吸,这个时候,果然分心是一个好办法,他也开始与她说起话来。

“那……你喜欢宁轩什么呢?”他很想知道,宁轩到底哪里比他好,会让林温温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他,难道是因为他的家世?

“宁轩阿兄……他长得好看,文采又高……从不大声苛责我,也从不讥讽嘲笑我……嗯……他……他还教我下棋……他是自我长大以后,对我最温柔的人!”一番话,林温温断断续续,嗯嗯啊啊地说了许久。

顾诚因眼皮微沉,深吸一口气,一股带着隐隐腥气的香味充斥进他的鼻腔,他声音沉闷,缓缓从下方传来,“我比他长得好,文采也在他之上。”

若不是容貌更胜,林温温当初也不会拿他去挡宁轩,所以这一点,毫无争议。

而他也是皇上亲点的状元,文采方面也是毋庸置疑高过宁轩。

“我也……从未说过你笨,也未曾嘲笑过你,甚至我曾觉得,你是那样的善良……至于温柔……”顾诚因唇瓣停住,抬眼朝林温温看去,“三娘,你若不冷言冷语,我也不会如此……更何况,你应该很舒服才对……”

“所以,喜欢我……好不好?”顾诚因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乞求,这是林温温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试一试,可以么?”

林温温便是再笨,如今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刑罚,却是比刑罚还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绝望合眼,颤声问他,“县主……你与她,也如此过么?”

“没有。”顾诚因回答的干脆。

林温温缓缓睁眼,望着房顶的木板,久忍的嗓音,也有些干涩,“那……你为何这样对我?”

“因为……”顾诚因自嘲般低笑一声,“因为我卑劣吧……”

在那段日子里,他被强迫学这些的时候,不论如何静心,他脑中出现的那个身影……都是她。

第44章

◎我是不是病了◎

墨色的真丝手套被浸湿, 黏黏腻腻的拉出一道似有银色光亮的弧线,顾诚因手中还拿着羽毛,仅用单手就将这只手套脱下, 搁在一旁的银色托盘中。

“楼里无人, 你可以出声的。”

顾诚因看到她因为过分隐忍,而紧咬唇瓣挣扎的模样, 便出声劝她,可他的话却让林温温更觉羞恼,似是还要与他抵抗一样将嘴巴闭得更紧,只剩那银铃声在拼命的响。

他方才已经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卑劣,一个卑劣的人,自然能做出卑劣的行径, 她越不愿出声,他越有一种莫名想让她出声的冲动, 一时间两人竟有些暗暗较量的意味。

“温温, 你说你与宁轩两情相悦,可你如何得知,宁轩是真心喜欢你,而非是他也因《氏族志》的原因,不得不与你成婚?”

顾诚因的话让林温温瞬间分神, 铃铛声也渐渐静下。

这个问题林温温自己也曾想过, 甚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烧尾宴那日,看到宁轩赠予她的玉佩,还有他隐含期待地询问她婚期的时候, 林温温便能够肯定, 宁轩是喜欢她, 愿意和她成婚的,而不是因为迫于无奈。

只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告诉顾诚因。

见她沉默,顾诚因心口更加堵塞,索性将那羽毛也搁进银盘,再一次低下头去。

铃声再次因震颤而发出悦耳的声音,顾诚因心口的堵塞这才有了些许缓解。

县主府的男宠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伺候人那方面也都是极为娴熟,教顾诚因的时候,以为他会将所学用在常宁公主身上,便没有丝毫保留,几乎将毕生所懂的都教给了顾诚因。

顾诚因本就聪慧,虽没有真操实练,但根据各种图册和他们所述,基本上也尽数学会,此刻运用下来,看到林温温的反应,他便心中有数,且越来越得心应手,节奏和力度都配合的相当完美。

“你既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优点,那宁轩又能喜欢你什么?”在需要缓下来的时候,他趁机又和她说话,“回答我,温温。”

林温温的意识都已经有些涣散,脑袋也一阵阵发懵,仅存的理性让她心中清楚,若再不理会他,他一定会继续做些什么举动来逼她开口,索性就说了出来:“他,喜欢我……善良,淳厚……”

这番话自然是引来了顾诚因的冷笑,“那如果让他知道,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他还会觉得你善良醇厚?还会喜欢你么?”

林温温沉默咬唇,眼泪又一次顺着眼角滑落,顾诚因察觉出她的变化,终是抬起头来,朝她看去。

“表兄……子回,我真的后悔了,对不起……”

这是后悔的眼泪,顾诚因能感受到在这一刻,林温温是真的后悔了。

“你、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尤其是……不要告诉宁轩……”

很可笑,在这种情况下,她真心的后悔竟还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宁轩。

“温温,你可知……”顾诚因再度垂眸,又将视线落回面前,“你真的很残忍。”

顾诚因彻底意识到,她对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后悔,她只是害怕他将真相告诉宁轩之后,宁轩不再喜欢她。

顾诚因合眼低笑。

他早该料到的,她对他有惧,有厌,有恨,有斥,却没有任何悔意,也没有半分喜欢。

她从前未曾喜欢过他,日后更不会对他动心。

与其在一次次燃起希望后,被她亲自踩灭,倒不如彻底不抱希望,就让他成为她心底那个最恶之人,让她将他记在骨髓中,永远也不会忘掉,哪怕百年之后,埋入黄土,也要带着他一并而去。

小屋里的片刻沉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铃铛声打破。

林温温不再咬唇,因为根本无法再去忍受,她哭求于他,他却毫不在意,宛若一个学究,在专心致志的做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将他打断。

“子回……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子回……我错了……嗯,我真的错了……”

“子回……我不喜欢宁轩了,真的,我只喜欢你……”

为了制止他,她开始叫他子回,轻柔又娇媚,一遍又一遍,随着那猛烈响动的铃铛声,在整间屋中回荡。

“三娘……太假了……”

沉闷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含糊而出。

“我、我现在状态不好……”见他总算愿意理她,也在说话时给了她停息的机会,便赶忙应道,“我太害怕了,你让我缓缓好不好,以后我肯定可以装得很像的……我会好好努力的……”

林温温涣散的意识让她将话脱口而出,根本不容她细细去想,也没有发现顾诚因已经不唤她温温,而是又开始唤她三娘。

比起温温,三娘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疏离。

冷冷的笑声又从他口中传来,“会有多像?”

林温温下意识就向他保证,“你想亲便亲,我绝对不咬你了……我会乖乖听懿驊话……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给你重新做透花糍……给你绣荷包……给你……”

她说得越动听,顾诚因脸色越阴沉,也越不会收敛,以至于她到后来,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

半晌后,铃声在一阵急促的响动下,骤然停歇,顾诚因终是坐起身,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开始擦拭脸颊。

林温温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心里也莫名觉得空落,不过纵是方才脑袋不清,却也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是不是生病了?”又或是顾城因给她下了毒?

林温温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没忍住,做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又惊恐起来,颤抖着出声问他。

没有听到顾诚因的回答,她更加害怕,垂眸去看顾诚因,但由于太过疲惫,再加上哭了太久,眼睛干涩的有些发疼,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看不真切顾城因在做什么,只知他擦完脸后,将帕子搁到了银盘里,便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知又在那里做些什么,总之,他应当是已经放过了她。

林温温实在太困倦了,看着看着,便沉沉合了眼皮。

小屋内铃声不再响动,却也未曾彻底静下,隐隐还有某种带着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响了许久许久……在那愈发加快的节奏下,随着一声低沉的喟叹,终于,四周彻底陷入了沉寂。

片刻后,顾诚因将手擦干净,衣摆也重新整好,才回过身来。

火墙烧得极旺,那一大盆干净热水也还温着,顾诚因脸上也有倦意,他见林温温已经睡着,便动作轻缓的将水盆端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开始清洗,他动作十分轻柔,也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还时不时抬眼去看她。

然她睡得很沉,根本没有一丝觉察。

片刻后,他起身将银铐打开,她的皮肤实在太过娇嫩,便是这银铐打磨得这样光滑,却还是在她手腕处留下了一抹红痕。

顾诚因眉心微蹙,将她轻轻放回床榻,又取来药膏帮她仔细涂抹手脚上的红痕。

她还是未醒,呼吸竟还愈发沉缓,顾诚因抹完药后,并未离开,坐在她身侧看了她许久。

最后,他轻叹起身,放下床帐,再次来到醉翁椅旁,开始整理那片狼藉。

今日用过的东西全部在银盘中,他将每一样东西都用香胰子细细清洗,有的摆放在窗边晾晒,有的搁在火墙旁烘烤,那醉翁椅和地上的水渍,也被他一一擦净,他的手掌也因用水太多,而泡得起了褶皱。

最后,他来到用膳的那张矮桌旁,将地上被用力踩碎的透花糍全部拾起,放进渣斗。

有一块被林温温打翻时滚进了桌下,还完好着,没有被她踩碎。

顾诚因将那块捡起,轻轻吹了几下上面的浮灰,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又回头看向床榻。

床帐中林温温依旧睡得昏沉。

等她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下,顾诚因早已离去,珍珠守在屋中,见床帐内有响动,她连忙快步走来,递上温水。

林温温头脑还在发胀,魂魄也被抽了似的浑身发软,见床帐撩开,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一下,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珍珠。

她接过水杯,眼珠子四处瞅了一圈,哑着声问:“他呢?”

珍珠道:“郎君去了主院,临走时叮嘱我多让娘子喝水,好好休息。”

林温温怔怔懵懵点了点头,喝完水后,她又躺了下去。

珍珠不知下午发生了何事,等她过来时,窗后的那些东西已被顾诚因收了起来,房间里那股浓郁的腥香也被花露与香胰子味道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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