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窗外,顾城因从竹林纳凉回来,抬眼便看见了窗后这两人,明明与他无关,明明只该是淡淡扫去一眼,却不知为何,他眸光要在那一处停留,心口的位置也没来由的紧了一瞬。

这一瞬,真让人不舒服。

第9章

◎恩公,你可来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从窗外隐隐传来,这股寒气不该是这个时节会出现的,宁轩将视线从林温温身上移开,朝窗外看去。

奇怪,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似火的骄阳,并未看到任何古怪之处。

“宁轩阿兄?”见他望着外面出神,林温温轻轻唤了一声。

宁轩按下心中困惑,温笑着回过头来,关心道:“身子可好些了?”

林温温心中又是一暖,这几日她称病没有来听课,今日回来后,宁轩是第一个问候她的人。

林海以为她不想读书,故意装病,林清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平平淡淡,不似别家姐妹那样亲厚,倒也不似林海这样苛责,林温温觉得这样就也挺好。

直到此刻宁轩关切的话一出口,林温温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并非觉得那样好,只是没有更好的去做对比,当有人真正的关心她时,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候,都会让人心情愉悦,心间温暖。

“劳宁轩阿兄费心,前些天恐是中了暑气,忽起高热,当天夜里便消了,但怕染了病气给大家,所以多歇了两日。”林温温回道。

小娘子目光澄澈,脸颊微红,的确没有病恹恹的模样,宁轩点了点头,垂眸开始收拾棋盘,遂又状似随口般问她,“你与顾家郎君相熟吗?”

林温温一下便想到是封井的事,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她太想知道宁轩会怎样看她,于是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望着宁轩道:“我与顾表兄并不熟,几年前他刚来府上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后来便一直没能碰到,也就是这次来了扶云堂,才又碰了面。”

宁轩听闻过顾诚因的身世,对他也十分同情,虽然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际,但这段时间一起在扶云堂听讲,也能算得上是同窗。

宋先生在课堂上夸赞过他,宁轩也私下去寻了他的文章阅读,的确见解非凡,不似一个只在官学读过几年书的少年。

能有如此能力,除了天资聪慧,自然也与刻苦分不开关系。

当旁人吃茶休息时,顾诚因却在正堂闷头学习,若不是咳得急,甚至连水都不肯用,饮水多了,听讲时自然不能专心致志。

这两日暑气太浓,刘管事本来给正堂放了冰鉴,宋先生见到却直接让端了出去,上京世族的儿郎们本就安逸惯了,若连求学的苦都吃不得,这些书本中的东西,便永远也无法参透,只能读个样子罢了。

宋先生这把年纪,汗流浃背坐在那里授课,他们也没有脸再觉得苦闷。

刘管事将冰鉴搬到旁间,休息时他们才能得意片刻的清凉,可即便如此,顾诚因也不会与他们一起过来休息,而是拿着书去了竹林。

这般心性坚定之人,若早早如林海那样,请师父道身前来教,怕是如今只会更加出众。

想至此时,宁轩不免唏嘘,林府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按照当初的情况,林家能收养他,已经能够算得仁义了,又如何要求人家将他视如己出呢。

宁轩暗叹一声,温声道:“三娘子心性淳善,便是不相熟之人都愿施以援手,实在难得。”

此话一出,林温温心间倏然一阵乱跳。

她分明记得,宁轩阿兄那次在石亭里,曾与兄长说过,他喜欢善良淳厚的女子。

而此刻,他正用了这个词来夸她,这如何能让她心绪不乱。

林温温耳垂已经彻底变了颜色,红得几乎要发烫,她低头装作饮茶,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宁轩。

她既欢喜,又隐隐有些心虚,毕竟所谓的“心善”,并非出自她本意,可不管怎么说,顾诚因的确是得到了帮助。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地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呷了口茶,开口道:“从前我年纪小,不知顾表兄日子如何,如今知道他过得艰难,自然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帮扶一二。”

这话乍一听说得没有问题,可略一思量,便会觉出不妥。

宁轩并非林家人,当着外人的面,林温温直接道林家表亲在林家过得不易,便是在打林家的脸。

到底还是年岁小,处世未深,考虑得不够周全。

好在宁轩不是旁人,也不会将此话外传,只是朝她身侧的珍珠深看一眼,道:“三娘子有善,林府有恩,实属顾之幸事。”

这句话带着提点之意。

林温温没有听出来,珍珠却是反应过来了,这才倏地一下白了脸色,意识到她家娘子方才说错了话。

散堂回去的路上,林温温欢欣雀跃,珍珠却显得有些惴惴,等两人彻底进屋,合了门窗,珍珠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对于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最在乎的便是名声,林温温那句话,旁人说出便不打紧,背后嚼世家舌根的也不是没有,可若是林家自己的女娘亲自说出口,那便有落实之意。

珍珠聪慧,翡翠细心,这两个婢子都是冯氏亲自给林温温挑的,可到底二房事少,整个凌云院就只有冯氏一个女人,不比大房那一妻两妾。

这样的环境下,待得久了,难免会让人慢慢惰倦,脑子也变得不够灵光。

再加上林温温也娇惯,平时关了门在屋里什么都说,这才让珍珠也不由松懈下来。

也多亏了宁轩今日看她那一眼,让她当即便清醒过来,这可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若日后再如此不注意,定是会闯祸的。

现在想想,珍珠的后背都还在冒汗。

林温温知道珍珠说得是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服气,林府对顾诚因本来就算不得多好,她又没有瞎说。

不过这样倒也挺好,林府对顾诚因越差,她不就越能帮扶了?

想到宁轩今日对她的夸赞,林温温唇角又浮出了笑意。

夜里还未洗漱入睡,前院便有人来通禀,明日起不必再去扶云堂,因今日午后宋先生病倒了。

好在不算严重,也是因为暑热的缘故,平日里老人家都居在那深山老林里,夏日哪儿有上京这般炎热,再加上自有的那份读书人的傲气,堂上又不让摆冰鉴,生生给自己折腾倒了。

如此只得先休息一月,待入秋后,再来扶云堂授课。

不过老人家也怕他们松懈,第二日一早又有人送来了布置的课业,是一张书单,上面满共十三本书,除了两本政经之道,其余皆是四方游记。

除了常见的盛安各州游记以外,有些游记的出处甚至都未曾听说过。

顾诚因一拿到书单,立即就去了西市,这里面有四本书他已经在两年前买来读过,尤其是那两本政经类的书籍,他可以倒背如流的同时,还写因此写了数本的解读,正好待扶云堂开课之后,拿去问宋先生。

至于其他几本游记,的确不好买。

顾诚因跑完西市跑东市,整整一日过去,连午膳都没顾上吃,却始终还差了一本。

“《加洛林游记》?”西市书肆的掌柜听了直摆手,“这是何处,怎么从未听说过?”

要不是书肆掌柜和顾诚因熟识,该以为他在故意逗弄人了。

西市胡商最多,这些胡商走南闯北,知道不少地方,顾诚因索性不再问书肆,而是直接寻了胡商问。

最还还当真让他问出来了,有位来上京不久的胡商,听说过此处。

“加洛林很远很远,”那胡商的上京话并不正宗,还夹杂着浓浓的口音,拧着一双红眉对他一直摇头,“不好买,不好买。”

不好买,而非不能买。

顾诚因诚意十足,掏出了高出市场价三倍的定钱,务必请他将此书买到。

在上京做生意不管是胡商还是当地人,最重要的便是诚信,双方请来场督,现场立下字据后,顾诚因终是松了口气。

他踩着击钲的声音,走出西市。

上京宽阔的大道上,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往前再走两条街便是林府,可他的身影却并未继续前进,而是在一条小巷外倏然停住。

许久后,顾诚因出现在了上京城南,这是勋贵之人不会踏足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连寻常百姓都很少会来此处,哪怕顾城因此时一身极为普通的苍色麻衫,在这里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恩公,你可算来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稚童,看见顾城因便朝他飞奔而来,又在距他半米的地方立即停住脚步,他扬起一张还在流鼻涕的小脸蛋,满面期许的望着他。

顾城因神情虽淡,却收了平日里的沉冷,他将肩上的包袱取下,从里面掏出一把牛乳糖。

稚童开地吸了吸鼻子,将手心在腰侧用力擦了两下,这才去将牛乳糖接过,他塞了一块进嘴巴,又将其他全部放入口袋,最后,他将整个包袱接过,随后转过身,蹦蹦跳跳朝坊里跑去。

跑到第一道门,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包药,拿在鼻尖下闻了闻,没错,是给刘家喝的腹病药。他用手指叩了两声,再直接将门推开,将药丢了进去。

第二道门,他叩门两声,又丢进去一包治眼疾的药。

第三道门,是一包治妇人病的药。

第四道门,第五道门,第六道门……

顾城因在林府六年,份例是按照庶出郎君给的,其实在这方面,林府已经算得上大方,可对于他而言,与其将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不如物尽其用,让它们有更好的去处。

六年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半炷香后,待孩童回来了,顾城因来时塞的满满当当的包袱,此刻只剩下一封信,和一双鞋。

“恩公,这鞋是哪家的?”稚童跑得气喘吁吁,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

方才他害怕误了恩公时间,让恩公赶不及宵禁前回去,甚至还摔了一跤,手心都磨掉了一层皮,却也顾不得疼,爬起来继续跑。

顾城因蹲在地上,将鞋递到他面前,“你的。”

稚童仿佛不敢相信,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神仙一样的男子,随后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露出的脚趾上。

“谢谢恩公。”稚气的声音明显颤了一下,抬手将鞋子接过,“今日太晚,牛师傅已经走了。”

牛单自幼便开始学武,一身武艺十分了得,早前曾在金吾卫任职。

上京城内一直有规定,除东西两市外,其他坊中均不得设铺营生。

却有人嫌两市药价太高,暗中在城南售卖药材,金吾卫得知后前来拿人,看到皆是些妇孺,便实在下不去手,也是因此,他被金吾卫除了名。

若不是因为此事,以他的本事最次也能在南衙里混一个中郎将。

那年,十一岁的顾城因寻到他面前,喊了一声师父。

得知他的遭遇与来京的目的,默了片刻,牛单手中一直把玩的石子飞到了他的膝上,顾城因瞬间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顺势行了拜师礼。

五年的刻苦让如今的顾城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双亲惨死面前,却没有任何办法的少年了……

第10章

◎谁疼谁知道◎

回到林府时,天已经彻底暗下,距离宵禁也不过只剩半盏茶的工夫。

顾诚因很少会这么晚回来,青才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一个身影向院门靠近,他停下来仔细一瞧,认出是顾城因,便连忙就迎了上去。

他从顾诚因手里接过包袱和书箱,得知顾诚因还未来及用晚膳,将东西搁进屋里,又立即去给他热饭。

顾诚因来到四方松木桌旁,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取出身上的那封信,拿到灯下看。

信上没有任何字,只清晰的画着一柄龙头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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