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杜芳若身为侯府嫡女,自幼被娇养长大,爹娘宠护,兄长们也都很礼让她。

平日那身被保养得细腻如雪的肌肤,不小心地被桌角磕了一下,卫氏都要心疼半天。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沅这个泼妇竟然上来就要打她的脸!

杜芳若强自让自己平静,不想失了平素端庄得体的仪态,便用纤手捂着蜇痛的面颊,冷声质问沈沅:“国公夫人,你也太跋扈了些,冤枉人不说,竟还上来就打我的脸。你这是在仗着镇国公的权势,肆意地欺辱我这个弱女子吗?”

沈沅身着一袭湖蓝色的大袖对襟衫,就那般亭亭地站在假山旁,大有一种古典的温娴雅静气质。

美人儿现下端得是副疏离的冷美人姿态,在瞧着杜芳若那气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后,那弯精致描绘的拂烟眉复又颦了几分。

杜芳若原本是想用这番话再度激怒沈沅。

可沈沅只缄默地,冷冷地看了她半晌。

沈沅这副模样,登时让杜芳若生出了一种,使出了全部的气力,想打人一拳,却扑了个空的憋闷之感。

杜芳若有些失了阵脚,复又将声音抬高了些,复道:“这里可是留远侯府!”

沈沅唇角微勾,待杜芳若说罢,也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杜芳若也不知为何,分明身前的女子体态很是纤瘦,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没来由地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沅生出了畏惧的心思。

沈沅这时方才幽幽开口,道:“杜姑娘,当年你父亲未承袭爵位,在扬州外任时,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扬州当地的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你去问问你母亲,知不知道唐家曾经收养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义女?”

说罢,又淡淡地瞥了眼面露惊诧的蓁蓁,继续用一种特别笃定的口吻又道:“燕世子的爱妾是我的义妹,你设计辱我的义妹,我打你个巴掌都算轻的了。”

杜芳若蓦地怔住了。

她知道母亲是在扬州生下的她,等她出生后不久,先侯爷的大房嫡子因病去世,如今的留远侯,亦是他的父亲这才被陛下的一道旨意传诏回京,并承袭了爵位。

蓁蓁到底是不是唐家的义女,杜芳若并不清楚。

可瞧着沈沅对她如此保护的模样,便觉这二人的关系也定是不一般的。

她原是想,尉迟靖和蓁蓁在京师皆是人生地不熟的,沈沅同蓁蓁之间也是泛泛之交。

却没成想,这个贱人的身后竟是多了这么大的一个靠山!

杜芳若悻悻地提裙,一脸泣容地跑回了花厅处,想要同卫氏好好地告一番状。

女眷们多数都离了宴,卫氏则若有所思地坐在主位上。

得见杜芳若归来,卫氏的面色亦沉了几分,适才她便猜出,这件事是杜芳若在背后动的手脚。

她在做事之前,竟是未同她商量,还让这么些个夫人小姐的看了场笑话。

卫氏刚要训斥杜芳若,却瞧见了女儿右颊上那道泛红的指印。

“脸是怎么回事?”

杜芳若委屈兮兮地道:“国公…国公夫人她打了女儿一巴掌……”

卫氏面色大骇,惊得甚至从圈椅处站了起来,仍不确信地又问了遍:“国公夫人?她打了你?”

——“是我打的。”

沈沅这时也回到了花厅处,蓁蓁却没跟着她一块儿过来。

卫氏原想着,等沈沅出去寻找蓁蓁时,两个人八成就会一并离府了。

但沈沅既是又折返回了这花厅处,那卫氏便要同她好好地说道说道,她凭什么打她的宝贝女儿。

杜芳若这时已然压低着声音,将沈沅说蓁蓁是她义妹的事,同卫氏嘀咕了一遍。

卫氏蹙起了眉毛,唐家在扬州府地位煊赫,但是唐文彬到底收养没收养过什么义女,她也不清楚。

沈沅进了厅内后,便随意地择了个就近的圈椅坐定。

现如今的她,完全不似从前。

从前的她,虽身份贵重,但气场上或多或少会有些压不住大场面。

都说夫妻间在一起生活得久了,难免会受到对方的影响。

卫氏瞧着沈沅现在的某些方面,就越来越像内阁的那位首辅大人,愈来愈有那种强势凌厉,甚至是跋扈的劲儿了。

单单地坐在那处,就能让人无端地生出些许的畏惧来。

卫氏清了清嗓子后,还算平静地对沈沅道:“芳若虽无意间招惹到了国公夫人的义妹,可她都是出于好心,夫人怎能上来就打人,还是照着女儿家最娇嫩的脸颊来打。都是爹生娘养的,夫人日后若有了女儿,还在府上就被外来的女眷打了个巴掌,夫人又该怎么想?”

卫氏说的话还算客气,沈沅却没有软下任何的姿态,只冷声道:“侯夫人说的对,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女儿能凭空在那么些人的面,污蔑我义妹是窑姐儿,我为何就不能替我妹妹教训她一顿?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名节。杜姑娘这么做,是要逼我妹妹去死啊。我打她一个巴掌,没对她做别的,都是看在您和留远侯的面子上。”

杜芳若听着沈沅字字铿锵的话,恨得咬牙切齿,又幽幽地道了句:“本来就是窑姐儿,还不让人说。”

沈沅听罢,立即侧首睨了杜芳若一言。

卫氏也示意杜芳若不要再继续讲下去。

沈沅的这一席话,立即就让卫氏和杜芳若处于了下乘,再者杜芳若那句适才的那句气话,也完全暴露了她就是在故意地陷害蓁姨娘。

形势逆转。

现下,倒成了留远侯府该给沈沅一个交代了。

卫氏叹了口气后,又问:“国公夫人既是又回到了花厅处,想必不只是想要同我和芳若表达怒意,您…想让我们怎么做?”

沈沅回道:“咱们今日,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蓁姨娘这事儿,就是杜姑娘惹出来的。”

“姑娘,我也想问你一句。”

沈沅复又眸色灼灼地看向了杜芳若。

杜芳若有意地避着沈沅审视的视线,却听她接着道:“你这么做,等燕世子从滇境回来,得知了一切后,他会怎么看你?把蓁姨娘的名声搞坏,你又能得到什么好?”

杜芳若咬住了唇瓣,没有回她的话。

“堂堂一个藩王世子的妾室,竟是在贵府受到了如此的污蔑和折辱,这事儿若传出去,贵府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侯夫人,就算是为了你家侯爷和杜姑娘的名声,你也得对外澄清,今日是有人故意寻衅滋事,污蔑了姨娘。”

话说到这处,沈沅也被碧梧搀扶着,从圈椅处站了起来,又道:“若是谣言仍未止息,我既是身为姨娘的义姐,也自是要同世子好好地说道说道今日发生的这件事。”

言罢,又仪态淑雅地对着侯夫人福了一平礼。

“侯夫人,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也该告辞了。”

等沈沅离开了花厅后,杜芳若还未来得及同卫氏诉苦,便被卫氏斥责道:“把那牙婆寻来认亲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的?”

母亲的这声恫吓让杜芳若打了个趔趄。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便已是以另一种方式承认了此事。

“胡闹!”

卫氏复又厉声训斥着杜芳若,却见蒋婆子这时也回到了花厅处。

卫氏冷声问道:“蒋婆子,你适才做什么去了?”

蒋婆子故作镇静地回道:“奴婢…奴婢将那凭空污人清白的牙婆给打发走了。”

卫氏听着蒋婆子同她的解释,忽又觉得,跪在地上垂首哭泣的杜芳若,竟是和蒋婆子的眉眼有几番相似。

心跳蓦地一顿。

卫氏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她适才突然生出的疑虑,而产生的错觉。

卫氏复又稳了稳心神,待微微眯眸,再度仔细地看了看二人的容貌后,卫氏的心中却是愈发地慌乱。

那个被她强自压下的念头,终是再抑制不住,亦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她那么宠爱的,那么引以为傲的芳若,很有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而她的亲生女儿,很有可能就是适才,那被芳若口口声声骂成是窑姐儿的女人。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蓁姨娘毕竟不是她养大的,卫氏的所有舐犊之情,却都倾注到了杜芳若的身上。

这么些年了,这种感情是很难被轻易割舍的。

思及此,卫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待阖上了双眸后,便语气沉重地道:“蒋婆子,你先把大姑娘带回去。”

“是。”

等杜芳若被蒋婆子从花厅处带走后,卫氏方才捂着泛着悸颤的心口,将侯府的管事唤了过来:“适才的那个牙婆应当并未走远,你记得避着蒋婆子和大姑娘,将她再寻回来。”

——

等沈沅出了侯府后,时已至黄昏。

沈沅乘上了马车后,蓁蓁不发一言地坐在了她的身侧,眼眸中,也全然没了平素的奕奕神采。

知道蓁蓁心情低落,沈沅也只是将纤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无声地给予着她安慰。

半晌,蓁蓁方才开口道:“沅儿,谢谢你。”

沈沅淡哂着回道:“见你被人那样欺辱,我怎能不管呢?”

蓁蓁垂了垂眼睫,眸底的淡淡幽怨,也转变成了下定决心的坚决。

“我不想再做他的妾室了。”

“如果他真的要娶杜芳若为妻,那她身为主母,也一定容不下我这个妾室。”

沈沅默了一瞬。

亦觉蓁蓁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初入京师时,虽然不受沈家父母的宠爱,但好歹也是有个永安侯府做为娘家的靠山的。

可纵是如此,就拿她前世与陆谌的这段婚姻来说,她在伯府,还是正妻,都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蓁蓁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京师除了她这个国公夫人,便再无什么可信任的人。

杜芳若如此千娇百宠,也是个如此不容人的,若改日真的嫁给了燕世子,到时男儿忙于朝务,而妾室身在后宅,只会在那四方的天地间,受尽主母折辱。

这一世的沈涵,就是被大白氏生生地给折磨死的。

大白氏害得沈涵流产后,许是因为报应,她的孩子也未能保住,但杜芳若的阴毒之处并不亚于大白氏。

等杜芳若和蓁蓁真的成为了妻和妾的关系后,她一定会仗着母家的势力,也将蓁蓁活生生地给斗死。

沈沅自是不想让这种可预见的事,真的在蓁蓁的身上发生。

便低声问向蓁蓁:“那你…喜欢燕世子吗?”

蓁蓁只对她摇了摇首,却没有言语。

她被牙婆卖给一个人后,便知自己将要被派到燕国当细作,那人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

尉迟靖其人极为多疑,她侍候他也有一年多了,唯一在他身上探得的有用消息,便是某日他于醉中同她所讲的,燕王禀给京师鸿胪寺的宗牒中,将他实际的出生年份虚瞒了一岁。

但蓁蓁却没有将此事透给她的上线。

鱼水之欢时,她也曾沉溺于尉迟靖短暂的温柔。

尉迟靖身份高贵,人又生得俊美,才能亦很出众,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若说喜欢,那她定是喜欢他的。

可时至今日,这种喜欢也挺没意思的。

等蓁蓁暂时将自己从伤感的情绪中拉回到现实后,瞥首却见,沈沅仍在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蓁蓁得以很近地细细凝睇着沈沅柔美的眉眼,沈沅见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便问道:“怎么了?为何要突然这么看我?”

“你不觉得,你和燕世子的眼睛生得,很像吗?”

沈沅失笑,无奈地回道:“我没这么近地看过他的眼睛,不过人和人若生得有相似的地方,再正常不过了。”

蓁蓁倏地立起了纤掌,示意着沈沅,要同她附耳讲话。

等沈沅凑过去后,便听蓁蓁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两件秘密,一是去年春日,尉迟靖曾悄悄地来过一趟京师,也是在那时,他将此前素未谋面的唐禹霖一并带回了燕境。另一件事是…他出生的年份,被燕王瞒报过。尉迟靖同你一样,实际上都是太康六年出生的。而在太康六年时,燕王尉迟桁并没有离开京师就藩……”

话说到这处,沈沅的面色微微一变。

待颦眉看向了身侧的蓁蓁后,便见她咬唇又道:“我听说…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永安侯当年将你送到扬州寄养这事,本就怪异。当然这件事,也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只是想将我的猜测告诉你,也想让你长个心眼,多留意一些。”

沈沅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蓁蓁的意思难道在怀疑…她是燕王的私生女?

瞧着沈沅做出了如此严肃的神情后,蓁蓁忙开解她道:“你也别多想,这只是我的猜测。”

沈沅摇了摇首。

就算那燕王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那又如何呢?

这么些年了,燕王从来都没有寻过她这个女儿,这与对她不闻不问,将她当成了联姻工具的沈弘量又有什么分别?

如今的她,对丈夫陆之昀足够的信任,家庭也很稳固,她每日都过得很幸福,也没有必要再去认那个只生不养的人做父亲。

至于很有可能同她是亲兄妹,或是亲姐弟的尉迟靖。

蓁蓁既是决定要同他的关系断掉,那她身为蓁蓁的友人,也自是没必要再认他这个兄弟。

适才蓁蓁既是冲她摇首,示意她是不喜欢尉迟靖的,就足以说明了很多的问题。

尉迟靖实乃人中龙凤,皮相亦是生得极其俊美。

这么些个优点加在一处,都不足以使蓁蓁喜欢上他,那便说明此人对待妾室的态度极其的恶劣。

既如此,那蓁蓁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跟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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