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靠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靠枕,支着头看向薛王氏:“薛夫人今日来,可是有话要说。”
“姐姐说林夫人向来直来直往,说话坦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薛王氏微微笑道,“我家老爷说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特意送上这少有的百年老参,补补身子。”
贾敏好看的指甲刮着底下锦被的花边,笑道:“劳你们惦念。这孩子确是个有福气的,尚未出生便已得了这么些人关注。便是殿下,亦派人送了不少上等补品过来。”
“我想着也是如此,故而送了个最实用的。这老山参可是最补气血的。”
薛王氏笑着看向贾敏,贾敏亦是回以微笑。
维桑院里气氛倒是更为和谐些:“我听说林妹妹的外祖家是京都荣国府。父亲常去京都,只我年纪小,父亲不放心故此不曾去过。妹妹可领略过京都繁华?”
“京都,我也不曾去过。阿姐去过,阿姐知道。”黛玉喝完牛乳,乖乖坐在椅子上听薛家小姐与乐曦一来一回的说话。偶尔提到自己,黛玉眼珠子一转,话题立时转到了乐曦身上,由乐曦帮着回答。
乐曦看着微笑的黛玉,无奈只好自己回答:“京都确实繁华,尤其节日里,格外热闹。京都的花灯也十分好看,若是有缘,薛小姐可去京都看看。不比江南差些甚。”
闻言,薛宝钗眼里浮现出憧憬来:“等我过了明岁的生辰,父亲便会带我去京都。届时希望看见姐姐呢。”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林乐曦浅笑安然。
府里景色各异,府外景色单一。闻立哲转着手里玉色的酒盏,微笑盯着对面的薛跃。“薛大人,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殿下,你这不是为难下官么。”薛跃抬手抹了一把汗水,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头的汗。
“甄家在金陵这些年的作为早与当初所言相悖,薛家在金陵的生意怕是一落千丈,不如以往了罢。既然如此为何不愿破釜沉舟,试一把呢?”闻立哲早将薛家的事情打听了个一清二楚,“你家那位公子,哦就是你那个儿子叫什么薛蟠的。这几年怕是没少让你为难罢。甄家除了早逝的嫡长子,嫡次子甄衍与嫡三子甄彦都有本事。一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搅弄风云,另外一个便在江南四处物色产业好支撑这些年来的消耗。看着是纨绔了些,只是凡是他瞧中的,无一不是赚了个提盆满钵的。怎么,薛公眼红了?好歹薛公的皇商也是个五品官,与甄家一般的皇商。只不过人家出了个好苗子,甄嘉应得了功名,于朝堂上站稳了脚跟罢了。薛公难道不想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薛跃看着气定神闲的闻立哲,忽然有了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这种感觉建立在了自己便是那只兔子的前提下。“殿下,您该知道的。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这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天家允许,你们才是四大家族。天家不允许,你们连屁都不是!还敢在爷面前提这几个字!”闻立哲忽然怒了,“不过就是以讹传讹的名头,你们自己竟然也当回事,堂而皇之拿出来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薛跃不知他为何突然暴起,连忙下跪请罪:“是下官失言,还请殿下息怒。”
胡捷轻嗽了一声,示意闻立哲理智。“罢了,谅你也没这个胆子。”闻立哲深吸一口气,重又坐下,“此事就一句,你是做还是不做。”
“那殿下,能允臣回去思虑几日吗?此事事关重大,臣不能如此草率决定。”薛跃想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个答案出来。
闻立哲不屑笑道:“不要想着玩你那些花样。我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不利之人。”
“是!是是,下官知道。”薛跃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事啊!
看着薛跃脸上那苦大仇深的神情,胡捷差点没憋住笑出来:“殿下,您好本事。”
“行了,收起你那副狗腿的模样。”闻立哲一副嫌弃的模样,看着胡捷给自己倒酒,“薛家没那么好对付。”
崔云启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那殿下为何要接他家的拜帖?那几家向来都是互通有无的。若是叫京都知道了,您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当初金陵四大家只剩这一家尚在金陵,我若是不找他们,我还找谁去?找贾赦那个笨蛋还是王子腾那个狡猾的狐狸亦或是史家那两个利益熏心的蠢货!”闻立哲气不过。
崔云启与胡捷相视一笑,得,他们这位殿下如今骂起人来,可是不带重样的。
“殿下,那薛家会答应吗?”
“此事由不得他不答应。”闻立哲斩钉截铁,“父皇本就对这些尸位素餐的勋爵十分不满,若不是为了得到老臣的支持,父皇从一开始便不会留下他们了。如今倒好,成了脓包,没有痊愈反而更坏了。薛家是当年没有参与其中的,我只能凭个运气,看我猜没猜对。”
“逗留了这半日原来殿下您不知道啊!”胡捷惊讶道。
闻立哲听了,朝着他一翻白:“不然你以为呢!”
“奴还以为殿下都知道才来寻人的呢。”胡捷看着皱眉饮酒的闻立哲,眼珠一转,道,“要不去问问小姐?”
“胡捷我看你胆子是愈来愈大了!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把她牵扯进来!”闻立哲当即跳起,酒盏都砸了。
胡捷连忙给他换新的上来:“曲娘子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么,殿下在怕什么?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或许有小姐在,好些事儿您都不必出手便都处理妥当了。”
“我千方百计的想给她安稳,你倒好,反过来要她给我安稳!你真当我吃素的不成!”
胡捷讨好般的笑道:“殿下,这不是给殿下出主意呢嘛。”
“少啰嗦!这薛家我必须拿下!”
“诺。”
贾敏不便相送,是林乐曦送出来的:“太太多有不便,还望薛夫人薛小姐海涵。”
“自然是身子重要,我们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都明白的。”薛王氏笑道。
“既如此,那乐曦便不远送了。薛夫人薛小姐一路平安。”
“若是得闲,也来我们金陵瞧瞧。金陵的花灯不比扬州差的。”薛宝钗笑着说道。
林乐曦含笑答应,目送她们都车马远去才转身回去。
薛王氏看着一脸高兴的宝钗便知她在林乐曦处玩的不错:“那位林家大小姐如何?”螃蟹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林姐姐的确很好。母亲,你那打算还是趁早罢了罢。林姐姐那般高傲,还有那林夫人,可不是好说服的。”薛宝钗见了林乐曦,心里便有了底。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嫂子确实很好,可是依自己所见,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薛王氏笑道:“你母亲岂是那等没眼色的,今日不过匆匆一面,哪里能知晓许多。这林家姑娘确实好,只是你哥哥那性子难道我们不清楚?若是真聘了这位林家小姐,往后家里怕是要争权夺利了。”薛王氏看的出来,贾敏对林乐曦态度不善,娶了林乐曦对自家的确有好处。只是林家在江南……自家不就要为难了么。
“太太!老爷回来就去了大爷屋子里,不知为何要打大爷板子呢!”下人急急忙忙过来报信。
“什么!”薛王氏心下着急,搭着身边女使的手就要往自己儿子屋子里去。
宝钗连忙按住:“父亲甚少动这样大的气,母亲去了可莫要一个劲儿的拦着,否则火上加油,可是不妙!”
“放心,我心里有数。”薛王氏担心自己儿子,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老爷!”薛王氏看着被按在板上的儿子,下半身隐隐有些发红,心疼之下大叫着上前,“老爷,蟠儿是我的命根子啊——您怎么说打就打,再这么打下去,半条命就要去了!”
薛跃恨铁不成钢,指着薛蟠气道:“你自己问问,这个孽障到底做了些甚?!我薛家好容易才积攒下这份家业,如今就要被他败光了!读书不成,从商亦不成,他还能做什么?坐山吃空我看他倒是会的很!”
“老爷,便是蟠儿有错,您好生说教不就是了,何苦动辄打骂。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老爷不心疼我心疼啊!若是打坏了可怎么成?我这把年纪了,只得他一子,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面上,收手罢。打坏了,老爷不心疼吗?”薛王氏痛哭流涕,抱着半醒不醒的薛蟠道。
薛跃被说到了痛处,无可奈何扔了手里的棍子,颓然坐下:“你以为我不疼吗?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若他不长进些,将来我如何放心将薛家教到他手里啊!”
“我知道老爷望子成龙,可蟠儿难道不想吗?他年纪不大,尚未知事,老爷逼迫的如此之紧,蟠儿他对老爷畏惧之甚老爷难不成不知道?!物极必反啊老爷!”薛王氏是一个典型的慈母,儿子自然是极其重要的。
薛跃想着闻立哲的话,无力感油然而生。难道薛家注定要败在他手里吗?祖宗拼着性命给子孙留下来的基业,若是败在他手里,百年之后他该如何去见老祖宗呢?
宝钗端着粉白定窑雕花碟子进来:“父亲若是累了,歇歇也无妨。这是厨房特意做的紫薯芝麻卷,给父亲填填肚子。总得有了力气才好接着想法子。”宝钗知道父亲打哥哥的缘由,只是她父亲知道的太快了些。看着薛跃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劝道:“哥哥他只是不明白罢了,并非有意让父亲不痛快的。如今罚也罚了,打也打了,父亲可消气了?”
薛跃闻言,抬眸看向自己这个懂事的女儿。大红色绣蝶穿牡丹的褙子,柳黄色绣油绿色缠枝纹棕裙。面若桃花,端的是一副好模样,性子沉稳,脾性也好。
默然叹息:“你是好的,却不是个男儿家。不然我也不必整日殚精竭虑,促你哥哥上进了。”
“女儿知道父亲忧虑,只是凡事循序渐进方得始终。哥哥不过就是小孩心性,年岁若是再长些,定然能明白父亲苦心的。”宝钗知道自己哥哥怕是再难改,只是为宽慰父亲总该说些让人听了高兴的话。
薛跃苦涩一笑:“你不必说这些好话来宽慰我,蟠儿是个甚性子为父如何不知道。甄家三公子看着纨绔放荡,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自觉胆寒。钗儿,你记住了,以后约束你哥哥,不可与甄家有冲突。他家,可不是咱们能得罪的。”
宝钗一知半解,低头答应:“父亲放心,钗儿会尽心尽力完成父亲嘱托的。”
看着如此懂事的女儿,薛跃再度无奈叹息:“你为何不是个男儿呢?你若是个男儿,为父如何还要担心这些个啊。”
宝钗亦是无奈一笑:“女儿也想为父亲分忧,只是受限颇多,不可为罢了。”
薛跃目光放到桌案上的那压着的折子,深沉的一如这黑夜。
林府三希堂,贾敏看着坐在一边的林乐曦:“如何?这薛家小姐可是个好的?”
林乐曦看了眼黛玉,叹息道:“世故圆滑,很会处事。”
“呵,王家出来的女人一直都这样会算计。”贾敏想起之前在荣国府相处的王夫人,冷哼道,“大字不识的粗鄙妇人,也妄想得到林家的支持!简直便是异想天开!”
自闻立哲住下之后,贾敏便单独见过林乐曦,十八殿下到访,如何是小事。“老爷才去京都,林家在扬州立场坚定,不好随意动摇。十八殿下无疑于那入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足以翻成波浪,若是不谨慎,只怕下一步便是悬崖。”贾敏在大事上一向敏感果断,绝不会因为私利而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当断则断。
林乐曦打理着拖地的柳青色芙蓉满开羽纱裙,同色的高底鞋下面是一个铜胎脚炉,徐徐散发着暖意。“太太眼明心亮,毋需乐曦多嘴。”
“我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万不能牵涉黛玉!这是我的底线!”贾敏眼光倏忽一转,盯着林乐曦。
林乐曦淡然一笑:“黛玉是我妹妹,我为何要将她牵涉其中?太太/安心,黛玉很好。”
“你何必打马虎眼,我的意思你该明白。”
“太太这话我还真不明白,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有甚需要黛玉在前头铺路为我出头的?”林乐曦薄唇一张一闭,话语缓缓出口,“天家心思甚少有人能猜明白,咱们这身为臣子的,不过就是秉承上意罢了。只要天家护着,无论有何事,都轮不着咱们冲锋陷阵。十八殿下来扬州养伤那便是养伤,天家首肯,父亲答应,咱们还能有甚好说的。”
贾敏冷冷一笑:“你想的倒是很好,我如何不知道这些大道理。甄家不好对付,薛家就好应付了?”
“薛家家主是薛跃,主母是王氏。底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据说女儿比儿子等的薛家家主青眼。”林乐曦缓缓道。
贾敏敏锐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若是能让这个薛家小姐站在咱们一边,薛家动不动,还另说。”
“太太英明。”林乐曦微笑。
贾敏眼里闪烁着光,看着端坐着的林乐曦,笑道:“我此前的确是小看你了。婆母对你委以重任,我能明白。既然薛家小姐的底你有数了,那你放开手去做便是,我不会有任何阻挠。”
林乐曦摇摇头:“我不会出手,殿下还在那边呢。京都如今,只怕也是不平静。”
“京都如何我不在乎,横竖都动摇不了我们自家。可在江南便不同了。如今十八殿下在咱们家住着呢,稍有不慎,会引火烧身。”
林乐曦含笑点头:“太太所言有理。快过年了,太太也该好好养神了。等开了年,稳婆就该住进来了。”
这一前一后话题转变之大,贾敏尚未回神,林乐曦便起身告退:“夜深了,太太歇下罢。乐曦告退了。”
贾敏愣愣的点头,看着人出去才抓着染春的手道:“她才刚的话是甚意思?这两者相干吗?”
染春将贾敏的手放进被窝里,笑道:“听着,是让太□□胎呢。殿下如何自有殿下的意思,大小姐不过一个女眷,如何能知晓殿下的意思。”
“是吗?可我怎么总觉着这其中有别的缘故呢。”贾敏皱眉沉思。
染春见状无奈劝道:“太太,这时辰了,该歇了。不然小少爷该抗议了。”
提到肚中子嗣,贾敏这才收回心神安心躺下歇息。
薄荷扶着林乐曦出去:“小姐,您最后那番话是何意味?奴亦不解。”
“并无甚意思,只是不想再多浪费口舌。如今年关,家家忙碌不堪,甄家与薛家来了也就罢了,若是再来,我们这年可就不好过了。”林乐曦笑道,“他也不想自己这般引人注目,坏了自己的打算。”
看着小姐笃定的目光,薄荷不好再开口询问。一路无话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