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晚膳三个姊妹都在维桑院里,春娘亲自动手,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让三个姑娘吃的顺心些,到底是来了京都之后安顿下来的第一顿晚膳。
胭脂烧鹅、糯米桂花糖藕、银鱼莼菜汤、笋尖兔肉、蟹粉狮子头、素炒豆角、酱烧茄子、姜仔炒肉片外加另一道松茸排骨汤、香稻粳米饭。很是丰盛。
薄荷挽袖卸镯净手,亲自下来给林乐曦布菜。平常这些事已经交由关雎接手,今日为着事多,薄荷还是觉着自己来更为稳妥些。
“阿姐,今日殿下身边的近侍来送贺仪?”林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饭桌上总是有话说,这不黛玉就开始说话了。
林乐曦点头:“胡捷亲自送来的,不过寻常之物,林福家的已经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了。你要看?”
“自然不是!”黛玉连忙否认,她才不要看那个礼单呢,之前被贾敏硬拉着帮忙瞧了两回从荣府过来的礼单,心里堵的慌,“我是想问阿姐,这殿下与咱们家可是交情匪浅?”
林乐曦闻言看她:“从何处见得?说来听听。”
“府里有事,这殿下回回都能掺一手,给阿姐的寿礼年年不落。便是节礼年礼也不见少,还每回都有两份礼单。”黛玉微笑着看向她阿姐。
林乐曦给的答案却没有这般清晰:“天家之意,揣测不得。”
“哦~”黛玉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接着吃菜。
林乐暖看了看林乐曦,又看了看黛玉,忽的笑了:“阿姐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不是。”
“你个小丫头,这些日子过得悠闲,我瞧你的功课是愈发懈怠了。连大字也敢偷懒了。”林乐曦一直都有关注自己这两个妹妹的动向,心里都有数。
林乐暖听见这话,立时便矮了气势:“阿姐为何总是提到念书,二姐怎的就不提。”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之前最简单的《三字经》你足足背了三天,后面的《幼学》也不见得你多用心。如今可是连说我了。”黛玉是府里念书速度极快的,六岁的年纪,连四书都快念完了。对于这个不通的妹妹,很是恨铁不成钢。
林乐暖在念书上最怕黛玉了,因此听见黛玉说话,头埋的愈发低了:“二姐,暖暖没有~”
林乐曦见了,忍俊不禁:“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还正头疼咱们刚到京都不久,时日尚浅、根基不稳,先生不好寻。倒是忘了咱们家有个学问甚好的女夫子,黛玉,你可愿教暖暖念书习字?我瞧着,她只有见了你才晓得害怕呢。”
“这是自然,林家子女若是连读书习字都不好的话,说出去可是丢脸。”黛玉不知从何时起,也学会了为林家利益着想。
林乐曦心下感叹,伸手摸了摸乐暖的脑袋,又抓着黛玉的手,微笑:“林家女儿有风骨有傲骨,说话行事,姊妹同心,都是家族兴旺之相。不必过于苛责,亦不可妄自菲薄,你们都是阿姐最好的妹妹。不论时事,无关格局,只讲姊妹之情。”
“阿姐,你怎么又突然这般感慨了?”黛玉忍不住问道。
“是觉着林家的女儿很好,哪哪都好。所以,就只好多说几句了。”林乐曦笑道。
“阿姐~你这是夸我们呢还是夸你自个儿呢。”黛玉不大好意思,红着脸低头。
林乐曦给她挟了一筷子鹅肉,道:“夸你们还不好意思了,快些用饭罢——”
闻言,黛玉连忙拾起筷子夹面前碟子里林乐曦给她夹的鹅肉吃。才吃完一块,正要挟第二块忽然想起件事:“阿姐,我听梁妈妈说三日后你要去姑妈家。”
“是啊,到时候你们随我一块去。虽则这几年与姑妈家的来往皆是我一手打理的,可姑妈到底是林家的姑太太。即便不信林,非林家血脉,却也一样是林家人,都是你们的姑妈。”林乐曦看着这一桌子的膳食,眼底有了意味不明的水光,“三日之后好生收拾了,随我去见姑妈。荣府那边昨儿便有人来问了,叫我堵了回去。今儿胡捷一走,那边又来问。我想着三日后便要去姑妈家,推拒也没甚意思还伤了情分,便定了八月初二。届时还是我带你去,便不是一个外祖家,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且,他家的琏二爷就要成亲了。京都林府只有咱们几个,论理是要去吃喜酒的。”
黛玉叹息着摇头:“本以为能在多些时候等等,谁知竟这样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话阿姐与你说过不曾?多大了,还这样小孩子性子。”林乐曦眼里皆是宠爱。
黛玉轻拍了拍乐暖的背,小大人般的说话:“暖暖啊,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书要好好背,大字好好练,不许偷懒!”
突然间说到自己身上,乐暖一愣,随即弃了筷子,抓着林乐曦的手,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嘟着嘴巴:“阿姐,二姐欺负我——”
哈哈哈哈……
夜里气氛倒是和善,回了自己屋子的黛玉情绪却直转急下。“葶苎,我心里有些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葶苎正给黛玉床边熏艾草驱蚊呢,闻言看向已然躺下准备就寝的黛玉睁着眼睛:“姑娘这是怎的了?在大姑娘屋子里时不还好好的么。姑娘想说些甚,奴洗耳恭听。”
“你说阿姐她……将来是否要与殿下结亲?”黛玉搅着寝衣袖子,看着帐顶。
林府上下心口如一,殿下就是十八殿下闻立哲。
葶苎一愣:“姑娘觉着会吗?”
“大抵,会罢。”黛玉翻过身来,直视坐在脚踏上的葶苎,“我总觉着殿下对阿姐不一般。那一年的寿辰,他托母亲给阿姐带生辰礼时我便有些觉着了。若非留心,如何知晓阿姐生辰?还送那样精巧的寿礼。后来我听母亲提起过,心里更明确了些。今日一早胡捷又过来送东西,阿姐又是那样一副态度。想来确实是有这可能的。”
葶苎微微笑道:“这是大姑娘的事,亦是老爷的事,横竖与姑娘无关。姑娘只管好生歇息,明儿一早去看三姑娘功课。余下的,自有人来料理,姑娘无需担忧。”
“我是不想担忧,只怕阿姐心里不愿。”黛玉想的却是另外一面,“殿下确实很好,是天家的子嗣,如今又从大理寺调入了六部,权势亦不小。可我怕阿姐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自己的终生,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之人过完一生。葶苎,我不愿。”
听见这番话,葶苎的心神慢慢缓下来:“姑娘安心,大姑娘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甚。若是要嫁,那定然也是大姑娘愿意之人,不是不愿之人。将来姑娘遇见了此种情况,定然也是要先过问姑娘自己的意愿。只有自己愿意了,后面事方能走下去。”
黛玉虽然心智较一般年纪的孩子更为成熟些,可那到底也还是孩子,如何能知晓明白的透彻。葶苎也不好将婚嫁大事说的那般明了,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便过去了。
给商家的礼单是之前便已经拟好的,叫林福家的收拾了出来便上了马车一路慢慢悠悠的往商家去。
“我有好些年不曾见过姑妈了,也不知她性子变了没?”林乐曦透过窗牖的缝隙朝外边热闹的街市看去,“倒是这街市比往年更繁华了些。”
黛玉未曾来过京都,乐暖连府门都不曾出去,这是头一回见着如此热闹喧哗的街道,一时竟有些不舍得收回视线。
“姑娘,放下帘子罢。叫人瞧见了不好,容易说闲话。”米妈妈看着乐暖扒着车窗不肯放,怕林乐曦不高兴,连忙劝道。
乐暖闻言,回头看林乐曦。黛玉也一块跟着看过来。见状,林乐曦笑道:“罢了,今日也是难得。瞧瞧便瞧瞧罢,让妈妈们看着,不可自己掀了帘子去瞧,不许将你们的小脑袋瓜子伸出去。”
“阿姐最好了!暖暖最喜欢阿姐了!”林乐暖有些兴奋,若非米妈妈在一边时时刻刻眼错不见的盯着,怕是要爬出去看了。
黛玉倒是淡然些,脸颊上却也飞上了两朵淡淡的红霞。梁妈妈在外面,随着黛玉坐的是白珉。故此也只是开了一个小角,瞧上一眼便是了。
“等固也秋闱结束了,带你们出来走走。江南鱼米之乡也及不上京都这大楚这帝都的繁华。”林乐曦从前跟着林姚氏出来过几回,上香、庙会便是上元节的灯会她也看过一整夜的。比之如今这两个小女孩,她还是多些阅历见识。
从林府到商府必经东大街,酒楼茶馆林立的繁华街道,处处可见大楚的蒸蒸日上。
马车经过中间的地方是京都最大的酒楼醉白酒楼,乃是大楚所有达官贵人最爱来的地方。据说这酒楼有好几十年的岁数了,日日日进斗金,无人知道背后主家是谁,也不知这醉白酒楼如何运营。只知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正对着主街的雅间开着窗户,有一位翩翩少年郎临窗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翠青色的酒盏,凭窗而望,看着酒楼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马,享受着闹中取静的片刻惬意。倏地眉头蹙起:“这不是林家的马车么?怎么他家回京了?”
“怎么,你才知晓?”后面塌上卧着闭目养神的少年轻笑出声,似是在笑他少见多怪、孤陋寡闻一般。
坐在靠门的椅子上的另一位少年手里翻着一卷竹简,清冷的声音叫人在这炎热的夏日如沐春风、沁人心脾:“前几日不就有人说林家的人回京了,只是回来的却皆是年纪尚幼的孩子,家主与主母尚在扬州。”
“这林家也是满京都头一份的了,有个天家的师姐却合离娶了荣府的姑娘。举家回了扬州这回来京都却是少主而非家主。”摇着折扇的少年不羁的蜷在圈椅里,漫不经心的说话。“闻说这位林家大姑娘可是有着倾国倾城貌却不似食人间烟火的仙姬,要不咱们找个机会瞅瞅去?”
“姑娘家最看重的便是清誉,你倒是要毁了人家姑娘的声名。甄三,你在江南混的过于逍遥自在了些。”那手持书卷的少年率先打住了这话题。
那被叫做甄三的少年像是被踩了痛脚一般立时跳起:“要我说多少遍,我有名字,大名乳名表字一个不落!你们作甚非得叫这个!叫人家知道我出去之后还怎么混啊?!尤其是你,张云嵩!以后这个名字少叫!”
不错,那手持书卷的少年郎便是张家二房张逍的嫡次子,张云嵩。
“谁叫你与你兄长的名字发音如此相似,免得弄混,自然是要取一个一说便知道谁的名号。你在家行三,姓甄,叫你甄三,可有问题?”这回开口的是躺在塌上的少年。
这甄三立时不肯了,收拢折扇指着塌上少年,义愤填膺道:“冯兰英,我看你这几天不去当值,在家闲的都快发霉了才敢在这里跟着瞎起哄!你给我等着,等我碰见你弟我一定狠狠告上一状!”
被称作是冯兰英的少年睁开一只眼觑了甄三,又接着阖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谁啊~上回同我那板正的弟弟就着寒大家的那篇长赋硬生生争论了三天,叫兄长提着耳朵一路教训回去的。”
“你你你你你,你!冯兰英,你就不能记我点好啊!光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作甚!”甄三有些羞赧。这是件糗事,便是因着他们的争论叫天家看见了寒大家的长赋,成就了寒大家之名。
“水溶!你来评评理!”甄三最后没法子了,选择让和事佬出面。
那凭栏而视的翩翩少年便是北静王水淼的独子,世子水溶。
“罢了罢了,不过称呼而已,何必如此纠结。”水溶笑着道。
甄三气呼呼的坐下:“你们几个联合起来就知道欺负我一个,没天理没天理。”
“话说,你方才好端端的怎说起了林家之事?”张云嵩问道。
水溶示意了酒楼下的那辆马车:“瞧见了她家的马车,故此一说。听着,你们好似都知道林家之事。”
咳咳咳……嗯……冯兰英不再开口,张云嵩接着看书,甄三颇有些尴尬的摇着折扇。
“我祖母与林家已逝的老夫人相熟,之前还惦记他家的南菜呢。因此知道,你们……”水溶率先开口解释。他知道,只要有人开了个口子,定然会有人跟着接下去。
可惜,这一回并没有如他所愿,并没有人开口接茬,而是接着之前该作甚作甚。
那边马车已然到了商府大门口,一下马车便看见商繁的儿媳妇从里头迎出来:“这便是舅舅家的三位姑娘了罢,我这是头一回见。”
“乐曦见过表嫂。”闻弦歌而知雅意,林乐曦知道沈莳姗的意思,忙笑道。
沈莳姗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感叹。这姑娘如今这般年纪便有这般样貌,将来怕是能冠绝京都了。“果然是嫡长女,谈吐举止非凡。”
“表嫂缪赞。这是我家二妹,乐晴。”林乐曦指着自己右手边的黛玉,笑着介绍道。
黛玉微笑屈膝行礼:“林氏乐晴见过表嫂。”
“二妹妹好。”
“这是我家三妹妹,乐暖。”才三岁的林乐暖是叫米妈妈牵着过来的。
听见自家阿姐提到自己,连忙跟着见礼:“林氏乐暖见过表嫂。”
沈莳姗依次见礼,上前拉着林乐曦的手往里去:“你家家教这般好,出来的姑娘大都知书达理,果然不负书香之家的名号。母亲自知道你要来之后一直念叨着呢,今儿一早便等着了。”
“那可是我们的不是了,临出门前绊住了手脚耽搁了一会子,叫姑妈好等。”林乐曦笑道,“一会子可得劳烦表嫂替我在姑妈面前多说些好话。”ぷ99.
沈莳姗闻言轻笑:“怪道姑妈在提起你时常说心思灵透,万人不及你一个。妹妹还吃味说母亲总偏爱你,如今可见母亲所言非虚。”
“表嫂这夸赞乐曦可是担当不起,若非祖母教导,何来乐曦如今。乐曦何曾有姑妈说的这般好,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林乐曦挽着她的手,走在道上。
沈莳姗听了,心底愈发看中这个姑娘了。小小年纪,行事这般稳重。婆母说的果然不错,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如何当不起,不过就是自家长辈说的话。哪有自家子侄瞧着不好的道理,母亲看人向来很准,她说你好,那必然是好的。”
林乐曦微微一笑:“听的表嫂如此看重,看来乐曦可得好好准备。回头让乐姑姑去瞧瞧,给我那小侄儿送些甚精奇的玩意儿,方能不负姑妈与嫂嫂的这番称赞。”
言语来往间便已然将关系距离拉进,从表嫂变成了嫂嫂。
“林氏乐曦,拜见姑妈。请姑妈安。”林乐曦带着身后的两个妹妹一同行大礼拜见问安。
商繁穿了一身深蓝色缠枝花打籽绣纱衫,墨蓝色腰带上挂着几个荷包玉佩。倭堕髻发上带了一整套的芙蓉玉花开海棠首饰,清新的装扮倒将她原本的那些个严肃的气质掩了去,反而像个出阁不久的姑娘,正是大好年华时。
“小丫儿几年不见,倒是愈发讲究礼数了。来姑妈家,还讲这些虚礼作甚。还不快些起来坐下,我记着你爱喝六安瓜片,今朝,快给表姑娘上茶。”商繁这几年难得见到娘家人,林姚氏去时她也因庶务缠身离不得京都而没送最后一程,故此心中时常慨叹。今日见到林乐曦,倒是将自己从前那时做姑娘家的记忆拾了起来。“看着你倒是想起从前我还在家时的光景了。”
闻言,林乐曦颇有些伤感的垂眸,她知道。商繁这是看见她想起了林姚氏。“祖母只愿子女平安康泰,快乐稳妥。知道姑妈在京都甚好,她老人家心中无不宽慰的。”
“不愧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比我家那丫头强多了。”商繁听着林乐曦一语道破心中所想,释然一笑,“知道你今日来,婵儿甚是高兴,硬是要来瞧你,片刻也等不住。如今尚在路上,遣人来说叫我留你留,莫要让你走的太快,让她扑了个空才是。”
“表姐向来心细周全,本该上门造访的。只是怕冒然造访有些唐突,扰了表姐养胎,那便是乐曦的不是了。因此不曾去,只叫人送了信。若是知道表姐要来,我便早该去候着才是。倒劳累表姐受累,跑这一趟。”林乐曦想起商婵听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过来,倒有些过意不去。
商繁显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笑道:“大夫说她脉象平稳,出来走走有助后头产育。借着这个由头,她可没少乱跑。把姑爷急的抓耳挠腮的。徐府离商家不远,走这一趟,尚不费力气。正巧,我也有些时候不曾见她了。”
“表姐怎的还是如从前一般,我让簿姑姑从库房中挑了好些进补的药材。一会子叫大夫瞧瞧,若是得用,让表姐带去罢。”林乐曦示意,薄荷便将一早准备好的单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