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贾敏惊喜的过来看她，“黛玉!我是母亲，母亲!你，感觉如何？”
黛玉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林乐曦：“阿姐，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好难受。”
闻言，林乐曦看向贾敏，见她愣住了，连忙转头看黛玉：“为何要走？这里，有太太在呢。”
“我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忍冬她的身影遍布。我好累，心好疼，阿姐我难受——”黛玉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贾敏强笑着：“黛玉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病好了，就甚事没有了。”
黛玉艰难的撤出一抹笑容：“母亲，此事，你未曾牵扯其中罢。不然，我会更难过的。”
贾敏看着黛玉这似是而非的话，心里怦怦直跳。
“那跟着阿姐去维桑院，那里可清净了。此前你养的鲤鱼如今都长大了，可好看了呢。阿姐带你去看鲤鱼，好不好？”
“好。”黛玉拽着林乐曦的袖子，答应了一句。
林乐曦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先安睡，回头我来接你。”黛玉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睡去了。
贾敏托着肚子看向林乐曦：“你又对着黛玉说了些甚？她如今倒是要跟着你走了，将我这个母亲置于何地？!”
林乐曦起身，抬头看向贾敏。贾敏身形修长，比林乐曦高了不少。看着她过来，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质问我不成？”
“质问？乐曦如何敢质问太太。只是想问太太一句，到底是想黛玉好，还是想她不好？身为母亲，应当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不好罢。”外头阳光明媚，深深浅浅的照进屋内，落在羽蓝色深紫线杂银色葡萄纹长衣，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遮住绣花鞋，一步一步慢慢踱到贾敏面前，微微笑道，“我记得太太这些日子都在照看这未出世的弟弟，黛玉的形态怕是知晓的不甚清楚。忍冬到底还是有情分的，乍然成了自己父亲的人，一时间定然是难以回转的。就是乐曦不明白，太太身边女使众多，为何定然要选忍冬？”
贾敏眼神一闪，翡翠撒花绉裙下穿着洒金高底鞋略略后退半步却碰见了身后郑妈妈的胳膊，心底略安。勉强笑道：“长辈屋子里的事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少过问为好。等你将来出阁了自然会明白的，此刻无需多问。不是在说黛玉么，提她作甚。她既然不愿住在东暖阁，三希堂后面的抱厦尚且还空着。我立时便让人打扫出来。为何非要跟着你去维桑院？黛玉不跟着她的身生母亲偏要跟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是何道理？”螃蟹小说网首发 www..
“是啊，为何呢？太太不知道我如何会知道啊。”林乐曦淡然一笑，看着她的肚子，“若是太太的心神皆在弟弟身上的话，黛玉我便要接走了。”
贾敏的后槽牙有些疼，抓着郑妈妈的手微微用力。郑妈妈便明白，开口道：“我们知道大小姐挂心二小姐，可到底亲属有别。在太太身边自是要比在大小姐身边要更好些。可大小姐寸步不让的，我倒是好奇，大小姐这是为何呢？与太太过不去。”
既然郑妈妈开口了，林乐曦便不会自己开口了。在这时候，自己开口与一个下人争论便有些掉身价了。这时候，能与郑妈妈一般身份地位的，自然只有簿颖了。“郑妈妈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亲属有别，是谁和谁有亲疏啊？都是老爷的孩子，哪里来的亲疏。曲娘子好歹也是合离出去的，太太亦不是填房继室，大小姐还占着一个嫡长女的身份。太太想说的，也不过就是二小姐与大小姐不是一个娘罢了。太太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还不如让大小姐来照看。至少心神只在一人身上。奴听说，大夫说太太这胎怀像不好啊。”
贾敏与郑妈妈听见了，对视一眼：“大小姐身边能人可不少啊，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都不在少数。便是连太太身边的消息也一样能探听到了。”
“大夫的话，府里都知晓，不知小姐一个。郑妈妈如此说，岂不是要说小姐多管闲事了。”簿颖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林乐曦看着簿颖的样子，知道无甚大问题，便反身回来照看黛玉：“葶苎，回头将东西收拾妥当。”
“诺。”葶苎看着林乐曦，点头答应。
贾敏手放在肚子上：“这孩子好的很呢，甚事没有。你们几个，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簿姑姑的意思，只是想让太太明白，一心不可二用的道理。”林乐曦缓缓道，“黛玉身子娇柔，不然也不会一个风寒到如今都未好。太太身子也一样娇贵，这个弟弟还是安稳些为妥。去抱厦还不如来我的维桑院，那里有小厨房还清净。太太后头的抱厦，多少日子不住人了，便是现收拾出来也没有生气。之前有忍冬在，女使婆子们还卖些面子，要甚有甚，不然三希堂的小厨房里可没那么好使唤。样样以太太为先，为小少爷为先，二小姐么，还不如大小姐的名头来的好使。太太当真不知晓吗？”林乐曦向贾敏投去怀疑的眼神。
贾敏陡然惊喜，回头看向染春。染春朝她摇头，便知里头定然有事，当下也不再多说。“要带黛玉走，自然也能。只是……”
“到底是太太的亲生女儿，还不至于拿她谈条件。”林乐曦嘲讽的笑道，“天下父母心，拿女儿做交还，太太这是要推黛玉去何处？”
贾敏怒道：“林乐曦，说话可要注意些分寸!”
“诺，乐曦知错。”
“你!”贾敏指着屈膝垂头的林乐曦，有话不知从何处说起。
郑妈妈连忙拉住贾敏：“太太有着身孕，切不可动气。往后还要见呢。我问过大夫了，二小姐尚未转圜过来，这病且没那么容易好呢。便是去了维桑院，难不成还能忘了太太不成？后头的抱厦，如今要收拾，也不好动。里头可是有不少东西呢。”
郑妈妈一语惊醒梦中人，提醒了贾敏，抱厦里还放着荣国府送来的东西呢，里头可还有甄家的。若是搬出来，可容易叫人发现。她当时正是因着找不着地方才暂时放去了抱厦，这几年下来陆陆续续也积攒了不少。这一换，可是麻烦。
“也罢，到底是黛玉身子要紧。你带去维桑院后，每三日差遣白珉过来报我。我每五日派卷碧过来维桑院看一回，若是不好，我立时便带黛玉回来。”贾敏退后一步。
“太太放心，黛玉会好的。”林乐曦笑道。
贾敏没法，叹息着转身出去了。林乐曦回头看向葶苎几人：“将东西收拾了，让梁妈妈收拾好了抱着黛玉去维桑院。薄荷，你带着菖蒲回去布置罢。”
“诺。”
看着薄荷步履匆匆回来，以关雎为首的四个二等女使齐齐出来：“薄荷姐姐，菖蒲姐姐，这是？”
“二小姐要来维桑院养病，小姐让我们回来布置。”薄荷打头往前走，后头的人紧跟着跟上。
蒹葭道：“东暖阁如今辟成了书房，让二小姐住去西暖阁？还是去东厢房？”
薄荷提起裙角越过台阶，往上走：“二小姐跟着太太住在东暖阁，身边管事姑姑都是小姐安排过去的。连着王妈妈，一共两个妈妈三个一等女使四个二等女使，连三等女使也不过五个。住去东厢房，那空出来的位置往哪里去填？太太吗？去开库房，取之前二小姐用过的东西出来，去西暖阁。”
“诺。”
一时间，众人领了令往各处去。薄荷带着蒹葭往库房去，乐姑姑带着菖蒲与甘棠去西暖阁收拾，关雎往小厨房去吩咐吃食，蓼莪去后头女使们的住处传话。
等梁妈妈抱着黛玉过来时，西暖阁早已收拾妥当：“大小姐细心，事事都这样妥帖。”
“妈妈快让小姐躺下。”葶苎忙道。
林乐曦跟在后面进来：“之前西暖阁收拾过一回，还算不错。薄荷她们回来重新布置过，虽不及三希堂东暖阁精致，但住个几日也就不差什么了。蔓渠。”
“诺。”刚放下手里东西的蔓渠应声而出。
“若是有甚差的，直接报与我知晓。还有，黛玉原本留在东暖阁的，一并都带来维桑院罢。”
“都？!往后……”
林乐曦看着她，笑道：“等太太将来生了弟弟，在黛玉身上的心神定然更少，不跟着我难道跟着忍冬不成？!林家绝没有这样的规矩!”
“诺，是奴想岔了。”
林乐曦坐到床沿边上，蓼莪端了温水盆进来：“请小姐盥手。”林乐曦点点头，绾起袖子净手，道：“过几日我要送父亲去京都，会有半日功夫不在院子。你们几个照看好二小姐，不可懈怠。”
“诺，请大小姐放心，奴绝对会看好小姐。”葶苎垂首应诺。
林乐曦点点头：“我知道这些话你们都明白，只是难免要多嘱咐几句。到底烧还未退，还得看着紧密些。”
“诺。”
郑妈妈扶着贾敏回屋：“我知道太太心里不适，可如今到底是小少爷重要。大小姐这样说，小姐若是有了甚，自然是大小姐的错。太太不必担忧，卷碧会好生看着维桑院的一举一动的。”
“我只是想着黛玉这丫头为何就是如此信任林乐曦，不信任我这个母亲呢？!”贾敏十分不解。
郑妈妈摇头：“想来是跟着大小姐时间久了的缘故罢。这回忍冬一事算是让小姐有了心结隔阂，这步棋算是走的太险了些。”
贾敏扶额，道：“如今老爷要上京，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叫老爷对我母家更亲近些。”
“太太何出此言？老爷如今不亲近太太母家还亲近谁家去。难不成是姚家？”郑妈妈笑着说话，“太太放心，老太爷虽去了，家里却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老爷上京，自然要先去府上拜见，有老太太在呢。”
贾敏无法：“我有何错，老天何必如此罚我。黛玉不与我亲近，为何母亲也渐渐疏远了我？”
郑妈妈一听便知道贾敏悲观的念头又出来了。自从怀了这胎，贾敏常时不时的悲春伤秋，多愁善感，总说些让人听着顿觉难过之语。也不知到底是这有孕的女子便敏感还是贾敏自己的念头。
“太太最近常爱忧思，可有孕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这多思多虑，最是伤神伤身。太太如今肚子里有着小少爷，若是忧思太过，可不利小少爷健康平安长大啊。”郑妈妈连忙换了情绪劝慰道。
贾敏闻言，抬头看郑妈妈，见她郑重点头，也便只好收起自己的情绪，强打起笑容：“妈妈的话我记着了，以后会开怀些的。”
“老太太只是多顾惜些了自家子孙，毕竟宝二爷就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呢。哪里就是不关心太太了。太太也莫忧伤，我会着人跟着老爷一道上京，去国公府拜见老太太，给太太讨颗定心丸药来吃吃。可好？”郑妈妈笑着问道。
贾敏这才略略开怀些：“吩咐小厨房，叫他们好生给黛玉准备……”话音到此戛然而止，贾敏倏然反应过来，抓着郑妈妈的手，问道：“我竟忘了，小厨房到底怎么回事？如何竟又怠慢了黛玉!”
郑妈妈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转头看向染春。染春便上前道：“不知是太太这里那个女使婆子说的，太太只重视肚子里的小少爷，不在乎小姐。叫小厨房听见了，拿去做文章，吃食上便出了问题。小姐也不叫身边人露出消息来，还是忍冬过来提了奴才知晓，连忙惩治。这段时日已然好了许多。”
啪!“这群黑了心肝的贱货居然敢如此糟践我贾敏的女儿!我看她们是活腻歪了!”
“太太不必为了那起子小人生气，不值得。”郑妈妈赶忙拉住贾敏，“染春已然惩治了，以儆效尤就是了，很不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叫人背地里说太太的闲话。”一边说一边朝染春不断使眼色。
染春明白：“正是如此，太太您是何等千金娇贵之人，那些个不过就是蝼蚁罢了。岂有为了蝼蚁伤了您贵体的道理，有事儿奴自会料理妥当。绝不让此事出现第二回。还请太太放心。”
贾敏缓缓顺着气：“我唯有一句，定要严惩!”
“诺!”染春连忙应下。
出来的卷碧看着染春，上前说话：“姐姐何必让太太知晓里头的事，横竖处理了。太太如今可经不起折腾。”
“若不是那些个不长眼的犯事，我也犯不着跟她们怄气。如今可好，给自己寻了个死路。这苦头，怕是要吃许久。”染春冷笑一声，看着卷碧道，“记住了，春园那个便是下场。”
提到写冬，卷碧自然就明白了：“姐姐放心，我还没那么蠢。”
江南的冬日很少降雪，今年也一样。扬州迎来寒冬，林如海便要上船去京都了。
“老爷去京都可要保重自身，北方冬日可比咱们这里更冷些。炭火暖炉还有冬衣护手一样都不准落下，我给老爷备足了数。若是不够用，大可打发人再去采买亦不能委屈了自己。”贾敏泪眼婆娑的拉着林如海说话。
见状，林如海笑道：“我不过就是去京都述职，外加过年罢了，怎弄的像我去战场，一去不回了呢。”
“呸呸呸!”贾敏连忙板着个脸，“这日头说什么话呢，不吉利!还不快呸呸呸!”
“好好好，呸呸呸。”林如海笑着应承道，“放心，我能照顾好自个儿，不必忧心。倒是你，挺着肚子还跑出来非要送我，有乐曦送也是一样的。何必自己再受累跑这一趟呢。”
贾敏看着站在自己身边还后面三步的林乐曦，闷哼一声：“乐曦历练不足，我怕她料理不来这样的事。且我放心不下老爷，定要亲自目送老爷上船方才安心。”
林如海点点头：“你顾虑的很是。乐曦，黛玉可退烧了？”
林乐曦见林如海提了自己的名字，连忙回话：“烧前几日便退了，只还有些咳嗽。老常大夫重新把脉开药了，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得多注意些，我便没让她来。在维桑院里养着呢。”
“你是长姐，往后照顾弟妹与太太的事我便都交付与你，好生看顾。”林如海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林乐曦屈膝垂首：“诺。”
林毅看着时辰上前：“老爷，该开船了。”
林如海点头，贾敏却拉着林如海叮嘱忍冬：“老爷的习惯我已与你说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在京都的这些时日可要照顾好老爷。回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照顾差了，我可不饶你!”
忍冬觑了眼林乐曦与林如海连忙低头恭敬道：“还请大小姐与太太放心，奴定会侍候好老爷。”
贾敏这才放手，送林如海上船去。看着船只渐渐远去，贾敏回头道：“你可瞧见了？”
林乐曦猛然回神：“太太所言为何？乐曦不懂。”
“你竟还有不懂之事，可真是少见。”贾敏笑道。
林乐曦敛容道：“乐曦年纪尚幼，有好多事不曾明朗，还请太太不吝赐教。”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这行事妥帖，处处周到的大小姐还有要我不吝赐教之处啊。”贾敏道。
林乐曦抬眸：“太太所问，乐曦不解，自然要太太不吝赐教。”
贾敏转身，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十岁大好的年华，逐渐展露风姿的模样，岁月静好在她脸上有着最好的阐述。贾敏不得不感慨，到底还是年轻好。“忍冬啊，你可看明白？”
“大约，明白些。”林乐曦大抵明白贾敏说的是甚了。
贾敏淡淡一笑，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薄荷上前扶着：“小姐，太太此话，何意？”
“她在告诉我，哪怕我以后再好再顺达，后院的妻妾之争我总也逃不掉。”林乐曦释然一笑，伸手过头顶，抬头看向那秋日最后的一抹阳光，“这天冷了，冬日就要来了。日子可就一点点近了。”
薄荷皱眉：“小姐，您确定要如此作为吗？”
“唉～说了多少回了，我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我要做的，可就缺不得后者。”林乐曦眼神倏然而变，没有了温柔，独剩下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