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没有料到她的问题,许鹤沉身子微顿,看向她的目光也由平静变得浓重。
江稚梧在那道目光下逐渐脸热。
这问题不仅暧昧,还唐突。
她于心中责备自己,恨不得当那个问题没有发生过,只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等下去。
许翎看着她,撩起袖子放在鼻下轻嗅,果真有缕缕暗香环绕。
他松手,动作间直接把外袍脱了,扔到侧边小榻上。
许是为了骑马方便,他内里衣服的袖子由腕带紧紧束在小臂上,脚上皂靴也紧贴小腿胫骨,线条利落,弧度充满力量。
他整理着袖口,来到江稚梧面前。
“你倒是对这味道敏锐。”
江稚梧不敢多看他,垂眸道:“是白娘教导要我辨别各种脂粉香味,公子身上这种很独特,我从未遇到过。”
许翎眼睛弯了弯,有种不太真诚的邪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江姑娘特别关心我和什么女子接触了。”
江稚梧下意识:“自然也是关心的。”
男人眼眸轻眯,卧蚕鼓了起来,目光审视。
江稚梧回过神,抬手掩住嘴,面色窘迫。
“我……我的意思是……关心公子是否还用得上我。”
江稚梧飞快的在脑中搜寻借口,想把这事掩饰过去,殊不知自己那双情态鲜明的眼睛早已将千千心思说的百转千回。
许翎只看着她,一直没说话。
江稚梧承受不住那目光,有些气馁地低下头,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冒失的人,但是最近这几次面对他,她都觉得自己好似一头的毛手毛脚的狸猫,接二连三的打翻烛台烧焦自己的胡须。
许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终于,见到江稚梧头低得不能更低,耳根也全红了,他才轻哼一声放过她,认真解释道:“是塞北女子常用的香料,我今日见了一位从关外来的故人,这才染上。”
江稚梧这会儿不敢再多说话了,只点点头。
虽然没说话,她心思依旧活络,想着他口中的关外故人,所以许鹤沉也是关外来的吗,他那双浅眸确实像波斯人或者胡人,但是眉目骨相却不太像,还是汉人的模子更多些的。
见她一直沉默,许翎只当她没有别的要说,重回案台前,找到此趟回来的目的,把信和物件收入怀中,一身单衣便要出去了。
路过江稚梧时,他主动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称赞道:“白娘把你教的不错。
“到年底,我会把白娘送回怡春院。”
江稚梧随即反应道:“是年后就要对秦桑海动手了吗?”
许翎不置可否,“好好练习我教你的那些,如果需要活物练手,就去找段不明,他会提供人供你操练。”
江稚梧沉默以应,要杀秦桑海需要面对什么,她和他心里都清楚。
她捉住许翎的手腕,低声而快速道:“两位亲王要上京城造反,两位异姓王一个常住京中,一个在随着秦桑海一道勤王赶赴京城的路上,再过阵子,整个大安最重要的王室与最大的武官就全都在京城了,许公子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趁乱上位吗?”
许翎看着她的手,不疾不徐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江稚梧仰着头观察他的神色,还想再问,只是还未组织好话语开口,却先感觉到一只手覆盖上她的手背,扰乱了她的思绪。
许翎:“原本只说一个问题,如今我已经回答了三个。”
他抽出手腕,消失在夜色下。
顷刻间,偌大的屋中只剩江稚梧孤身与案台上正燃烧的蜡烛相对。
案台下的抽屉没有上锁,桌面上更是有不少书简大喇喇直接展露,江稚梧四下看了又看,没有动任何书信,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婆娑着自己的手背。
三个问题下来,她心中的谜团不少反多。
江稚梧努力让自己理清思绪。
雨霖舍的杀手虽然高强但数量零丁,能搅弄局势,却绝没有与正统军队抗衡的能力,所以许翎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应当是真的。
年后要杀秦桑海,所以他笃定这场亲王叛乱在年关前便能够结束,如此秦桑海才能回京过年。
至于那个女人香……
极低的一声噼驳,见底的烛火化作一道白烟悠然熄灭,黑暗下,被压制的情感无声放大。
她迈动发僵的腿,走到那张小榻前,拉起深重而矜贵的泽袍,神使鬼差地又闻了一道。
若不是自己问起,他好像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也染了香味,看来他对这味道颇熟悉,和那女子应当也是亲密熟稔。
她心中无端有些怅然,控制不住地幻想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站到他身边,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原来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才会不断说错话,做错事,幻想和他有关的一切。
此刻这件外袍孤零零躺在这,似乎他对那个女子也没有什么感情。
她庆幸这个发现,又不免唏嘘他的无情。
——
京城,北庭王府。
许翎带着一身深秋夜里的寒气下马,脚步平疾往房间走。
一个身穿朱色对襟繁花曳地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她身量高挑,眉眼细长,英气也傲气,头上梳状回鹘髻簪满了珠玉,虽有嬷嬷随侍在旁,但她依旧亲自挑着灯,灯光映得她周身华碧,只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京城风水能养出的女子。
“翎哥哥,你回来了。”
女子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有种不同于她精美外貌的笨拙,“夜里冷,怎么没穿外袍?”
许翎并未答,淡淡道:“我说过,叫我王爷。”
女子柳叶眉眼一皱,喜怒写在脸上:“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那么公事公办,还是说翎哥哥多年不回北庭,真的把和奚儿的情谊都忘了,约定也忘了?”
“阮奚。”
许翎声色比秋夜的凉风更冷:“我只保证我许下的承诺,阮家在北庭的权势,家族地位,当初说好的我都给了,至于别的,谁给你的约定,你去找谁。”
阮奚一顿,明显泄了气,闷声道:“我打算明日进宫面见圣上问安,翎哥哥一起去吗?”
想到晏舟行,许翎暂时忘记对她称呼的纠正,轻嗯一声,“你是北庭的人,要面圣,本王自然一起。”
阮奚又高兴起来,只因她是北庭人,那就是他的人。
她声音甜美:“那翎哥哥早点歇息。”
直到许翎彻底走远了,她才收了笑容,又回复成一开始的骄矜模样,转头对嬷嬷道:“白日里我已经觉得不对,这会儿更是感觉翎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
“北庭王孤身在京城数年,性子是比之前冷了,不过模样还是一样的英俊。”嬷嬷笑答。
“他以前也冷淡,但是对我还是会比其他人好一些的,现在看我却是和别人都一样的,和看看嬷嬷你也没什么分别。”
阮奚悻悻:“而且他比以前高了好多,我要一直仰着头看他,肩膀也宽了许多,我给他带来的那身衣裳恐怕穿不上了。”
不等嬷嬷回应,她又低声道:“邬嬷嬷,你说翎哥哥会不会在京城有了喜欢的人,夜里与她私会?”
在塞北,少男少女夜间相会是常事。
邬嬷嬷:“郡主放心,这里是京城,京城里的姑娘们都要被关在家里学习绣花,她的身子既不强健,心灵也没有我们塞北女子强大,更不会有勇气与男人半夜私会,那样的人,会被打做不检点的女人,遭人唾弃,她们不敢。”
阮奚半信半疑,她自语着:“翎哥哥根本不听王太妃的,我总感觉与他的婚约没有底气,最好明日我能求圣上给我和翎哥哥指一道婚,那才算保险。”
翌日朝后,晏舟行在明朝堂接见了许翎与阮奚。
“白狄部族首领阮平嵋之女阮奚叩拜圣上。”
阮奚一身绯色钿钗礼衣,毕恭毕敬行礼。
晏舟行刚听完满堂的战事奏报,一脸倦容的免了她的礼。
阮奚有眼色地先送上从塞北带来的礼物,又表明自己此次来京是奉父母之命,要小住半年与京城官家的女子学学礼仪,长长见识。
晏舟行摸了一把她送上的双龙捧寿貂鼠皮裘,心情好了些,点了位宫里的王嬷嬷跟着阮奚教她礼仪。
阮奚做出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千恩万谢,话里暗示自己现在住在北庭王府,王嬷嬷日后的的住处还是需要许翎安排一下。
果然,晏舟行听到她的住所后明显来了兴致,阮奚顺坡下驴道:“圣上有所不知,我母亲与北庭王太妃关系极好,多年前就已经定了我与翎哥哥的亲事。只是刚定下不久翎哥哥就自请来了京城,这才耽搁了。”
她自幼在塞北长大,完全没有说起自己婚嫁的羞赧,大方展示着她的期待与不满。
说完悄悄看了许翎一眼,见他没有要开口阻拦的意思,继续道:“此番前来京城阮奚一定和王嬷嬷好好学,待来日与翎哥哥成婚,做一个好妻子。”
晏舟行脸色沉沉,看看阮奚,又看看无声饮茶的许翎,猝然一笑:“北庭王,你倒是好福气啊,被郡主一路追上京城求娶。”
许翎放了杯盏,唇角和眼角都隐隐弯着,模样轻佻倜傥:“郡主喜欢学的那些规矩,是我最厌烦的,成了婚就没了自由,我的心情,圣上应该最明白。”
晏舟行怒里带着笑:“不着调,把孤也编排了进去。”
阮奚:“是我要学,又没让翎哥哥你学,有个贴心人照顾你,你难道不喜欢?”
她做出气哼哼的模样,细眉细眼的英傲面貌多了几分娇媚,任谁也不好意思直接否了她。
谁料许翎直道:“不喜欢。”
阮奚被狠狠下了面子,柳叶一样的眉毛倒竖起来:“翎哥哥!”
“好了,”晏舟行像是被他们逗乐了,凤眼咕噜一转,开怀笑道:“看来阮郡主要学的还很多,才能博得北庭王的青眼啊。”
阮奚本意是引着晏舟行给自己一道指婚口谕,只是晏舟行仿佛听不懂似的,只和她谈规矩,可她哪里是想学规矩,后来也讪讪着不再开口了,以免晏舟行再说要给她嬷嬷宫女。
又闲谈了两句,晏舟行要去更衣,许翎与阮奚便一起从明朝堂退了出来。
秋高气爽,阳光正浓。
许翎背过身,挡住阳光,神色严肃:“阮奚,不要惹火烧身。”
阮奚撇撇嘴:“不就是教养嬷嬷吗,我又不怕。”
“和我就不必装傻了,你知道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