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看不见的人在身后追赶,而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砍去,鲜淋淋滴着血。
江稚梧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手脚的疼痛是那么真实,让她不禁疑惑梦里怎么也会疼。
她哭着醒来。
比梦里还要再强烈的痛觉沿四肢百骸袭击她。
在她想要挣扎时,一双手按在她肩头。
“再忍一忍,马上针就施好了。”
依旧是那个轻柔的男声。
这回江稚梧意识清晰了些,听出了这不是危亦安的声音,也不是祝玉山的。
这声音和她认识的人都不相同。
她勉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浅青色身影正坐在她床边凳子上。
在她床头一前一后立着的壮汉与妇人应该是王全夫妇。
王全说:“还好陆公子有医技傍身。”
那青衫男子道:“家族旁系有行医的,我行走江湖也学了些,技多不压身。”察觉到江稚梧的目光,他转向她:“陆蝉。”
王全补道:“陆公子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今儿要出城,正好与我在集上碰上,便顺道一起走了一段儿。”
江稚梧心不在焉的轻应。原来不是许翎,也不是许翎差遣来的人。
旁边,陆蝉起身到木架子旁洗手,“结束了,姑娘可以尝试活动一下左脚,针灸可以活络血脉,恢复到能走路不是问题,等下我再给你列几味药,煎了喝下去消肿清毒,热症也好得快些,就是这只脚以后可能阴天下雨会疼,要多注意保暖。”
江稚梧听在耳朵里,脑子却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动弹。
王全替她嗳嗳应下,又忙不迭道:“陆公子等下可一定要在家里用饭,顺便再和我详细说道说道我这房子落在何处比较好。”
陆蝉:“都是好地方,山下开客栈靠山吃山,京郊地广住起来也惬意,不过么,你应该也听说前线已经打起来了,京城又要封城,动乱之下人心惶惶,客栈的客源是个难事,盛世行商乱世务农,想安稳一些还是城郊更好。”
王全连连点头。
“还有一点,”陆蝉接过柳氏递来的毛巾,“一旦打仗,就有流民,战火在南面,他们就只能向北方逃,整个大安最安全不过京城,至多再过两个月,你们在京郊的地就要比现在值钱多了。”
柳氏也恍然,“不亏是生意人,脑子就是比咱们想得清楚。”经过陆蝉这两下点播,她心里再也不想山脚下的邻里们了,直攒着王全把家当多拿出来些去置办京郊的地。
王全直接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到院子里说今天杀鸡待客。
柳氏也跟上去打帮手,让陆蝉坐屋里歇会儿,就当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
陆蝉也不多推辞,自顾坐到桌边倒茶吃。
江稚梧恹恹地躺着,听到他倒茶的声音才动了动唇,明明喉咙干得要喷火却还是没说话。
一定要她自己走回去吗?
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对许翎复杂的情感混乱|交织在一起。
直到一杯茶盏出现床头。
陆蝉站在床前俯看她,“姑娘醒了就喝点儿水润润喉,对身子好。”
江稚梧支撑着床板起身,接过茶盏礼貌回谢,“多谢陆公子。”
陆蝉没立刻走,弯腰帮江稚梧把枕头垫在腰后,道:“姑娘喉间肿热,茶水要小口啜饮,不可以太急。”
江稚梧颦眉点头,又道多谢陆公子。
“不必如此客气。”
陆蝉轻笑,“我字仁远,姑娘叫我仁远就好。”
仁远。
江稚梧这才正视向陆蝉,看清了他的模样。
经商人的轮廓都是柔和的,俊眼修眉,唇角含笑,可能因为是做墨宝笔宣生意的缘故,身上没有商人惯有的油滑,倒添了些书生意气。
江稚梧觉得这位陆蝉先生身上的气韵和曾经江府养的门客有些像,有书卷气,也有聪明世故傍身。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1’陆公子家中有崇尚儒学的长辈?”
陆蝉颔首,“我家是世代的儒商,老家在徽州一带做纸墨生意。”
江稚梧点点头。
蝉通缠,又有“蝉鸣庆丰年”一说,寓他连年好运,腰缠万贯。
仁远二字出自论语,含了对其品德学识的希冀。
确实是儒商之家才能取出的名字。
江稚梧淡声道:“是个好名字。”
陆蝉淡笑,“看来姑娘也是饱读四书五经的,敢问姑娘芳名?”
他行商多年,见多识广,能看出这位缠绵病榻的人儿和王全柳氏不是一家的。
“我……”
江稚梧声音有些发涩,“我叫江小五。”
“江小五,是个可爱的名字。”
陆蝉莞尔:“可以叫你小五吗?”
江稚梧心底觉得有些过于亲密了,按照规矩,他该唤自己江姑娘。
但陆蝉刚刚帮她疗伤开药,她不好意思拒绝,只把茶盏放回陆蝉手中,说想再喝一杯。
陆蝉又送水过来,玩笑道:“喝了我的茶,我就当你答应了。”
江稚梧只当陆蝉身为商人素来善于拉关系打交道,左右不过一个称呼,她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点点头应了。
陆蝉本就带笑的唇角弧度更深。
江稚梧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找话道:“陆公子这趟出城是要回老家徽州吗?”
陆蝉:“不是,只是京城快要封了,到时候货送不进来,我的生意就没法做,所以出城想另外寻个适合的地儿继续操办。”
江稚梧不解:“为何要封城?”
上次京城封城是因为祈王与淮王骤然从大安腹地起兵,直接打到燕山下,但这回的战线还在江南以南,京城没必要戒烟才对。
陆蝉面上有丝惊讶,很快又自洽了,他道:“看来你不知道这两日京中刚出了一件大事。”
江稚梧蹙眉:“什么事?”
陆蝉缓缓道:“多年来质居京城的北庭王悄悄回封地去了,圣上震怒,下旨要他速速回京,北庭王却让信使带着被利剑砍碎的黄帛碎片回去复命。”
质居。北庭王。抗旨。
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又那么难以理解。
许翎就这么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