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最容易拉拢。
夏夏很快和两人熟络起来。
秋汤、碧蒿不是月吾人,他们是从别的地来的,他们家穷得揭不开锅,娘爹没办法,只好把他们卖了,人伢子又把他们卖给石府。他们在石府呆了一段时间,每日不是吃喝便是玩乐,早把过去的家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带着夏夏走了一圈院子,很快到了午后。
午饭很丰盛。三个人吃饭,侍女们却摆满了一桌子。
但仔细一看,一桌都是素菜。
夏夏心里犯嘀咕,都说石府有钱,怎么上的都是素菜?慈幼局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杀鸡杀猪呢。
她不是挑三拣四的人,只是觉得石府好像和传闻中的不一样,期待落空了。
另外两个男孩没说什么,大概是习惯了。
夏夏夹起了放在面前的一盅白菜,放进嘴巴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侍女见状,以为夏夏不喜欢这道菜,忙道:“姑娘,这开水白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夏夏道:“这也太好吃了,白菜为什么会有鸡肉的味道?”
侍女捂嘴笑道:“姑娘喜欢就好,别看这开水白菜简单,做起来可费时费力,先用鸡、鸭、火腿、排骨、干贝熬煮够两个时辰,拿细纱布过掉杂质和油花,得到开水般的鸡汤,就焯一遍白菜心,用清水洗去菜腥后,才淋上鸡汤,这样的开水白菜,清鲜淡雅,有滋有味,与一般人家的不同。”
夏夏目瞪口呆:“只是白菜而已,居然做得这么麻烦。”
侍女笑道:“姑娘还可以尝尝这道一品白灵菇,在外面,这白灵菇一罐就要十两银子呢。”
夏夏点点头,她忽然生出一丝罪恶感,这样的好东西,不知可以养活多少像她一样的孩子。
石府的人每天都在吃这样的好东西么?
如果小鸢也在这里就好了,这时候她在做什么?
夏夏突然想起离开慈幼局时,小鸢对她的叮嘱。
石府看起来并没有小鸢说的那么可怕。相反,这里的人待她极好。
沐浴是由几个侍女服侍的。
在慈幼局,沐浴是一件隆重且奢侈的大事,只有逢年过节、初一十五才能洗澡。
夏夏不习惯被人服侍,可这由不得她,她们态度强硬,几乎要把夏夏拽疼了。
“夫人可以不喜欢脏孩子。”她们如此说道,神情冷漠。
夏夏在慈幼局最先学会的就是听话,她深谙此道,也就任由她们揉搓了。
水汽蒸腾中,一个侍女站了起来:“这里有只黑猫!”
“快抓住打死!”
“跑那里去了!”
“别抓它!”
众人手忙脚乱,其中有人一把抓住黎牙,夏夏却大喊着让她放手。
“桂姨来了!”
桂姨出现在门口,她目光如炬,视线落在黎牙的身上。
夏夏紧张地看向桂姨。
桂姨道:“真是奇怪,这里这么多人守着,怎么会跑进一只黑猫?”
夏夏低下脑袋:“桂姨,这是我带来的猫。”
夏夏觉得桂姨很好,不想欺骗她,没有看到桂姨严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没事,一只猫罢了,只不过你得看好它,可别让它乱跑,我们这里不喜欢猫。”桂姨道。
夏夏抬起脑袋,桂姨一脸笑意。
夏夏喜道:“我会看住它的,桂姨……”
桂姨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夏夏忐忑地道:“石夫人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呢?”
桂姨笑道:“石夫人在忙着办桂花宴呢,过两天她就会看到你了,你不用着急。”
夏夏道:“桂花宴?”
“你们追查人贩子,查出什么了?”
寺庙的人都死光了,追查起来困难重重。
据附近的人提供线索,捕快们查出来寺庙每个月要派人前往三处,有一处是月吾。
丽阳城的捕快何兴和凌霄则来到月吾。
两人进城后,线索果然断了。僧人的踪迹在月吾消失,两人搜寻了好几天,还联系了当地府衙请求协助调查,依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两人正打算回去。
但凌霄发现了师兄的踪迹。
袁捕头是凌霄的师兄,也是丽阳城一众捕快的头,因追查嫌疑犯离开丽阳已有三个多月,已经超过了追捕期限,大家几乎认为是袁捕头害怕而逃走了。
只有师妹坚信师兄会回来。
但袁捕头一直没有回信。
何兴和凌霄正要离开客栈,发现客栈伙计正要丢掉一株枯死的凌霄花。
凌霄路过看见时,多看了两眼。因名字相同,凌霄对这花情有独钟。
伙计说,原本凌霄花养得好好的,不知怎么枯死了,这才要丢掉。
末了,伙计又多嘴说了一句,怎么捕快都喜欢凌霄花。
凌霄觉得奇怪,追问缘由。
伙计才道:“之前店里来了个捕快,看见这花就说养得好,叫我好好养着,还给了钱呢。咦,说起来,那捕快走了后,这凌霄花好像就慢慢不好了。”
凌霄心中一动:“那捕快叫什么?”
伙计摇摇头:“我记得姓袁,至于叫什么,我给忘了。”
凌霄想确认师兄是不是真的在客栈住过,忙要去查客栈名册。
客栈看见两个人亮出令牌,不敢不给名册,可凌霄把册子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师兄的名字。
客栈老板慌张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官府来查名册,不小心把水倒在上面,名册湿了一半。”
凌霄细细追问,客栈老板凭着印象,告诉两人那姓袁的捕快是三个月前办理入住,但没多久就离开了。
凌霄几乎确定那捕快就是自己的师兄袁正。
袁正恐怕是为追查犯人来到月吾,但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写封信回丽阳?
凌霄和何兴又开始找袁正,甚至还请了府衙帮忙,本地府衙自然不像他们那样着急,装模作样找了两天,便说袁捕头肯定已经离开月吾了。
两人没办法,打算先回丽阳。其实凌霄还不肯走,她觉得袁正肯定还留下了什么线索。但何兴已经不耐烦了,他受够了月吾的冷漠和面食,怀念丽阳的米饭。
就在两人在客栈吃饭,商量要离开,可巧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凌霄循声看过去,眼睛一亮。
“妲木道长,这是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我这还有被子和衣服,冬天快要来了,道长肯定能用上。”一个农女对着妲木道。
妲木不收,农女担心道:“道长是不喜欢?”
妲木道:“我过阵子就回丽阳,用不上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原来是有人要送礼给妲木,感谢妲木帮忙。
凌霄赶紧拉着何兴一屁股坐在妲木的对面。
“我们可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妲木道长,我们这次月吾是为了办案,说起来,这案子有妲木道长一半的功劳,谁能想到在桂平县发现了拐子?虽说人都死光了……”凌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末了想起对方可能不认识自己,咧着一口白牙道,“妲木道长,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妲木道:“我认识你们,你们是丽阳的捕快。这位是何捕快。”
何兴道:“妲木道长,幸会。”
妲木看着何兴旁边年约二十的女人,她笑眯眯的,看起来热情洋溢。
“我叫凌霄,袁捕头是我的师兄,”凌霄一点也不介意妲木冷淡的态度,笑眯眯地道,“妲木道长,若您方便,不知能不能帮个小忙?”
妲木没有拒绝。虽然另外两人都知道,袁正曾有意无意刁难过妲木。
妲木道:“你们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么?”
师妹先是一愣。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看到妲木如此痛快答应,她反而有点意外。
何兴摸着下巴道:“这个嘛,可能得回丽阳查一查档案才行,每个捕快的信息都登记在册,我们一翻册子便知道。”
凌霄道:“我知道。”
看到两个人看看向她,凌霄不好意思地道:“我们是师兄妹,我知道师兄的生辰八字很正常。”
何兴敲敲桌面:“没问你这个,袁捕头的生辰八字呢?”
凌霄写了生辰八字给妲木,她想了又想,道:“我有一把防身用的小刀,是师兄给我的,不知能不能用上?”
说着,凌霄从袖中拿出一把刀,也递了过去。
妲木的做法和在桂平县找白明一样,但刀变成了蝴蝶。
凌霄奇道:“怎么变成了一只蝴蝶?听说你找白主簿家的孩子时,衣服变成了飞鸟。”
妲木道:“距离远的话是鸟,距离近是蝶。”
何兴和凌霄对视一眼。
凌霄喜道:“师兄在月吾?”
妲木道:“看起来是这样。”
蝴蝶落在半空中,忽然动了,挥动着翅膀往外走。蝴蝶飞得不紧不慢,时而驻足休息,带着几人穿过街巷,不知不觉出了城外,来到一片开阔的田野。
几人走了大半日还没到地方,眼看蝴蝶又要停下来休息,只听妲木道:“不好了!”
话音未落,蝴蝶忽然像被烧了般,翅膀一点点变成金色,并掉下金色细屑,当翅膀彻底化成齑粉,蝴蝶从空中掉落下来。
蝴蝶变回佩刀。
妲木捡起佩刀,刀身普通被烈火灼烧过,留下一片黑色的痕迹。
凌霄急道:“道长,怎么回事?”
妲木道:“这是遇到了阻力,有一股力量禁止我们找人。”
妲木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山峦。
田野的尽头是森林,树木长得郁郁葱葱,间隙中闪烁着碧光,那是一片湖水,水光潋滟,躲藏在森林的背后。
“这是什么地方?”凌霄四处张望。
“妲木道长,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这里是别人的地。”
采茶女看到妲木把佩刀变成了蝴蝶,心中一时好奇,也跟来了。
“妲木道长,你还记不记得前天追我们的狗?那群狗是贾胖子的,贾胖子在金玉苑里做厨子的,”采茶女皱着眉,“听说金玉苑就在森林的背后,但我们不能去那里,这地方有点邪门。”
凌霄道:“怎么个邪门法?”
采茶女道:“前面有条河,淹死过不少人,不管会不会水,凡是下过水的,都死了。”
“袁捕头还活着。”妲木忽然道。
凌霄道:“肯定是那些人水性不好或粗心大意才溺水了。”
但无论凌霄怎么说,采茶女也不肯再多走一步。
只有妲木知道缘由,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但一撞到森林的边缘,黑色雾气四处逃窜,消失在空中。
采茶女的阴阳眼没有彻底关闭,还能看到那些模糊的影子,另外两人则完全看不到。
见状,妲木道:“珍姑,我想麻烦你带封信给我的同伴。”
采茶女正是珍姑。
师妹道:“妲木道长,你还有同伴?”
妲木道:“是,免得她不知道我去哪了。”
采茶女一口答应,这才走了。
即使是住在金玉苑附近的百姓,也不知道是谁建了金玉苑。
金玉苑极宽敞,大到无法想象,分别种了桃、荷、桂、梅,桃是菊花桃,荷是双色荷,桂是状元红,梅是宫粉梅,每每到了开花的时候,金玉苑门前车马萧萧,都是来赏四季的。春是桃花宴,夏有荷花宴,秋有桂花宴,东有梅花宴。据说金玉苑的主人为了增加趣味,还养了不少珍禽异兽。
金玉苑的大门建造得恢弘气派,此时紧紧关着。一旁有个矮门,可以从窗外看到里有人在打牌。
其中一个看见妲木等人,呵斥道:“什么人!”
何兴叫道:“我们是丽阳城的捕快,来这里寻个人。”
那人听到何兴自称捕快,面上也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大笑道:“哪里来的骗子,敢骗到你爷爷头上,还敢说自己是捕快,哪凉快呆哪去!免得我叫人撵你!”
“放肆,我乃兵部钦点的丽阳城捕快,启容你们在这里欺瞒!”何兴厉声道。
这时,一旁有个脸宽的男人对最先说话的男人嘀咕了几句。那人才仔细打量起三人,又问道:“你们真是捕快?”
何兴哼了一声。
那人道:“我们在这里从没见过什么捕快,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要先给主子们通报一声,不然管你是谁,也别想进去。”
何兴道:“有劳。”
三人在门前等了没多久,那进去通报的人出来了,并请三人进去。
那人陪着笑,对三人连连鞠躬:“是我记性不好,前阵子果然有位官爷来过,可听我们杨管事说,那位官爷早离开了,三位若想知道详细,我可领你们去见管事。”
那人态度变得恭恭敬敬,自称虎子,他带着三人进了金玉苑的侧门。
即使是从侧门进,也能窥见金玉苑一隅,附近的居民并没有言过其实。
一进院子,便看见花红柳绿,水榭楼台,池子后面有三间门楼,雕梁画栋,秀丽庄重。门楼后又是一座院子,院子之间甬路相衔,虎子引三人进去,四面都是彩绘游廊。
院中有座凉亭,正有人等着他们。
虎子道:“杨管事,人来了。”
杨管事是个中年男子。他招呼三人,笑道:“三位请坐,我是管大门进出的,听虎子说,这两位是从丽阳来的捕快,想找人,虎子是从乡下来的,平时做事就不太仔细,我倒是记得前阵子来了位客人,自称是捕快,可我也不知那位客人到底是不是三位要找的人,也许,得问过我家主子才晓得,但我家主子最近忙,不常来金玉苑,三位恐怕要等等。不知两位可否带了凭由?”
杨管事在煮茶,先给三人泡了一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何兴把证明两人是捕快的凭由放在桌上:“若是你们不信,可一起去府衙求证。”
杨管事笑呵呵地道:“不是不信,但稳妥些总没错。”
凌霄道:“你家主子在哪?我们自己去找他。”
杨管事笑道:“姑娘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向主子传话,三位可先在这里稍作休息。”
“那位捕快离开这里了么?”一直沉默的妲木突然问道。
杨管事惊讶道:“那位官爷不在金玉苑。”
何兴道:“袁捕头不在这?”
眼看妲木和何兴对这事纠缠不放,杨管事一愣,又堆起笑脸,道:“那位官爷的确早走了,还是我亲自送出的门,难道我还能骗几位?”
凌霄道:“何捕快,这位管事送的捕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兄,还要问过这金玉苑的主人才知道,杨管事,我们就住在城里的莲香楼,若是你得了消息,烦你跟我们知会一声,若不是师兄,我们再找就是了。”
杨管事笑道:“若有消息,我一定派人告诉你们。”
三人告辞,但刚出院门,几条黑影蹿了出来。妲木走在最前面,当即被木棍敲中,一头栽倒在地。
“妲木道长!”
凌霄一手抽出腰间长剑,可迎面两个黑面人,照着她的脑袋就劈下来,凌霄以一挑二,三人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何兴那边也没闲着,另有三人围住了他。
何兴道:“你敢对官府动手?”
杨管事阴恻恻笑道:“当然不敢,可是,等你们死了,谁知道你们是官府的人?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找人偏偏找到这里。”
两人也被打晕了。
一群黑衣人围住三人,其中一个道:“杨管事,这三人怎么办,还是?”
他抹了抹脖子。
杨管事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三人,道:“照旧。”
黑衣人得令,把三个人拖了下去。
“哎,等等,这些又是个什么?”
“这是新抓到的,杨管事叫我们放你们这。”
“又来三个,没地放了都。”
“杨管事说这三个都能直接做了。”
“行吧,记得别放那么里面,免得还得费力气拖出来。”
吱呀一声,似乎是地牢的门关上了。
“哥,这三个可真沉,别看这两个都是女的,重死了!”
“行了别抱怨了,你那边都没使劲,以为我看不出来呢。赶紧抬到地牢完事,剩下的就不是我们管了。”
“带来的那帮人也不知道来帮搭把手。”
“别让人听见了,小心被听见,告到上面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想变得跟他们一样吧?”
接下来大概是走进了地牢,两人说话时四处有回音。
终于到了地方,两人不耐烦的把人丢进牢中,一阵哗啦啦锁链滑动的声音,最后听到一声咔擦,门上了锁。
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声音。
过了许久,妲木慢慢睁开眼。
牢里没有一丝光线,眼睛适应黑暗后,也只能看出地牢的大概轮廓。
砖石砌成的地牢。面前是木门,上了